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 5】
在凜都這樣寸土寸金的地兒,春家便是無冕之王。單純靠着筆杆子稱王稱霸的年代早就過去,有權有勢有遠見卓識的家族,無論何時都能屹立不倒。
對上正兒八經的一流世家,便是眼睛長到天上去的厲家也得學會俯首。
很快,春大少爺的話傳了出去。
百貨大樓門外恢複了令人滿意的安寧。
厲少爺受傷了,大腿被人戳了個窟窿,慘白着臉被下人急哄哄送去就近的醫院。傷了又如何,便是死了,春少爺覺得吵了,他們照樣也得捏着鼻子退去。
更衣室,聽着外面趨于平靜的聲音,至秀懸在額頭的冷汗吧嗒落下來。
汗水順着下颌砸在地上,砸開小拇指甲蓋大小的水漬。
逃過一劫了嗎?
方才說話的,是春家少爺嗎?
隐約聽到有人喊春少爺。
腦子亂糟糟的,一片混沌。
她傷了厲雲生,再怎麽說也留了厲雲生性命,可她傷了厲雲生,反過頭來,厲雲生想要她的命。
她不後悔對厲雲生痛下狠手,只是今日僥幸藉着春少爺的勢逃過一劫,明日呢?
找不到她,厲家遲早會對至夫人下手。或許現在已經下手了。
至秀擰着眉,神思急轉——不能坐以待斃,得想辦法。
“春少爺?”大樓負責人茫然地杵在那,燦笑:“春少爺看什麽呢?”
長相陰柔的春少爺玩味地歪過頭:“想知道?”
充滿戲谑的眼神看得負責人心底一涼,往往性情孤僻的權貴都不喜人多嘴多舌,反應過來他連連賠笑:“不、不想知道。春少爺随意。”
春承側身微動,輕薄的鏡片反着光,看了眼更衣室方向:“喏,那裏有人嗎?”
“沒人。知道春少爺要來,特意檢查過的。”
“哦?沒人?”春承笑意更甚,提了看得過眼的新衣,抱着藥罐子,長袍下兩條腿從容邁開。
随從作勢要跟,被他淡淡地看了眼,當即止步。
像是玩鬧一樣,更衣室的門一間間被推開,越來越近的動靜聽得至秀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要被發現了嗎?
最裏間的更衣室,門忽然敞開。吱呀一聲響,至秀屏住呼吸,心弦繃緊。
門開了又合,隔着一道簾子,望不見人影,聞着空氣裏淡淡的香味,春承确定裏面藏着人。
“咦?別怕。”
這話來得太突兀,沒有起到安撫效果,反而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至秀躲在角落不敢吱聲。
世家出來的子弟,好的太好,壞的太壞,她不敢考驗人性善惡,在那道簾子未被挑開前,她能做的,只有假裝不存在。太過慌亂的心緒,以至于令她忽視了那道嗓音其實有種陌生的熟悉。
看不到人,春承笑得卻比往日都要開心。這傷了厲雲生的女子,怪可愛的。不吱聲、不冒頭,就以為能瞞過去?
掩耳盜鈴,又如驚弓之鳥。
春承上前一步,修長蒼白的手指輕輕佻開簾子,聲音愉悅:“那我進來了?”
“……”
“真要進來了?”
“別!”
春承笑得肆無忌憚,果斷收手,退出兩步:“哦,舍得理我了?”
怎麽聽都有股調戲人的韻味。
至秀大着膽子擡起頭,唇瓣咬得失了血色,她死死盯着幾步開外那道繡着蟲鳥的布簾,只看得見一雙低調奢華的靴子,柔聲懇求道:“你、你能走開嗎?”
“走開?”春少爺慢條斯理地撫弄衣袖:“不是很厲害嘛?敢刺傷厲雲生,怎這會不敢見人了?”
“蓬頭垢面,不敢唐突春少爺。”
“你知道我是誰?”
“知道,凜都有誰不知義薄雲天春少爺?”
這高帽子給戴的。難道不是病病歪歪春少爺?
春承單手抱着玉質的貓耳小藥罐,手指百無聊賴地從那貓耳朵揪了揪,且聽着小姑娘喉嚨處的顫聲,這才驚覺做的有些過了。
他笑了笑:“嗯。那我走了?”
至秀眨眨眼,頓時萌生柳暗花明的幻覺:“恭送春少爺。”
“春少爺?”春承眯着眼睛,指節彎曲敲在玉質的小藥罐發出清脆細響:“喊春少爺多無趣?我也算救了你,作為對救命恩人的回饋,你喊聲兄長,不為過吧?”
更衣室陷入短暫的寂靜沉默。
至秀耐着羞惱微微抿唇:“兄…兄長慢走。”
“……”怪好聽的。
半晌聽不到腳步聲,至秀放松的心再次提起來。
空氣裏傳來一聲輕嘆,春承揉了揉眉心:“你這姑娘啊。罷了,看在喊我兄長的份上,怎麽着也得護一護你。”
作為防護的簾子驟然被掀開!至秀驚得急急垂頭,藉以衣袖遮臉。
美色可惑人,可亂人,尤其在這樣無人攪擾的私密之地,她不能對春少爺動手,唯一能做的,只有護住自己這張臉——看不到那張臉,或許眼前人還能持守君子之道。
春承根本沒想到,就這低頭擡頭的功夫她能想這麽多。
好在他不知道,更沒有去看眼前之人,好似并不在乎那張臉美或不美。
他從脖頸取下紅繩系着的古玉,放在裏間的紅木凳。
“我這人,不喜歡吃虧,也不喜沒本事的人,玉留給你,想清楚再來找我。我幫你擺平厲家,你拿我看得上的東西來換。我只給你三天時間。”
人翩然離去,确定不會再返回,至秀擡頭,果然看到紅木凳上留下的一枚白玉。
紅繩軟玉,玉質上乘,觸手甚至還帶着餘溫。
正中心,刻着一個‘春’字。
至秀的心跟着滾了一分燙。感動之餘,更多的是突如其來的委屈。若春承尚在,若那與她拜過堂成過親的春大小姐還在,誰又能欺負她呢?
……
踏出更衣室的門,春少爺恢複了一貫的桀骜冷漠,大樓負責人熱情迎過去:“怎麽樣?春少爺可滿意?”
想到在更衣室遇見的小驚喜,春承唇畔揚起微不可查的弧度:“滿意。”
衣服被妥善包起來,走之前春大少爺神神秘秘地對随從囑咐幾句,但見随從訝然地朝着更衣室投去隐晦的視線:“少爺請放心,人保管毫發無傷。”
“那樣最好。”
病弱的春大少爺抱着藥罐子離開,百貨大樓重新恢複了它的忙碌熱鬧。
趁無人注意,至秀從更衣室偷偷溜出,沒防備被春家随從逮了個正着。
随從阿喻笑着表明身份,撈出木質的腰牌給人看:“小姐,是少爺命我們護送您回府的。他與您有三日之約,這總作不得假吧?”
三日之約。
知道這事的,只有她和春少爺兩人。至秀攥着掌心的白玉,點頭:“有勞了。”
回府的路上,避過厲家搜捕,随從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着漂亮小姐的話。
待走到至家門口,至秀扭頭問道:“也就是說,誰能治好春大少爺,誰就是春家的恩人了?”
阿喻面色有些難看。大少爺的病是娘胎裏帶來的,生來體弱,寒冬臘月裏一陣風都能吹倒,從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罪。
春家就這麽一根獨苗,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更何況春家的報恩?
在凜都,凡是學醫的都想治好少爺以此換取春家恩情。阿喻看了眼至府高懸的匾額,沒料到這位大小姐對這事也存妄想。
這些年春家碰到的庸醫還少嗎?年紀輕輕的至大小姐,站在這兒,本身便沒有多少信服力。
看在大小姐生得極美的份上,他緩了緩語氣:“不錯,只是想承春家恩情的人不少,但因此招了老爺怒火的更多。”
得到他委婉的提醒,至秀心知自己退無可退,她語氣堅定,眸光之中迸發出強烈的自信:“回去告訴你家少爺,就說我想好了,他助我擺平厲家,我還他一副康健身子。別人治不好,但我能。因為我已經無路可走了。”
沒在意随從質疑的神色,至秀當着他的面将刻有‘春’字的古玉收入懷中。
作為少爺身邊的人,阿喻自然識得那玉。玉乃春家世代相傳象征嫡系身份的信物,沒想到會在至大小姐這兒。
那麽,這位大小姐,和少爺會是哪種關系?念頭閃過,再次對着眼前女子,收了輕視之意。
“好,阿喻這就去禀明少爺,這幾日不太平,春家自有人護衛小姐安危。”
至秀同他點頭示意,轉身一腳踏進門,書墨哭着跌跌撞撞地跑來:“小姐?小姐您可算回來了!夫人…夫人被厲家的打手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