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直角坐标系、柱坐标系和球坐标系實際上還是有一定共同點的……”原本教高三2班的資深數學老師被臨時調到了“暑期補習班”裏教選修模塊的數學部分，許是已許久沒有見過這般優秀學生濟濟一堂的場面了，年過半百的數學老師有意無意地加快了講課速度，恨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內容一下子都塞進學生們的腦子裏才好。
簡笑托着腦袋，強迫自己睜大眼睛盯住黑板，然而數學老師時不時夾雜着方言的絮絮叨念配以空調運作時的嗡嗡轟鳴實在是催眠的不二良方，簡笑很快就阖上了眼皮。
“……看看這個三維圖……圓柱坐标可以這麽變成球坐标……”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昏昏沉沉中簡笑還分點心思去想了想隔壁林聿嚴的狀況，他大概是精神振作的少數人之一，但是這節課的內容八成他在假期裏已經閑着無聊預習了遍，所以應該在刷作業吧……
“靠窗位置倒數第二排那個穿綠色裙子的女同學！”數學老師突然怒氣沖沖地指了一個學生出來。
簡笑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腦子卻依然漲得有些難受，同時又替那個不幸被集火的姑娘默哀了一小下。
林聿嚴嘆了口氣，用手肘捅了捅簡笑，以微不可聞的聲音提醒她道：“叫你呢。”
诶？是自己嗎？簡笑頓時就完全清醒了，一下子從座位上躍了起來，凳子搖晃了幾下之後哐啷一聲倒在地上。
要不是情況發生在自己身上，簡笑一定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數學老師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狠狠地瞪了簡笑一眼，推了推眼鏡，用他不甚流利的普通話對簡笑抛出了問題：“你來說說看，這個圓柱坐标應該怎麽畫？”
該……鬼才知道怎麽畫啊！簡笑仔細地回想着幾乎完全沒有懂的前半節課內容，右手偷偷地把教材翻到了圓柱坐标的課時內容部分，她低下頭假意認真思索，眼睛迅速地浏覽着課本裏的內容，然而當發現畫圖步驟居然是課本中的填空題時，整個人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正當簡笑幾乎絕望的時候，林聿嚴忽然低聲提示道：“先畫三維坐标軸……”
簡笑如釋重負，吐字清晰地趕忙回答道：“先畫三圍。”
全班靜默幾秒之後，突然猶如被點了笑穴一般發出了驚天動地的笑聲，而坐在前排的樂曉芒更是不顧數學老師難看的臉色，轉過頭沖簡笑豎起了大拇指。
簡笑有點兒不明所以，用詢問的目光盯着表情有些僵硬的林聿嚴，後者顯然是一副不忍告之的模樣，只是把自己的數學書放在了雙人課桌的中央，用鋼筆指了指自己填寫完整的畫圖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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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畫出三維坐标軸……”簡笑一字一頓地把步驟內容念了一遍，這才知道自己剛才發昏說了半邊的話有多麽的令人遐想聯翩。
“算了。”數學老師搖搖頭示意簡笑坐下，“天氣熱，你們想睡，老師也體諒你們作為高三學生的苦衷。但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個道理你們也不是不知道的吧？就算這是選修模塊的課堂，并且可能你往後考試中根本不會來選我這門課，我也希望你們能夠把态度給我端正起來！”
簡笑抿抿唇，心中卻也絲毫說不出什麽辯駁的話來。原本在哄笑的班級也随着數學老師的這席話迅速恢複到安靜的狀态。
數學老師推推眼鏡，又開始繼續推算球坐标系怎麽轉換成柱坐标系，一時間班級裏只剩下老師篤篤的粉筆聲和同學刷刷的筆記聲，簡笑趕緊掏出記得七扭八拐的公式本，把數學老師的演算過程一絲不茍地抄在了本子上。
後半堂課，全班同學都籠罩在數學老師可謂之陰冷的情緒關懷之下，連打噴嚏的聲音都被壓得小聲再小聲。直到下課鈴響後三五分鐘，數學老師才邊走邊怒氣沖沖地丢下一句“下課後課代表來我辦公室拿一下今天的作業”，班級裏又開始逐漸地恢複生機。
昨天的卷子才訂正了一半，今天的三大張提優卷又如雪片一般散在了課桌上。
簡笑用手攏了攏卷子，依照補習資料（一）（二）如是順序将所有發下來的卷子碼得整整齊齊，一張張翻看下來，滿目的紅勾讓她差點忘記了自己一大半的數學卷子都是邊借鑒着林聿嚴的思路邊完成的。
什麽α和β角在公式裏與x、y軸扯上了關系，哪怕自己在旁邊畫了個精細無比的坐标圖也已經回憶不清當初自己到底是懷揣着怎麽樣的思路竟然做出了這等難題。
她擡頭看了眼被樂曉芒貼在筆筒上用水筆塗出來的“加油”，伸手戳了戳已經開始做當天數學作業的林聿嚴：“嚴格，問你道數學題。”
簡笑看着男生擱下筆，拿過了自己的試卷，一邊浏覽着題目一邊眉頭微皺似乎是在思考着，卻很快地就舒展開來，直接用鋼筆毫不客氣地在試卷上劃了兩條線：“你自己都寫了‘這裏需要畫輔助線’，請問簡小姐，你的輔助線是在夢裏畫的嗎？”
“啊？是這樣嗎？”簡笑愣愣地接過林聿嚴遞來的試卷，又認真地看了眼那張圖，“好像真的是哦……”
她提筆仔細地用尺子在圖上劃了道線，循着步子又把過程演算了一遍。
上語文課的時候簡媽媽給簡笑發了條短信，當時簡笑正在同一道英語單選題做搏鬥，猶豫着句子的時态到底是過去完成時還是過去将來完成時。
手機的震動在一片昏沉的環境裏被放大了無數倍，驚得簡笑周圍的一群人都不自覺地開始摸起了口袋。簡笑也是被手機的抖動吓了一跳，擡頭看了眼依舊沉浸在古詩文賞析裏的語文老師馬文斌，悄悄從兜裏掏出了手機。
——無子西瓜研制成功，頻繁參加各種慶功會、報告會，風光無限。其它西瓜十分羨慕，一西瓜憤憤：美什麽呀？都沒下一代了。
是簡媽媽群發的搞笑短信。
“什麽嘛。”簡笑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果然只有媽媽輩的人還在對孜孜不倦地轉發一段搞笑的短信感興趣嗎。”
視線再挪回語文練習紙上“春節來臨之際，請你用優美的語言編寫一條不少于70字的短信”的字樣時，又憋不住笑出了聲來。
“那下面就請簡笑同學來分析一下這首古詩裏所蘊含的思想感情。”笑得猖狂的簡笑被馬文斌一下子給揪了出來，而在面對得意門生站起身後略顯得窘迫的神情後，馬文斌還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登金陵鳳凰臺》的詩眼還是很好找的嘛。”
哦，已經講到《登金陵鳳凰臺》了。
簡笑手忙腳亂地把試卷翻到了印着李白佳作的那一面，把自己半夢半醒間塗的答案颠三倒四地念了一遍。
“坐下吧。”許是聽出了簡笑答案裏那份敷衍的意味，馬文斌也只好無可奈何地推了推眼鏡讓她坐下。
如果抛開繁重的學習任務不管，簡笑個人還是很喜歡語文課的，只是如果當語文課之前還簇擁着永遠都有布置不完的作業的其他科目時，簡笑當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壓縮語文課的時間來填作業。
——當然，這種作業完不成的困擾在林聿嚴身上永遠都不會存在。他永遠都是以超前別人數十步的姿态展現在十六中高三學子及老師的面前。
已是拓展課程将将結束的倒數第三天了，除了腦袋裏多了一些雜亂到整理不清的數學公式，簡笑覺得自己毫無長進——包括和林聿嚴的關系，也根本沒有因為機緣巧合坐了同桌而變得親密一點呀。
以及自己，似乎是還沒有準備好進入高三的樣子，除了應付發下來的試卷之外，奮鬥與否全憑心情好壞來決定。涼白開一樣的溫吞生活幾乎讓人喪失了幹勁，然而鋪天蓋地的試卷和作業卻又讓簡笑強烈地感受到高三的存在。
是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了，簡笑透過窗戶看到食堂旁行車坡道上的陽光悉數傾瀉在了由于地面的凹凸質感形成的小水窪上，薄薄氤氲的霧氣沆開後便微微拽出幾縷悶熱的燥甜。
就好像是，漫長的時光被打濕在半張紙上，給本綿長多雨的夏季畫上了大半個句號。
她想象着自己站在坡道上盡眼望去，都是繁夏光景裏最惹女生喜愛的景致：小山坡、不知名的野花、在樹梢與樹葉罅隙間跳躍的陽光，自然還有無止息的蟬鳴。
用相機将景物緩緩框在鏡頭之內，任陽光在最盛處聚焦成一個刺目的光斑。
然後，“咔嚓”一聲，畫面定格。
屏幕上多出方才取的景致，雨後的坡道中躲藏着冰冷的光源。
——一如這疲于奔命的高三，沒有溫度，刺眼，而讓人活得幾乎情感缺失。
低迷的情緒一整天始終籠罩着簡笑。就連下午臨下課時，樂曉芒轉過身來邀請她一起去吃簡笑念叨了有一禮拜的刨冰也被她幹幹脆脆地拒絕了，反常的狀态使得周圍一圈的人都感受到了壓抑的氣氛，紛紛用眼神詢問着彼此“簡笑到底怎麽回事”諸如此類的問題。
正當簡笑煩躁到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她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簡笑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發件人，馬上扭頭用疑惑的目光盯牢竟然在把玩手機的林聿嚴。
林聿嚴沒有解釋什麽，只是努努嘴示意簡笑看短信的內容。
簡笑滑開鎖屏，短信還沒讀兩三個字就又是笑出聲來，惹得方才由于被她拒絕顯得有些小受傷的樂曉芒回過頭瞪了她一眼，于是簡笑只好拼命抑制自己的笑意回複林聿嚴：你怎麽和我媽一個品味呀……早上語文課的時候她給我發了一模一樣的一條短信，害得我被阿斌叫起來也不知道該回答哪裏。
——所以你是在自卑你的創作力喪失麽。
還沒等簡笑回複，林聿嚴的短信又發了過來：你确定你不看短信的話，就知道阿斌在講試卷的哪部分了嗎？
——林嚴格！你以為你就能知道他要講哪裏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當時在睡覺！
——嗯。那麽你心情好一點了嗎？
簡笑愣了愣，看到身邊的某人把手機塞回了兜裏，接着很自然地看了眼腕表裏的時間。
這就是林聿嚴。會笨拙地，用自己也許不擅長的方式安慰別人的林聿嚴。
“曉芒。”簡笑用筆蓋戳了戳縮回前排悶頭做題的樂曉芒，“下課之後去吃刨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