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楊氏有求于人, 當然只能低聲下氣聽楚瑜的。她一出去, 盼春就啪的将門摔上,不忿道:“平時就知道要錢要東西,一出事倒哭得和淚人一般了,號喪給誰看哪!憑什麽咱們要為他家收拾爛攤子?”

楚瑜一臉冷漠的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誰叫咱們是一家子骨肉至親呢?”

等朱墨回來, 楚瑜正待把這件事告訴他,他卻擺了擺手道:“不用說, 我已經知道了。”

看來事情鬧得不小, 楚瑜默然,“你有法子解救他出來麽?”

朱墨冷笑, “幸好那賭坊裏都是些潑皮無賴,也并未鬧出人命來,贖清欠賬銀子, 再由着他們訛上一筆, 狀子自然就被壓下來了。”

其實就算真鬧出人命也不怕, 以朱墨和北巡撫司的交情, 那些人怎會不看他的面子?只不過, 經此一事,朱墨的威望難免日漸消耗, 長此下去, 終有一日會釀出大禍來。

楚瑜憶起進京來的種種巧合,不由撇了撇嘴, “這件事不會又是有人背後指使的吧?”

不怪她疑心,此事本就頗多疑點。

“誰知道?”朱墨嘆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這本是左傳上的說辭,看樣子,是有人想讓咱們自取滅亡。”

他摸了摸楚瑜的頭,“我反正名聲早就壞透了,只是連累了你,總覺得心裏難安。”

“說什麽呢?”楚瑜沒好氣嗔道,“夫妻本是同林鳥,你過得不好,我還能心安理得麽?”

經歷累月的相處,就算是堅冰也會慢慢相融。至少在此刻,他們是站在同一陣線的。

朱墨不禁微笑起來。

朱坌在府衙的監牢裏僅關了三天,放出來時雖然略憔悴了些,精神仍是很好。看樣子那些獄卒看在他是朱墨哥哥的份上,并沒有過分為難他。

大概也正因此緣故,朱坌并沒有得到教訓,反倒因迅速脫罪而沾沾自喜。一進門便嚷嚷着要大魚大肉伺候,一掃牢中的晦氣。

後來楊氏攙扶着丈夫來向朱墨致謝,兩口子只是無動于衷,打着哈哈對付過去——楚瑜對這種虛情假意委實厭煩透頂。

朱墨忍着齒冷,勸這位長兄修身養性,避免再招惹此類的麻煩,那人反跳起來:“二弟,連你也以為是大哥故意惹事?那些人自己混賬,說定了的事又來反悔,怎叫人不着惱?”

朱墨耐心道:“不是這般,你也曉得京中居大不易,我雖僥幸在朝為官,難免戰戰兢兢,牽一發而動全身……”

“你這是怪大哥給你惹麻煩啰?”朱坌嚷嚷道,“當初要不是我爹勤勤懇懇的做苦功,你們娘倆早就餓死了……”

當初要不是這位好大哥狠心将幼弟趕出府,朱墨也不用險些在進京途中凍餓至死了。楚瑜想到此處,嘴唇已緊緊抿了起來。

朱墨臉上亦是微冷,顯然他和妻子想的是同一件事。

楊氏見狀不對,唯恐丈夫口沒遮攔得罪了貴人,忙牽了牽丈夫的袖子,打着千兒道:“二弟你放心,你大哥雖然粗鹵,卻還不至于糊塗到分不清是非的地步,吃一塹長一智,他今後自會注意的。”

遂陪着笑臉拉上朱坌離去,一壁還對他耳提面令,不知是真的教訓,還是抱怨弟媳二人太過嚴厲。

楚瑜拂了拂裙子,朝着朱墨嘆道:“這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兩夫妻相對默默。

事情并沒有這樣容易結束,半月以來,楚瑜無不提心吊膽,生怕這位大伯子再惹出何種亂子,或是被人設計利用,用來對付朱墨。

然而并沒有,迎來的反倒是一樁喜事——安王殿下不知何故大發慈悲,上書表奏朱墨治水有功,要求表彰其父母宗族。而在諸多賞賜之外,連從濟寧來的朱坌也得了恩典,他雖沒讀過多少書,卻也賞了他一個順天府小吏的職位,權責為監管庫房。

楚瑜一聽這事就不對,典吏雖只是一個不入流的末等官,庫房裏頭的油水可不少,倘若銀錢交割中出了岔子,難免牽一發而動全身,連朱墨也會受到牽連——蕭啟這是明擺着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無奈楚瑜将這些憂患一提,楊氏卻做出怪模怪樣的腔調來,仿佛楚瑜有多嫉恨她,不願她好過似的,“弟妹若見不得我兩夫妻好就直說,何苦擺出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态來?我可沒見過有人要害誰還給他官的,又不是吃飽了撐的!”

說罷,就命人量尺寸制衣裳,亦且準備到如意坊走一遭,俨然自己已成了官夫人。

楚瑜氣得回去就摔了一張桌子,望着朱墨又好氣又好笑,“她以為她是誰呀,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好像我攔着不許她飛黃騰達似的。她也不想想,你那大哥大字也不識一個,別人憑什麽任用他?”

她見朱墨沉思未語,不免擔心的在他身旁坐下,“你就沒有什麽辦法,讓府尹大人撤回成命麽?”

“避得過一時,避不開一世。”朱墨慢慢說道,“只要大哥還留在京中一日,他們總能尋隙找到機會。”

這可真是一籌莫展,楚瑜托着腮苦悶不已,腦子裏仿佛有靈光閃過,她驀地起身,笑盈盈的看着朱墨,“郎君,我有一個法子,或許可以一試。”

朱墨對此表示懷疑,“你?”

“我知道你現在肯定不信,等成功了你就知道了。”楚瑜握着他的手,面上一派洋洋自得,“死馬當成活馬醫,不試一試怎麽知道。”

才五月中,天上已然豔陽高挂。楚瑜和楊氏齊肩從如意坊走出,各各都是一身的細汗。幸好這條街到處都是鱗次栉比的店鋪,遮蔽了烈日,勉強可得幾分陰涼。

楚瑜挽着楊氏的手親切問道:“嫂嫂覺得方才那兩套頭面哪一樣更好,是赤金的還是翠玉的?”

楊氏道:“我也不大懂得這些,妹妹你以為呢?”

自從得知丈夫即将升遷的消息,楊氏的态度不比從前,在楚瑜這位嬌小姐面前自覺有了底氣,不再像從前一般低眉順眼的趨奉着。不過楚瑜待她的态度依然熱絡親切,如此看去倒是平等也交心了許多。

楚瑜莞爾,“赤金雖好,可是沉甸甸的,戴上去也覺得俗氣。嫂嫂你生得皮膚白皙,很該試一試翠玉的,一定秀若芝蘭,妙然生姿。”

說罷,還端起楊氏一只手細細看着。

“沒想到弟妹你的嘴也這般甜。”楊氏歡喜得渾身每一個毛孔都舒暢起來,遮遮掩掩的将那只手藏起,故意的嘆道:“也就只剩下白罷了,可憐我這雙手自小做慣了農活,比那千年老樹皮還粗糙呢,哪經得起弟妹你這樣擡舉?”

說罷,看着楚瑜雪光瑩瑩的肌膚,又是嫉妒又是羨慕的拭淚,“可憐我自嫁進朱家就沒享過一天福,生兒育女還得養家糊口,比不得弟妹你自小嬌生慣養,二弟又疼你。”

楚瑜展眉笑道:“嫂嫂你何必說這些喪氣話,你如今也算苦盡甘來了,大哥如今的官職雖小,假以時日,循序漸進,必能有所大成,你還怕沒有戴珠冠披鳳襖的那日麽?”

楊氏被她說得眉開眼笑,“那就承妹妹吉言了。”又說起适才如意坊的事,“我想了想,方才那幾套頭面,還是翠玉的更合稱我些,只是弟妹你也清楚,我最近手頭吃緊,等有了餘錢再還你可好?”

“些許小事,不足挂齒。”楚瑜大度的擺了擺手。

兩人坐上停在街頭的馬車,徑自向朱府行去,誰知才繞過一個彎子,馬車便停住了。

楚瑜撩起簾子,不耐煩的問道:“外頭何事?”

成柱慌裏慌張的跑來,垂着手道:“有一個女子攔住了車駕,不許咱們過去。”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楚瑜與楊氏對視一眼,吩咐道:“請她過來。”

還不待她去請,那女子就自作主張的攀上了車轅,楚瑜與楊氏皆唬了一跳。

女子一手抓住青簾不許放下,一邊哭哭啼啼的道:“求夫人為小女子做主。”

見這架勢,無疑是認得楚瑜的,知曉她為衛尉之妻。楚瑜因耐着性子,“你有什麽冤屈,大可以去府衙請人遞狀紙,找我有何用呢?”

女子委委屈屈的道:“夫人見諒,并非小女子不明事理,實則此事煩難,唯有夫人您能夠協助商榷解決。”

楊氏觀其形貌,風流袅娜,自有一股妩媚姿态,不曉得是朱墨從哪裏惹來的風流賬,當下難免有些幸災樂禍,因此勸道:“妹妹,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不妨聽聽她是如何說辭。”

楚瑜鐵青着臉,“你且道來。”

女子這才斂衽施禮,開口道:“不瞞夫人,我本是明月樓的歌姬,素來賣藝不賣身,誰知上月朱大人偶然來我閣中,為我琴音所惑,我亦為其風姿談吐所傾,因此……”這混跡風月場所的歌姬竟也懂得幾分廉恥,微微紅了臉道:“因此有了春風一度。”

楊氏聽了,心裏雀躍得幾乎能樂出花來,沒想到被她撞破這等好事,真是聞所未聞。她睨了楚瑜一眼,假意道:“弟妹,你看這……”

楚瑜臉色越發冰冷。

女子膽怯擡眸,随即飛快的低下頭去,輕聲道:“我與大人原本已經說好,待他閑暇時,便來為我贖身,另尋一處妥善地方安置。誰知如今已一月有餘,竟再不見大人蹤影,我心裏害怕,又适逢本月葵水不曾到來,只好來求夫人給個主意……”

她越說聲音越低,不敢再看楚瑜的面色。

楊氏目睹了一場好戲,猶為幸災樂禍,未想到朱墨看着正正經經的,卻在外頭惹出這樣的風流勾當來,還被人找上家門,真是丢死人也。她見楚瑜始終一言不發,諒她沒臉理會這種醜事,因自告奮勇的向那人喝道:“你好糊塗,是朱大人招惹的你,你來尋他夫人又有何用?再說了,男人家誰沒個三妻四妾的,像你們這種女子本就是供人消遣玩樂,偏你死纏爛打的沒完,須知衛尉大人日理萬機……”

女子被其羞辱,先是緊緊地咬着牙,及至聽到這一句,卻仰頭詫道:“什麽衛尉大人?我倒是聽說他有一個兄弟在朝中任衛尉之職。”

楊氏正說得暢快,忽然便如一盆冷水當面澆來,連肺腑一并涼透。

她不覺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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