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窦少恩帶着蘇瀾去了永寧宮的小書房。
說是書房,确切地說,這應該是延昭帝的工作間,一開門,入目所及,全是各式各樣的木雕,有成品半成品,也有不少還沒動工的,間或有一些書本圖紙工具。
最惹人眼的,當數窗邊的仕女木雕,和常人一樣高,雕工精細,也不知是何樹種雕成,陽光照下來,竟是如白玉一般細膩華潤,朦朦胧胧竟有光暈,看的人心神一晃,乍一看,還以為是真人。
雖然天下皆知,當今聖上愛木雕勝過江山美人,但,為什麽要讓她來這地方?
說實在的,蘇瀾內心裏有點慌。
窦少恩仿佛是看出了她的不解,笑眯眯地和氣道,“太子妃請進,随便看看,皇上一會兒就來。”
他都這麽說了,蘇瀾也只好按耐下內心的不安,提了提裙裾,跨進門去。
既然窦少恩說讓她随便看,應該就是皇上的意思,雖然不懂皇上用意何在,她老老實實地略略閑逛了會兒,故作好奇地這看看那看看,還抱起了一頭猛虎雕像細細看了看,畢竟她見過真實的大白,可以對比一下。
不得不說,皇上幾乎不理朝政,除了內閣就靠姑母和窦少恩理事,所有時間都花在木雕上,也是很有成效的。
只見這小臂長的猛虎雕刻的栩栩如生,毛發纖毫畢現,雙目更是炯炯有神,大口一張,如有虎嘯響在耳畔,百獸之王氣勢全開,似有氣吞山河之勢。
蘇瀾看的嘆為觀止,心道皇上的這份用心若是用在帝王業上,也不至于……
不過人各有志,有時的确難求。
她放下猛虎雕像,最後走到那尊人像前。
這才是她最有興趣的,畢竟衆人皆知,皇上不重女色,這女子能得皇上刻像,實在匪夷所思。
方才在門外,只得一側面,就覺這木雕的女子娴靜溫婉,柔情無限,走近了,站到她面前,才訝然發現,這木雕女子卻還缺了眼珠。
縱是這美人傾國傾城,沒有眼睛,就仿佛失了靈魂,再沒有動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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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會沒有呢?
不該是皇上忘了才對。
“是不是在想,怎麽還沒刻上眼珠?”冷不丁的,身後響起延昭帝的聲音,有淡淡的嘆息。
蘇瀾立刻轉過身避讓至一側,“父皇。”
延昭帝的目光,始終落在木雕上,只擺了下手讓她起來,自顧自地繼續道,“不是不刻,是怕刻的不好,刻不出她的神韻,反而毀了她。”
這倒也是。
畢竟這一尊雕像刻下來,必定耗時許久,若是毀了重來,人會崩潰的。
“你可認得她?”延昭帝忽然問。
蘇瀾愣了愣,她認得嗎?
她又仔細端詳一番。
被延昭帝一提醒,她還真看出了幾分熟悉感。
這眉眼,這口鼻,不就是嬌軟版的太子嗎?
“這是……母後?”蘇瀾差點驚呼出聲,看到延昭帝點頭,她暗暗吐了口氣,她早該想到的,這世上除了先皇後,還有誰值得延昭帝花費如此心思。
“子凡是成國公和姑母的嫡女,出身高貴,卻并不驕縱,甚是溫婉娴靜,想求娶她的人可以從宮門排到行宮。當初朕不過是一不受寵的皇子,文不成武不就,也就會刻個東西,生母也只是姑母身邊的侍女,到死也不過是個美人,和子凡一比,朕不過是泥淖,從不敢奢望能娶她……”
不知何故,延昭帝說起了往事,這樣一段可以說是不堪的記憶,他提起,也是溫和淡然的,但蘇瀾卻是聽的心驚肉跳。
為什麽皇上要跟她說這些?
而延昭帝仿佛是已陷入回憶,語氣輕如自言自語,“但是子凡說,我與她一起長大,我知她懂她,是這世上除了姑母外對她最好的人,她亦最懂我,知我不喜俗事紛擾,心無權勢,但求閑雲野鶴罷了。只是鄂國公并不同意她嫁給我……”
蘇瀾的眉心狠狠一跳。
鄂國公……今年就六十了,孫兒比她都大,但世子之位一直沒定下來。
“還是姑母去跟父皇提了,父皇下旨賜婚,鄂國公才勉強接受。可誰也沒想到,最後卻是我登基當了皇帝。”
說到這裏,延昭帝自嘲地笑了,可蘇瀾哪裏敢笑,她現在恨不得消失!一個字也不想聽!
為什麽,為什麽要告訴她這些秘辛!
“我本以為,我當了皇帝,總算是不辜負子凡。誰想,”延昭帝一頓,又有些哽咽,“卻是害了她!”
蘇瀾微微垂着眼,緊抿着唇。
十三年前,先皇後死于張貴妃之手。
張貴妃,乃齊王生母,齊王,乃延昭帝長子。
十三年前,延昭帝昭告天下,趙燚中宮嫡出,立為太子。
所以張貴妃為何毒殺皇後,其險惡用心昭然若揭。
但張貴妃最後雖被處死,可齊王,依然是延昭帝愛子,他小女兒的滿月禮,延昭帝還親自去了王府,也是那天,她被突發奇想的延昭帝,指給了趙燚。
蘇瀾想起阿娘臨終前的話,暗暗捏緊掩在袖中的手。
“唉,瞧我,年紀大了,就愛回憶往昔,歲月不饒人啊。”延昭帝大概是意識到自己不該在個小輩前說這些,長嘆了一聲,蘇瀾輕輕道,“父皇要保重身體,母後在九泉下才能安心。”
“你是個好孩子。”延昭帝停了會兒,繼續說,“你和太子的婚事定的倉促,委屈你了,朕一直想着要補償你。這個,”他走到一旁的架子邊,拿了個木雕遞過去,“也是我這個做父親的一點心意,你好好收着,興許哪一天,有大用。”
蘇瀾一看,眼皮子跳了跳,頓時覺得壓力猶如黑雲壓頂,是她瘦弱的肩膀所承受不起的。
但是,別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況這還明顯是皇上親手雕刻的親手所賜,這可不是什麽人都能有的恩寵!
蘇瀾微笑着,心尖直顫地,畢恭畢敬地雙手接過這一尊一尺來高的懷抱孩童,腳踏蓮花的送子觀音雕像,屈膝道,“兒媳謝父皇賞賜。”
延昭帝捋了捋胡須,“好孩子,不要辜負朕對你的期望!”
蘇瀾:“……兒媳定不負聖恩。”
皇上一定是知道她和殿下還沒有圓房了!
“嗯。”延昭帝很是滿意的樣子,“去瞧瞧你姑母吧,這些日子,她很是擔心你。”
蘇瀾心裏又是狠狠一跳,姑母擔心什麽,不外是擔心她在東宮受欺負!
可是,皇上居然直接說出來了!
她很想擡頭看看延昭帝此時是什麽表情,畢竟聽他的語氣,卻有幾分揶揄。
但是,她不敢。
“那,兒媳告退了。”
“去吧。”
蘇瀾抱着觀音像,低頭彎腰徐徐退至門口,才轉身出去,誰知腳才剛踏出門檻又被延昭帝叫住,她回頭,只見延昭帝溫和的眸子裏閃過一抹她看不懂的凝重,像是在囑托,又像是在拜托?
她一定是眼花看錯了!
延昭帝說,“瀾丫頭!記住朕剛才說的話!收好它,不要辜負朕對你的期望!”
蘇瀾坐在轎攆上,懷裏擱着觀音像,低眸沉思。
她因常常入宮請安,對延昭帝并不陌生。
延昭帝這個人,就像他給天下百姓的印象一樣,寬仁敦厚,沒有帝王架子,朝堂之上,還常常給那些政見不同的官員當和事佬,甚至有夫妻不睦翁婿不和的,他都會苦口婆心地兩邊勸。他就像鄰家的叔伯一般,是個十分和藹的長輩。
偶爾姑母抱怨幾句朝中官員,他也是靜靜地聆聽,溫和耐心地疏導姑母的情緒,既能化解姑母的怒氣,又不會罵那些官員任何不好。
反正,蘇瀾從來沒有聽他抱怨斥責過任何人。
但今天,延昭帝卻反常地跟她提起鄂國公當年不同意他和先皇後的婚事,又言自己害了先皇後,又提起姑母對自己的擔心,是不滿姑母?
皇上這……到底什麽意思?
還有這個觀音像。
即使齊王已有三子一女,他心憂殿下尚無子嗣,何至于強調了又強調?不管怎樣,他們才成親不到一月呢。
再說,聖上所賜之物,誰敢不供起來?
要不要跟殿下提一提呢?
蘇瀾愁的不行時,轎攆已經停下來,擡轎的太監道,“太子妃,到了。”
她擡頭看,果然已經到了養心殿,門口一個宮女已經迎了過來,“奴婢參見太子妃。”
“央菡姐姐。”蘇瀾甜甜地喊了聲,暫且把觀音像放好,被央菡扶着落了轎,看她目光在觀音像上一頓,又往轎攆周圍看了圈,默默地垂下眼,再擡頭,又是若無其事,笑眯眯的樣子,“太子妃可算是到了,娘娘都念叨了好久,都快望穿秋水了!”
“也就是姑母縱着姐姐,姐姐都打趣起姑母了。”蘇瀾嬌聲道,“姑母最近可好。”
“娘娘挺好的,就是……”央菡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有些話,大家都明白,但是不能說。
蘇瀾嘆口氣,扯了點笑,“我也挺好的。”
央菡心裏一嘆,哪裏好了!堂堂太子妃,出門在外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說話間已經進了大殿,蘇瀾聽到蘇皇後的聲音,正要叫人,卻看到一個青色身影,心想怎麽還有別人。
待走近了些,恰好那人出來,兩人迎面撞上,那人下意識地扶了一把,“小心。”
那清潤朗朗的嗓音響在耳畔,蘇瀾腦子裏嗡的一聲,心如擂鼓,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俊逸少年。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國慶假期啦,祝大家節日快樂,假期愉快,玩的開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