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何氏對于女兒的安危始終牽挂不下,雖不便親身前來相送,卻差人送來護膝、手套、手爐,以及一大匣子用來預防急病的藥丸藥錠。
兒行千裏母擔憂,楚瑜捏着手裏何氏親自做的香囊,心內萬分酸楚不舍,恨不得插翅飛回家中去。
可惜她早已不是未嫁女的身份,身邊還多了塊緊黏着擺不脫的狗皮膏藥箱。朱墨饒有興致的盯着她手裏的物件,“幾時你也給我繡一個?你還沒送過我香囊、扇墜這一類的定情之物呢。”
瞧瞧,多不要臉,這算哪門子的定情信物。楚瑜随即想起他送給自己的那兩盞花燈,雖然是花錢買來的,但畢竟用的是朱墨的銀子,拿人手短,自己似乎也該送點回禮才是。
楚瑜勉強應道:“現在不得閑,等我有空了慢慢給你繡。”
朱墨愉快的嗯了一聲,笑容明媚得像個孩子。楚瑜見狀,反倒不容易敷衍過去,只得暗暗籌劃起來——朱墨不耍賴的時候,就表示他相當認真,這香囊他是要定了。
楚瑜覺得自己又挖了個坑給自己跳。
既是微服,東西不便帶上許多,只一應必需品是少不了的。可當楚瑜看見他們連棉被鋪蓋也要搬上來時,眼底不由得火冒三丈,她清清楚楚的記得這些東西是蕭寶寧送來的,當然是以母親張皇後的名義——身為公主之尊,她的生活并不奢華,但待人接物的禮數極為周到,這些棉衣棉被看似簡樸,質料卻十分精細,用的還是今年新軋的棉花,可想而知,穿戴上去一定十分暖和。
她也算想得相當周全了。楚瑜望着朱墨冷笑道:“能得公主青睐,大人一定十分高興吧?”
對着玲珑她尚能從容應對,因為尊卑之別如同天塹,可到了蕭寶寧這裏,地位就如同調了個個兒。楚瑜不止感到自卑,還有一只名為嫉妒的小蟲在細細蠶食她的心肺。
朱墨樂陶陶的道:“你才知道啊,傾慕我的人可不在少數呢。豈止公主,連勾欄院的歌伎也不能免俗。”
果然男人們大都以此等事為榮。楚瑜憤憤道:“看把你給得意的。”自顧自的上了馬車,獨留朱墨一人立在秋風裏。
那些棉衣棉絮她當然懶得理會,憑他們怎麽處置吧。
朱墨朝轎簾裏張望一下,見小姑娘仍在噘嘴使氣,脾氣幾乎都寫在了臉上,他遂笑道:“東西多了也嫌累贅,就留在府裏吧,反正咱們是往南行,想必不至于冷到受不住。”
南嬷嬷面有難色,“但是公主殿下那頭……”
“她會體諒的,”朱墨笑道,“四公主不是小心眼的人,她的心意已經盡到,不會為這個同咱們生分。”
意思就是說她小心眼、不夠大度啰?楚瑜坐在暗處悶悶想着,覺得朱墨這一招指桑罵槐實在夠高明,也夠叫人生氣。
朱墨一上車就捏了捏她豐嫩的臉頰,“這點小事也夠你怄氣的?瞧你,臉都黑得像只烏鴉了。”
“胡說!”楚瑜忙取出貼身帶着的菱花鏡子,仔細照了照,覺得兩腮仍舊鮮豔得很,當然也是為着出門,早上多抹了一層胭脂。
她沉下臉看着對面,“你戲弄我!”
朱墨露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欠揍笑意,“你不會真吃醋了吧?”
楚瑜立即颦眉,冷嘲熱諷道:“她是公主之尊,我不過是小官之女,有什麽資格吃醋?”
口不應心,這話擺明了醋意滿滿。朱墨猛地彎下腰,自下而上打量着她那張揪在一起的臉,欣然道:“總算你還不是全無心肝。”
楚瑜頓時氣得七竅生煙,敢情朱墨巴不得看到她這副模樣,天底下怎麽還會有這種人!
她待要撇過臉去,朱墨忽然緊緊抓起她的手,将春蔥似的十指緊緊包覆在他掌心之內,正色道:“阿瑜,自那夜花燈會見過一面之後,我便對你一見傾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從此再無人入得我的眼,更入不了我的心。”
這做作的腔調簡直和戲文有得一比了。楚瑜用力将兩只手抽回,嗤的笑道:“誰信你?”
兩邊的耳墜子卻雀躍跳動起來,可見她聽到這些話還是很高興的——事實上她也只聽過朱墨對她說這些話。
朱墨淺淺一笑,略微下垂的眼梢似乎定在了楚瑜身上,裏頭有無限深情的意味,“我信。”
真是越說越肉麻了,楚瑜摸了摸身上的肌栗,不自在的轉向窗外,秋色風光正好,可是她的心思完全不在風景之上:她父親對于母親又愛又怕,可是也沒甜嘴蜜舌的說個不停,倒是朱十三,真不知他是吃什麽長大的,淨會說這些哄人的話。
偏偏聽的人往往很受用呢。
楚瑜來之前立下了豪言壯語,滿以為自己熬得住旅途的艱苦,可等到付諸實踐,她才知道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僅僅三五日功夫,她就由最初的興致飽滿,漸漸變得無精打采,最後甚至連坐直的力氣都沒了,不得不枕在朱墨的膝蓋上。
“要不要喝點水?”朱墨好整以暇問道。他顯然是出慣遠門的,非但在颠簸的馬車上身形紋風不動,連神經也和石頭一般。
楚瑜以手扶額,無力的晃了晃頭,“不用了。”
這些天因為嘔吐暈眩,她連飯都不怎麽吃得下,水也不敢多喝,生怕連膽汁都給吐出來。
朱墨沉吟道:“不如我着人送你回京,你就別随我去衡陽了。”
楚瑜立馬坐起身來,義氣凜然的道:“那怎麽成?我既已答應随你同行,萬萬不能半途撇下你,我成什麽人了?”
其實她更在意的是半途而廢會淪為衆人的笑柄,不說別的,玲珑那蹄子便會第一個恥笑她,連南嬷嬷或許也會看她不起,她萬萬不能落到如此地步。
朱墨看破不說破,含笑道:“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他掀開車簾望前方張望一陣,道:“咱們到前面的鎮子歇一歇,順便瞧瞧有什麽新鮮吃食,我瞅着你這些天都沒怎麽吃東西。”
也是湊巧,鎮上恰有一間名為醉雲樓的酒家,聽說裏頭的八寶鴨子做得極好。如此一來,楚瑜不得不深深感激朱墨的體貼,順便也得感激他荷包裏的銀子,天知道,她幾乎快三月不知肉味了。
兩人的衣着并不十分華麗,但通身的氣派也能看得出和官宦人家沾點邊,不可等閑視之。當然,行路的客商多選在此地落腳,類似的人也不在少數,稱不上稀奇。
楚瑜跟着朱墨腳步踏上木梯,借着身形錯位的間隙,悄悄向他說道:“後面有幾個人好像一直在看咱們。”
她生平頭一遭出遠門,也不知是否自己多疑。但是那些人的目光,總令她覺得不懷好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