第2章
白玖從公司化妝間走出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這倒是不讓人意外，畢竟他要去參加的是一個鬼宅靈異節目。
公司裏剩下的人不多，大多數都是宣傳之類部門的員工在加班，當白玖拿着書走出來的時候就感覺到這些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大部分的目光都是白玖熟悉的類型，但有一些目光中卻帶着同情。
白玖所在的這家經紀公司規模很小，只占據了這個辦公大樓的半層空間，老板是一個喜歡廣撒網簽藝人然後找到機會就用力壓榨的周扒皮，所以公司裏最多的就是做着明星夢卻不知道自己已經簽下了不平等“賣身契”的年輕人，和一些見到了公司真面目卻壓根付不起巨額違約金的十八線藝人。
當白玖走出來的時候，這些加班的員工壓根就沒把他和公司上下日常嘲笑的醜角“白玫瑰”聯系在一起，只是将他當成了剛簽約不久的新藝人，或者說是又一個帶着明星夢跳入火坑的小可憐。
白玖也只是點頭微笑，接着就打開公司玻璃大門走了出去，憑着腦海中獲得的信息找到電梯口的位置之後就一路向下到達辦公大樓的一層。
大樓之外是夜晚的街道，路燈和附近的燈光将人類的居所照亮，來往的車輛和行人使得白玖視野中的世界滿是活人氣，但獨自站在大樓外的白玖看起來卻是形單影只。
白玖沒有看見經紀人，也沒有等候在一旁的公司車輛。
“叮鈴——”平淡無奇的手機提示音響起之後，白玖拿着的手機就收到了一條經紀人紅姐發來的消息。
短信的內容簡單明了，就是告訴白玖她有事要和節目組提前協商，所以帶着另一個參加節目的同公司藝人先行出發，讓白玖自己叫輛出租車到那個錄制節目的鬼宅去，順便還告知了那座鬼宅的詳細地址和公交車路線。
自己去嗎？
白玖轉頭看了一眼四周，并沒有發現多少出租車的蹤影，反而看見大樓不遠處的路燈下有一個公交車站臺，所以就帶着手中的百鬼書冊向那個位于路燈下的車站走去。
車站只有簡單的雨棚和一排長椅，即使坐落在車水馬龍的路邊，也依舊給人一種莫名的孤獨感。
除了白玖之外，車站裏還有另一個人。
那個人坐在長椅的尾處看着手機，雙腿有些緊張地顫抖，所以在聽到旁邊的腳步聲之後馬上就擡起了頭。那是一個背着個運動包的小夥子，理着精神的寸頭，人長得也精神，在看到白玖的時候卻好像吓了一大跳似的直接蹦了起來。
“啊，是人！”
車站周圍的燈光很亮，所以那個小夥子很快就看清楚了白玖的樣子，還特地看了看白玖身後的影子，然後才大大松了口氣。
等他再定眼去看白玖那張臉的時候，這個看起來還沒出社會的小夥子耳根開始有點泛紅，還用普通人壓根就聽不清的聲音喃喃說了一句：“如果鬼都長得這麽好看的話，也沒有什麽可怕的了。”
偏偏白玖的聽覺特別妖孽，就連人類根本聽不見的聲音都能夠聽見，更不用說對方輕聲的喃喃了。在聽到對方提到“鬼”字之後，白玖就特地觀察了一下對方，但并沒有從對方身上感覺到任何和“鬼”有關的氣息。
當然，從這個小夥子對他長相的評價來看，他應該是一個品性不錯的老實人。
白玖就是這麽想的。
“你……”那個小夥子再次偷偷看了看白玖，又看了看身後的辦公大樓，“你好，加……加班到這麽晚嗎？”
“算是正打算去工作吧。”白玖禮貌地露出笑容，“也不知道有沒有錯過末班車。”
“如果，如，如果……”對方看着白玖那張臉的時候似乎有些不敢說話，所以幹脆就讓視線飄向其它方向，然後才利索地說，“如果可以的話，還是打車過去更安全一些。”
說完之後，那個小夥子才坐回到長椅的尾處，時不時偷瞄白玖幾眼。
“打車更安全？”白玖也在公交車站的長椅上坐下，順手将手機塞進牛仔褲口袋裏的時候還在裏面發現了一根黑色的發圈。
将剪頭發列上日程之後，白玖用發圈把散着的長發攏成一束，然後将雙手放在那本随着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百鬼書冊上，神情和動作都非常鄭重地翻開了書冊厚厚的封面。
“你在這裏工作，竟然不知道這裏28路公交的末班車鬧鬼嗎？”那個小夥子看到白玖坐下之後，也向他的方向挪了挪。
“如果公交車真的鬧鬼，那你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白玖的手指壓住書頁，擡頭看向對方。
“我叫宗文樂。”姓宗的青年一邊自我介紹一邊撓了撓脖子，“我……我算是個靈異愛好者吧，和人打賭……不是，我就是想看看鬼公交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和人打賭嗎？
白玖點了點頭，繼續将注意力放到百鬼書冊上。雖然天氣并不是很冷，但是當夜風吹過公交車站，吹在兩個人身上的時候還是能夠感覺到夜晚的寒意。
“你是學語言的嗎？”姓宗的青年将書包背在前面抱着，偷偷往百鬼書冊上瞄了一眼，“這本書上是哪個國家的文字？看起來像是什麽神秘符號一樣。”
“算是一種很少有人見過的語言吧。”白玖的手指輕輕拂過書頁，動作小心地向後翻了兩三頁後，才讓手指停留在某一書頁的邊沿。
百鬼書冊中的內容在其他普通人類看來就是一些未知的符號和圖案，但對于白玖而言卻只是一些很普通的華夏文字，不需要翻譯也能夠輕而易舉地讀懂。
“說真的，鬼公交并不只是一個單純的故事，所以還是坐出租車方便一點。”姓宗的青年還是很認真地對白不語說，“我雖然有些保命的辦法，但如果我們兩個都上了鬼公交，我這樣的半吊子可沒辦法護住兩個人。”
“那我就在這裏等出租車好了。”白玖也不覺得奇怪，依舊很平靜地坐在那裏翻閱手中的書冊。
“你不覺得我是在胡說八道？”倒是那個姓宗的青年表情顯得有些驚訝。
“有沒有鬼公交對我來說關系不大。”白玖笑着搖了搖頭，“正好我也有熟悉的司機師傅，他應該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原來是這樣。”姓宗的青年看起來明白，卻還是忍不住多看了白玖幾眼，他總覺得這個長得很好看的人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對事情的各種反應也好像和普通人不同。
“這本書講的是什麽？”因為出租車和末班車都還沒到，所以一個人有些無聊的靈異愛好者有些無聊地搭話說，“外國的文章嗎？”
“算是一個……故事集吧？”白玖的手指在書頁上敲動，“我現在正好在看一個關于出租車的故事。”
“出租車？”在有人聊天的情況下，姓宗的青年看起來也沒有那麽緊張了，“寓言故事嗎？”
“夜車的出租車司機遇到了歹徒，那個歹徒在郊野偏僻的地方打劫了所有值錢的東西和司機為妻子準備的醫藥費。”白玖的手指劃過一行行神秘的符號，“争執的過程中，司機失去了左手而且失血過多，最終卻被丢棄在了無人的郊野。”
“呃……”姓宗的青年表情僵硬了一下，“這個故事的類型還真讓人覺得有些意外。”
“歹徒很快就伏法，但每當有人開夜車經過那片郊野的時候……”白玖讀到這裏，擡頭看了一眼姓宗的青年，好看的黑色眼眸此刻看起來有些深邃，“會遇到一輛看起來普通的出租車，但那輛車行駛的時候輕飄飄猶如卡紙制成。”
“有些人會因為好奇而看向那輛車的駕駛座，然後他們會看到一個人影機械式地向他們揮動左手臂。”說到這裏，白玖“啪”得一下合上了厚厚的百鬼書冊，轉頭看向那位年輕的靈異愛好者，“那是一條失去了左手的左手臂。”
姓宗的青年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腦海裏竟然想象出了白玖所說的場景，甚至可以看見一個臉上帶着血跡的鬼一邊揮手一邊露出笑容。
再加上深夜的街道行人漸漸稀少，街上也少了許多汽車的引擎聲，車站周圍就更加顯得寂靜可怕了。
“原……原來是恐怖故事集啊！”姓宗的青年說話時提高了音量，似乎是想要驅散內心瞬間浮起的一陣惡寒，“看來我們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同好。”
“也許吧。”白玖抱着黑色的書冊起身，“我叫的車來了。”
姓宗的青年下意識地向車站前看去，原本已經沒有了過往車輛的路上……突然出現了一輛出租車！
這輛出租車究竟什麽時候出現的！
剛才路上有車燈嗎？！
“那個……”姓宗的青年聲音抖了抖，“要不，再叫輛別的車吧？”
在青年看來，那輛出租車明明就停在路燈下，但他卻沒有看到任何影子！當一陣寒風吹過的時候，他甚至看見那輛出租車被吹歪了一下。那種感覺，就好像……
就好像紙做的鬼車一樣！
“放心，這是我朋友的車。”白玖在對方說話的時候就已經打開了出租車後座的車門，并且對方向盤前的人影道了聲抱歉，“車叔，又要麻煩你了。”
姓宗的青年就站在車旁邊往駕駛座看，但不知道為什麽看不清司機的樣子，只能隐約看見那個司機僅僅用右手握着方向盤。
“小哥，那個司機……真的是你的朋友嗎？會不會認錯了？”姓宗的青年感覺自己的牙齒都在打顫，他忍不住的去想那個司機的另一條手臂是什麽樣子？
會不會沒有左手？
他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是想要和白玖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出口。
倒是已經坐進出租車的白玖一邊準備拉上車門，一邊問他：“需要帶你一程嗎？這輛車可能要比你正在等的公交車更安全一些。”
白玖的話若有所指，但那個姓宗的青年卻反而向後退了一步。
“不。”姓宗的青年吞咽了一下，再次向後退了好大一步，“我不等公交了，我還是走路回家比較好。”
“那就祝你一路平安。”白玖說完就直接關上了出租車的後門。
出租車的駕駛座上，坐着一個陰影中的“人”，那個身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右手牢牢握着方向盤。從白玖上車到現在，那個身影一直都這麽坐着，沒有任何動作，甚至一言不發。
在确定白玖已經關好了車門之後，那個身影才松開剎車，讓出租車緩緩向前移動。沒有引擎的聲音，沒有任何與機械有關的聲音，白玖甚至覺得自己好像輕飄飄地坐在一艘飄浮的紙船裏。
但白玖也清楚地知道，坐在這輛車裏的自己是安全的。
因為開車的是自己“人”。
白玖就這麽抱着剛才翻閱過的那本百鬼書冊向前方的後視鏡看去，出租車的後視鏡裏除了擡起頭的白玖之外，還出現了那個司機師傅的半身，隐在黑暗中。
出租車向前開了一小段路後，路燈的光瞬間照亮了出租車內部。借着這陣光，白玖可以看清楚後視鏡裏出現的是一張幹瘦慘白的臉，對方猩紅的雙眼同樣緊盯着望向後視鏡的白玖。
“車叔。”白玖看起來卻毫不害怕，甚至用一種哄長輩的語氣說，“我不是故意吵你睡覺，你知道我晚上出門的時候走哪兒都能碰見鬼，怎麽可能放心坐別家的交通工具？還是車叔你最讓人有安全感了！”
白玖說完這句話，那位盯着後視鏡的鬼司機才收回了視線，依舊沉默不語，順便在十字路口紅燈處停了個車。
對于鬼司機遵紀守法的表現，白玖也有些無奈。很多被白玖收錄進百鬼書冊的鬼都保留着些許生前的意識，這位被白玖給予“鬼車”稱呼而且駕駛着鬼車的鬼物生前就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司機，死後也努力遵守交通規則。
“車叔，之前你們都待在百鬼書冊裏休息，所以可能不知道我們現在在距離家很遠很遠的地方。”白玖看着車窗外完全陌生的夜景，有些擔心地說，“我們該怎麽找到要去的地方？”
聽到白玖的擔心後，坐在駕駛座上的鬼車努力轉動自己僵硬的脖子，看起來非常非常吃力地回頭，他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上沾染了一些血跡，整個腦袋向後翻折，還用他那雙滿是猩紅的眼睛緊緊盯住白玖。
可就算鬼車努力張開了嘴巴，也還是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是在問主人您，手機裏有沒有裝導航？”一個冰冷的女聲非常突兀地從副駕駛座傳了過來，冰冷得好像一邊說話一邊在掉冰渣子一樣。
但這個聲音，好像是在翻譯鬼車無法表達的言語。
白玖看起來倒是沒有因為這個聲音的出現而感到吃驚，反而表情很是自然地看向鬼車的副駕駛座。因為車座的遮擋，白玖看不清那“人”的全貌，只能借着路燈看見對方身上穿着的是一套大紅的中式喜服，頭上甚至還蓋着紅蓋頭！
配上越來越冷清的深夜街景，看起來像是從哪一部恐怖片裏跑出來的鬼新娘。
事實上，對方也确實不是人。
“喜姐姐，又麻煩你翻譯了。”白玖一邊乖乖地在原身手機裏找導航軟件，一邊笑着對穿着喜服的女鬼說，“可能還打擾了你的美容覺。”
“不麻煩，我只是順便從書冊裏出來幫大家捎句話。”那個女鬼沒有回頭，語氣更加冰冷地說，“你可能已經知道了，只有百鬼書冊的主人去世，書冊裏的鬼才能恢複自由。那你以後就別老往會撞鬼的地方跑，出了事我們可不一定會繼續幫你！”
“知道了。”白玖卻依舊是滿臉微笑，“反正喜姐姐一定不忍心看我沒命！”
“胡說！書冊裏多的是想要你命的鬼，就是傷不了你！”那女鬼好像是怒了，“說不救你，就不救你！煩死了！”
說完，那穿着喜服霞披的身影就從副駕駛座上消失了。只是剛才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那女鬼冰冷的語氣裏倒是多了份生氣。
白玖也只是勾了勾唇，反而懷裏的《百鬼書冊》又抱緊了一些。就好像這藏有百鬼的可怕書冊，在這降溫的深夜裏反而能夠給白玖帶來一絲溫暖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