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楚瑜亦愣了愣,她這輩子還從沒出手打過人,就連丫鬟婆子們犯了錯,楚瑜也只輕輕責罵幾句,頂多罰她們不許吃飯。何氏教導她要溫和貞靜,不可舉止粗蠻,沒想到被朱墨這麽一激,她輕易便失控了。
楚瑜讷讷的低下頭,“是你先動手的。”
其實不是動手,該說是動嘴。楚瑜覺得唇部火辣辣的燒,男人炙熱的體溫仍殘留上面,但,盡管是朱墨無禮在先,楚瑜也沒理由攔着不許他親近,這一點,楚瑜很知道自己說不過去。
她盡量撇清自己的罪過,但當瞥見朱墨臉上紅紅的印記時,忍不住一陣心虛。
朱墨卻無動于衷坐着,神色發冷,眼神泛空,讓人猜不透他心裏轉的什麽念頭。
馬車已經起駕,楚瑜不時打量對面的形容,愈發惴惴難安,她當然害怕朱墨報複——有氣節的男子漢都不會打女人,但這個人可是說不準的,他就算一氣之下将她關進柴房裏,楚瑜也沒處訴冤去。
一直等回到府中,朱墨也未對她假以辭色,雖然并沒有還手,可這種冷暴力也夠叫人難受的了,難道那一耳光令他大失顏面,從此再也不肯理她?
楚瑜并沒覺得自己哪裏有錯,要是有,也只是錯在太過沖動。她這樣給予自己心理上的安慰,那股負疚感卻遲遲揮之不去。
到了飯點,楚瑜躊躇該不該叫他用膳,一屋子的下人都看着呢,若見她獨來獨往,沒準就會猜疑她們夫妻間有何隐情。
楚瑜将殷紅的唇瓣咬出一片水色,到底還是拿定主意,讓盼春去書房傳喚,誰知盼春回來後卻道:“大人說不餓,只讓玲珑姑娘遞了點茶水進去。”
又是玲珑!饒是楚瑜還沒做好身為朱氏婦的自覺,心裏還是忍不住泛酸,腔子裏跟貓抓似的,滿心的不痛快。
盼春察言觀色,“小姐和姑爺到底怎麽了,早上出門不是還好好的麽?”
要是尋常事,楚瑜大可以對着貼身婢女傾訴一番,偏偏是這等羞人又惱人的事兒,說出去也是徒惹笑話。
她恹恹的舉起竹筷,“不用理他,咱們自己吃吧。”
一頓飯吃得了無滋味,楚瑜命人撤去桌席,自己且回房悶頭大睡,可哪能睡得着?朱墨今晚鐵定又在書房留宿了,等明早也未必見得上他,朝政之事他一向都是很勤勉的。
楚瑜猛地從床上坐起,等一等,他不會打算就這樣上朝去吧?帶着那五個巴掌印?要真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她這個悍妒的名聲肯定免不了了。
楚家家風清正,若嫁出去的女兒得了妒婦之名,即便是被冤枉的,她以後也沒臉見父母雙親。
楚瑜坐立難安,到底還是披衣起身,踏上木屐,準備往書房一探究竟。她當然也沒忘記帶上兩枚滾熱的白煮雞子兒。
她站在門外躊躇一刻,便大着膽子叩門,裏頭一個剛毅沉穩的聲音傳出,“進來。”
楚瑜輕手輕腳推門進去,只見燭臺高燒,朱墨衣冠整齊,正埋首案牍書寫公文,并不見其他人影——不知怎的,楚瑜覺得心下一寬,倘若那妖裏妖氣的玲珑也在,她就更不好意思和朱墨說話了。
朱墨并不擡頭看她,楚瑜只得幹巴巴的出聲,“郎君餓不餓?我做了些點心過來。”
“你做的?”朱墨投來懷疑的一瞥。
“是我讓廚房準備的,怕郎君餓着,就先端過來。”楚瑜赧然說道。她在家中向來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何氏教她大家閨秀的規矩,廚藝亦有涉獵,可楚府這樣的門第,不必樣樣精通,凡事知道一點就夠了——本就是做給外人看的。
“擱那兒吧。”朱墨擡了擡下颌。
這一晃眼,楚瑜就看見他左側腮頰上幾道鮮明的紅,他果然沒當一回事!
現在楚瑜可以肯定,他分明就是故意的,留着這點淤痕,好作為家暴後的證據,讓文武百官都瞧瞧楚家的小姐是何等蠻橫!
就知道此人心口不一,面子上裝得雲淡風輕,心裏記仇着呢!楚瑜氣咻咻的走過去,二話不說,就取出食盒裏那個剝了殼的熱雞蛋往他臉上按去。
朱墨呲的一聲,“疼!”
就得多疼疼才好呢,楚瑜忿忿不平的想着,手上力道并未減輕。
她專心致志忙着手裏的活計,朱墨那副龇牙咧嘴的怪樣漸漸收攏起來,反倒沒心沒肺的望着她笑。
“你樂呵什麽?”楚瑜沒好氣道。
“夫人到底是關心我的。”朱墨的聲音放得既柔且低,聽起來甜酥酥的。
楚瑜已經習慣他這副惡心人的做派,神色并未改變,只輕輕嗤了一聲:她可不是關心朱墨那張臉,只是怕自己的名聲有損罷了。
敷過一陣後,朱墨臉上的腫塊消去了些,不再像被人砸了一拳似的,仍舊是那個偏偏佳公子。
楚瑜收拾了東西要退出去,猶豫一下,還是坦白的問出來,“今日你為什麽生氣,是因為安王殿下麽?”
她本就是秉性率直之人,不喜歡有事憋在心裏。朱墨名聲雖不好聽,但縱觀入府來的這些日子,朱墨對她還算處處禮遇,何以偏今日不能自控?
朱墨冷靜的看着她,“那會安王在禦湖邊同你說些什麽?”
他這樣問,大約是沒聽見,楚瑜大可以編出一套謊話來哄騙他,但不知怎的,她并不想隐瞞——這與她做人的理念不合。
楚瑜最終選擇說實話,“殿下說,他很同情我的處境,願意幫我和離。”
“你相信他?”朱墨輕輕嗤道,湛亮的眸子裏蘊有嘲諷意味,“他為何要幫你?難道是看中你的美色,想要娶你?”
楚瑜耳根微紅,她對于自己的容貌還是有幾分自負的,先前府尹夫人的确為安王續弦一事來過國公府上,盡管未明說是哪一位,足可見她們楚家的姑娘還是很拿得出手的。
今日郁貴妃那番贊語,更是佐證了她的猜想,一家有女百家求,本來就是極尋常的事。當然并不是說,楚瑜就打算轉投向安王了,她只是不想吊死在一棵樹上,無論是蕭啟這棵大樹,還是朱墨這根歪脖子樹,她都不怎麽情願。
“二殿下見過的絕色數不勝數,怎知他就瞧見你了?”朱墨嘲弄的眼光落在她胸前的平原上,“就憑你這沒有二兩肉的胸脯,還是豆芽菜一般的軀幹,只怕連安王身邊的小厮都瞧不上你這黃毛丫頭呢!”
“朱墨!你……”楚瑜氣得渾身發抖,她沒想到朱墨也有這樣言語舌毒的時候,不,或許這才是他的真實面目。
楚瑜只恨自己留的指甲還不夠長,不然就該将他這張讨人嫌的面孔撕爛才好!
朱墨用眼神示意她鎮定下來,繼續說道:“你以為安王是為了你嗎?不,他只是為了借你來對付我罷了。”他自言自語的道,“數月前安王奉旨修繞城渠,暗裏貪墨了不少銀兩,此事僥幸被我得知,只因證據不足才未曾揭發,但安王卻視我如仇雠,只恨不曾揪住我的把柄,你以為,你就不會為他所利用?”
“這不可能!”楚瑜眼中一片難以置信。安王蕭啟不管私底下如何,至少其才名賢德是有目共睹的,連楚家的後輩子弟都視其為楷模,尊崇備至。可是到了朱墨嘴裏,蕭啟仿佛成了大奸大惡之輩,而朱墨才是那個懲奸除惡之人。
這令楚瑜委實難以接受。
她嗫喏道:“誰知道你說的話是真是假……”
“你以為我是奉了誰的旨意才來調查此事?”朱墨眼中譏诮更濃,“若無陛下授意,安王與我有何幹系?怕只怕有些人混沌颟玗,做了別人的棋子都不知道。”
楚瑜無話可說,愣怔半晌,方紅漲了臉道:“那你也不該……”
不該生那麽大的氣,在馬車上還對她動手動腳——究竟有什麽好生氣的?
朱墨默然片刻,輕聲道:“你還是不滿于這樁婚事麽?”
楚瑜沒有說話,她沉默的态度本就是一種應答。
“罷了,我不喜歡強求,既然你執意離去,咱們就以三年為期,若三年之後你的心意仍未改變,我就以無子為由予你放妻書,這下你該滿意了吧?”朱墨似是下定決心。
楚瑜撇了撇嘴,什麽強扭的瓜不甜,他要真這麽好心,就不會霸道的将她接來府中,這會子又來假撇清。何況無子又是什麽由頭?真要注明這條,她以後還要不要改嫁了?
朱墨似乎看穿她的心意,嘴角微微勾起來,“你不是說若遇到真心懂你之人,自不會畏懼流言紛擾,那你怕什麽?”他有意激她一激,“還是你擔心近墨者黑,到時反舍不得離開我?”
楚瑜當即挺起脖子,“誰怕?倒是你,最好說到做到,你要是反悔了,我可不會輕易放過你!”
她以為她能威脅誰呀……朱墨笑意淺淡,亦不多言,幹脆利落的取來白紙,筆走龍蛇,很快寫好一封契書,裁成兩半,每人各執一份。
楚瑜珍而重之的将屬于她的那半收起,心裏如同吃了一百二十顆定心丸,有了字據,她便不怕朱墨反悔——他雖然不是君子,可也得講律法,哪怕對簿公堂楚瑜亦有勝算。
那糕點朱墨似乎不打算動了,楚瑜一股腦兒收拾起來,準備帶到廚房去。臨出門的時候,她窘迫的回頭向着朱墨,“今晚……你別在書房睡了罷?”
反正是假夫妻,何妨做得逼真一些,不然夫妻倆長久分居,遲早會引來外頭猜忌。
朱墨微愣一剎,含笑點頭,“好。”
楚瑜怕熱,晚間的衣裳往往單薄,但今夜因為有人在側,她刻意穿得嚴密一些,免得朱墨色心大起,她也能抵擋一陣。
事實證明是她多慮了,朱墨一沾枕頭便即睡着,耳畔只聽得男子均勻的呼吸聲。楚瑜自怨自惱的望了眼平坦得不見起伏的中衣,看來她這具身體的确令人毫無興趣。
幸好她慣會自我排遣,想着她年紀尚小,再過幾年應該不止于此,心裏也便好過多了。
天雖然燠熱,但在朱墨身上那股清淡熏香的作用下,楚瑜燥悶的心緒漸漸安定下來,終于也沉沉睡去。
她卻不曾注意,在她阖上眸子之後,身畔的朱墨悄然睜開眼,促狹的将她攬入懷中——他當然并非守禮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