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卷:【季子正年少】(11)
兩條雲梯!”
守在油桶旁的士兵一腳踢開腳下的空桶,“啥他娘也沒了!拿刀砍!”
趙昳在巨石落地的哐當聲中隐約聽到這聲,一把甩開大弓,抽出腰間配劍就往雲梯邊上跑,“弟兄們守住了!上來一個砍一個,弓箭手別他娘瞎搞,都往這招呼!”
一架雲梯邊守着十來個士兵,死死守着要上來的北胡人。
不大一會有人在後面大叫:“快!!快下來點人,頂城門!快不成了!”
趙昳頭也回,咆哮道:“哪他媽又不成了?!雲梯都架到下巴底下了!你們是在打仗還是打瞌睡!”
圓頭粗腰的副将喘着粗氣跑過來,一開口像是堵漏風的牆,“将軍,城門快破了!”
“搬石頭去堵!堵不住就給老子用人牆去堵!叫你們平日吃的滿腦肥腸,正好派上用場!”
圓木撞擊城門的聲響像是敲在心上的重鼓,趙昳往下看了一眼,足足四排北胡軍各自抱着懷抱粗的圓木在城門口。
他狠狠唾了一口,跨劍往城門底下跑去。
城門裏碼了兩人高的沙袋,随着北胡軍的撞擊不斷有沙袋掉下來,外圍擠着一層又一層的邺城軍,疊成一道人牆。
“南門怎麽樣?”
副将挎着劍回道:“勉強能守住,北胡人的勁兒都往咱們北門使了。”
趙昳回身就是一腳踹過去,“你腦子被屎糊住了!不知道去南門調人過來!”
副将人高馬大,下盤穩如牛,挨了趙昳一腳卻紋絲不動,訴苦道:“南門李校尉您又不是不知道,哪能給咱們調人呢。他也怕人走了他那處守不住。”
北胡人突然一陣猛力撞擊,碼好的沙袋從頂處落下來,瞬間就把下馬頂門的士兵砸趴好幾個。
“将軍将軍将軍!!”一名年輕的小将士從樓梯上跑下來,邊跑邊叫氣息喘不均,嘴上也剎不住,一疊聲的将軍叫完人才奔到近前。
趙昳眼熟他,這是瞭望塔上的哨兵,他一把拉住,把人擺正,“城牆上如何?”
小将士扶住膝蓋喘氣,邊喘邊道:“援軍來了!我看到赤羽軍的...軍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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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阿酒還是要海星!!!
迷霧
趙昳忙不疊跑上最高的瞭望塔去看,果然在山間隐隐約約有騎兵奔馬的影子,赤紅軍旗在樹林和山石間穿行,估摸再有一刻鐘就能到了。
趙昳大吼道:“戰鼓給我往死了擂!”
喻旻跑馬在前,身邊跟着衛思寧,聽見這陣猛烈的戰鼓料想守城軍知曉他們來了。
喻旻在馬背上下令,“骁騎營一二衛隊跟林将軍去南門,其餘的弟兄随我來。”
原本直行的隊伍瞬間分成兩列,分朝兩個方向奔去。
隊伍停在山包處,剛好能隐匿行跡,方便喻旻看清城下形勢。邺城軍守得艱難,箭矢發射地越來越吝啬,想是儲備已經不多了。
北胡人毫無知覺仍在酣戰,雲梯砍斷一架又豎起一架。
喻旻拇指緩緩頂開劍鞘,露出嗜血的鋒芒。
下一刻身後的騎兵便如開閘的洪水朝城門洩去。
衛思寧“铮”地一聲抽劍出鞘,朝喻旻露齒一笑,“大帥,新年第一戰,我幫您取敵首去。”說完便打馬随大軍奔出去了。
烏貍見衛思寧跑了,攢動蹄子也想跟着跑,等不着主人下令急得尾巴不住地甩。喻旻勒了勒缰繩,朝身旁副将道:“你跟上去看着殿下。”
北胡軍的攻城陣應對不及,很快便被赤羽軍擊潰。再次倉促結起來的陣被邺城殺出來的守城軍直接沖成兩道。
南門北胡軍敗得更快,林悅很快調轉隊伍過來支援,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将敵軍打退至城外五裏。
喻旻從始至終都在原地觀戰,皺着眉覺得有些端倪。戰場上并沒有看到萊烏的身影,要麽是根本沒來,或是同他一樣隐在某處暗自觀察。
北胡将領只需稍微仔細一看就知道赤羽軍的兵力不及他們,結陣再戰完全有可能叫赤羽軍吃虧,但他們卻退的很幹脆,甚至退敗過程中的奮力抵擋都顯得很刻意。
“萊烏有意引咱們來邺城的?”衛思寧一把撂了配劍,大刀金馬地往椅子上一坐,他今日敵首沒斬成,僅僅在背後劈中一劍,正郁悶着。
邺城守将是個老将軍,須發都白了一半,恭恭敬敬朝喻旻一揖,肅然道:“從昨日入夜北胡大軍一直全力進攻我南北門,末将等死守才不至于城破,看不出是在做戲。”
“趙将軍勞累了,邺城全體将士功不可沒,各賞兩月饷銀。”喻旻道:“萊烏企圖本帥也尚未看明白,諸位暫時也不要妄自猜疑,務必穩固軍心守好邺城。”
趙齊帶着一幹邺城守将躬身答了聲:“是。”
待趙齊等人一走,喻旻剛舒展開來的眉又不由自主地皺起來了,衛思寧見狀起身走過去替他揉太陽穴。
擔憂道:“怎麽了?這裏頭果真有事?”
喻旻搖頭,“就是想不出有何事才覺得愁人,總覺得柔然人在後頭謀劃着什麽。”
衛思寧替他寬心道:“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林悅在旁邊盯了半晌沙盤,突然轉頭問:“柔然人會不會去攻武川,這是出調虎離山?”
喻旻驀地睜眼,想了想才道:“不會,固陽關易守難攻,除非成倍多于守軍的柔然騎兵壓境,若是朝武川去的,咱們一路上不會沒有發覺。”又沉吟了片刻,“來攻邺城還有可能。”
衛思寧道:“柔然人不是一直眼熱雍州四州麽?來武川做什麽。”
“那是他們之前的打算,如今柔然和北胡的交易進行不下去了,從前那套計劃自然作廢。武川駐軍是各邊鎮最少的,來這找突破口也是情理之中。”
帳內靜默了半晌,這場戰役來得快收得更快,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昨日他們還在營地裏過節,今日就被拉上戰場,仿佛一場鬧劇似的。
更讓人抑塞的是事情似乎沒有表面那麽簡單。
過了許久,衛思寧開口問:“若真是柔然騎兵來攻邺城,能守住麽?”
喻旻将他手捉住,拉到自己身旁坐着,耐心講道:“咱們守城鎮關,底線便是寸土不讓,但是往往需要考慮的并非是守不守得住,而是怎樣控制戰損比。人在城在,人死城亡。”
“戰争的勝負,說到底就是看誰最後活着。”
衛思寧似懂非懂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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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數日風平浪靜地過去,武川沒有任何動靜,邺城的創傷也快速恢複着。
第五日清早,一隊騎兵飛至邺城北門,為首的那人一身氣派烏黑鐵甲。胯|下戰馬鼻息沉悶又有力,同樣材質的鐵甲包裹住戰馬的背腹部,連馬帶人活像一尊不可撼動的鐵灌雕像。
來人喊着字正腔圓的大衍官話,“我主送來拜帖,請喻大帥親閱!”
那人喊完一行人便訓練有素地齊刷刷下馬,在喊話将領的身後列成兩隊立在城門口。為首那人雙手端舉着一疊米白紙封。
少時,城門被推開一條縫隙,厚重的精鐵大門發出沉悶的聲響。
楊雲帶人從門裏出來,打眼就看見為首那人衣領處白線繡成的狼頭,作月下引頸而嚎的情狀。
柔然孤狼軍。
楊雲走上前象征性行了一個武人禮,故意問道:“何人的拜帖?”
為首那人單手抱在胸前,微微傾身,沉聲回道:“柔然統帥伽來吙。”說完便恭敬地将手上拜帖呈上。
楊雲掃了一眼,伸手接了。
“閣下稍留,我主還有一句話帶到。”
楊雲半撤回身子,示意他有話快說。
那人不着情緒面無表情地複述自家主子的話:“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下兵伐城。喻帥是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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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來吙也太狂妄了!他憑什麽斷定咱們要去赴這趟鴻門宴。”林悅看完拜帖正憤憤。
這哪裏是封拜帖,分明是一紙通牒。
貼上說為使北胡大衍兩族重歸舊好,特設宴款請大衍主帥與北胡主帥過帳一敘,極盡全力消弭兩族恩怨。
衛思寧冷哼一聲,“哪有什麽舊好,山中蠻夷也配。”
他看了看喻旻,道:“他定是為萊烏報仇來了,咱們不能叫他牽着鼻子走。”
喻旻若有所思地拿着帖子重新看,将楊雲帶回的話在心中過了幾遍,搖頭道:“得去,若不去的話他們會攻城。”
伽來吙不方便将這明擺的威脅寫進拜帖,便讓傳信人帶了這麽一句話。
意思明白得很,上兵伐謀,下兵伐城。談判桌上能解決的事情就看喻旻要如何選擇了。
林悅皺了皺眉,憂愁道:“孤狼軍營地豈非龍潭虎穴。”
“伽來吙沒那麽輕率,私扣對方主帥等于不宣而戰,他不會讓自己陷入這樣被動的境地。”
衛思寧道:“你人都到虎口了他還需光明正大地扣你麽,随便捏造點意外也能叫你有去無回。”
“伽來吙好歹是一方戰将,威名赫赫不僅僅是因為馬背上那點功夫,陰溝裏的那些手段他不屑做。”
衛思寧聽了忍不住皺眉,“人心隔肚皮如何看得清,當初撺掇裴豐私開雍州互市,和北胡私下交易,林恂将軍遭襲,不都是他們搞出來的。”
聽到兄長名字林悅神色變了變,抿嘴想了想道:“殿下,一碼歸一碼,這些事未必就是伽來吙策劃。”
衛思寧愣怔了,“什麽意思?你也覺得非去不可。”
林悅道:“赴這宴也并非全無用處,起碼咱們可以探探虛實。”
衛思寧氣悶悶地坐回椅子裏,想不通怎麽每次他都跟阿旻和林悅想得不同,覺得挫敗又懊惱,嘴上忍不住開始說氣話,“遲早都是一戰,探不探有何區別。若談判桌上真能不戰屈人之兵,就能憑嘴皮子把柔然騎兵說出天塹河外麽。”
喻旻給他的樣子逗笑了,嗓音裏不由帶了些縱容,“自然是不能的,但是有時候該低頭就得低頭,聰明人沒有拿頭撞屋檐的道理對不對。”
林悅在旁幫腔,“對啊殿下,識時務者為俊傑。你說咱們要是不去,伽來吙那瘋子轉頭就來攻城怎麽辦。”
他拍了拍胸脯,保證道:“你放心,我肯定好好護着阿旻,一根頭發絲也不會少。”
衛思寧老大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行軍打仗他是個門外漢,軍師一職也是厚着臉皮讨來,之所以這麽久沒有受人诟病全仗着赤羽軍的弟兄們同他親熱。
他又想了一會,提議道:“我同你們一起去。”
林悅:“歇了吧殿下!我倆僅能自保,再帶個你可就說不準了,你身份金貴可不能出什麽差池。”
衛思寧恹恹地還想垂死掙紮,喻旻道:“你在雍州大刀闊斧地撤了他們的互市,他們正記恨着呢,你去不是添亂麽。”
衛思寧:“我可以扮作護衛。”
喻旻:“不行。”
林悅:“別了!”
林悅不留情地嘲道:“您對自己的演技未免太自信了些,往那一站通身哪裏像個尋常護衛,萬一恰巧有人認得你,反倒顯得咱們別有居心了。”
喻旻道:“你安心留在邺城吧,我和林悅都不在,赤羽軍還得靠你主持大局,萬一有個什麽變數也要有人應對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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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湧
寒夜的風像刀子一樣刮在人臉上,嗚咽着從上空掠過,像是垂死野獸的哀鳴。
北胡黑色的狼首旗在風中撕扯,連帶着那顆狼首更加猙獰可怖。
在營地最深處,更大的一面狼嘯旗立在上空,烏黑的底色,白金的狼頭,銀色的彎月,一幅完美的月下狼嚎圖——這便是柔然孤狼軍的軍旗。
相較之下,北胡人那中規中矩的狼頭旗看起來就像個東施效颦的産物。
林悅站在山頭望了一會,兜不住寒風刺骨,攏了攏領口回頭鑽進臨時搭建的帳子裏了。
想起北胡那面同柔然如出一轍的軍旗,林悅忍不出譏嘲道:“北胡真是條好狗。”
喻旻正敲敲打打修着手裏的輕箭弩,頭也不擡地回道:“東原人信奉戈壁狼,以狼為圖騰也正常。”
林悅冷笑一聲,“柔然麽,自诩東原狼王。”
“也算實至名歸,”他擡手試了試瞄準器,将箭弩舉到眉間,快速按下機括,帳子裏的小油燈“咻”地一聲熄了,“有探馬。”
兩人立即起身一左一右站在帳簾後,果然不多一會就有呵斥聲從帳外傳來。
喬裝過的赤羽軍操着刻意僞裝過的口音,用異腔怪調的大衍話說:“軍爺通融,我們是山下的獵戶,這不快開春了出來瞧瞧有沒有狍子野豬啥的。養家糊口麽。”
喻旻聽着來人的口音,大衍官話說得還算純正,料想來的是柔然軍的探馬。
那一行人盤問了少時,又勒令盡快下山,這才走了。
林悅擦燃火折子,重新将油燈點上,“你說這柔然人也是怪哈,明明同咱們勢同水火,恨不得孤狼鐵騎踏到江淮去。偏偏還要學咱們的官話,律令,刑法,連小孩啓蒙都學咱們的四書五經。”
喻旻盤腿坐回矮案前,繼續擺弄他的箭弩,随口答道:“會學也是本事,就怕學點皮毛就要自诩正統。”
自從孤狼鐵騎威服整個東原,柔然便逐漸貪心不足,野心昭昭,這任柔然大漢尤甚。先後征伐許多東原小部令其歸附,又扶植原本不屬東原部落的北胡崛起。北胡蠻夷兵強馬壯之後立即攪得東原烏煙瘴氣,北夏一滅,各部更是人人自危。
柔然的做法顯然已經不顧及東原的穩固和諧,他圖謀的已經不是東原狼王,而是四方共主。
林悅嗤笑一聲,“蠻夷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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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的北胡營地,萊烏被屬下推着進了帥帳。他的膝上蓋着一層厚厚的獸皮毯子,并不是因為冷,而是下面本該是右腿的地方空無一物。
他見不得這副殘破的身子。
他的幕臣接過輪椅把手,将帳內的人都打發了。萊烏被推到火堆前,他微微向前傾着身子,伸出雙手放在燒得很旺的火盆上。
他将手放得很低,火舌時不時便竄上來舔舐他的掌心。
“大帥,明日他們就到了。”
萊烏鐵灌似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裂痕,鷹一樣的眼睛迸射出不加掩飾的陰毒,“預備得如何了?”
幕臣躬身答着:“一切就緒。”
“好。”萊烏縮回手,碾了碾掌心燎出的細小水泡,在晦暗的帳中發出一聲滲人的低笑:“小年輕啊,還是嫩了。軟肋叫人一戳便爬也爬不起來。”
幕臣跟着附和,末了還不忘拍馬屁,“全靠大帥英明,瞧出大衍那位皇子和統帥關系不尋常,咱們很快便會一雪前恥了。”
“雪恥?”萊烏将手裏沾着血點的白帕往火盆中一丢,“這哪夠,我要他百倍、千倍償還。”
上參兩萬北胡将士魂靈,他的斷腿之痛、敗軍之辱,統統都要百倍索回。
幕臣看着他重新拿出一張白帕,開始細細擦另一只皮肉潰爛的掌心,在燃得旺旺的火盆前無端打了一個寒噤。
他試探着開口:“可要知會伽來大帥一聲....”
他們所謀之事若不同伽來吙說明,無疑是将他當槍使,往後若露出端倪怕會徒添麻煩。
“本帥不過是殺個人罷了,”萊烏露出一個半是不屑半是譏诮的笑,“況且我那義兄慣會裝仁人君子,免不得又要教訓我,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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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旻兩人探好敵情連夜回城。衛思寧正在城下等着,見着跑馬在前的喻旻和林悅才長長舒了口氣。
“怎麽這樣晚?”他上前拉住烏貍的缰繩,烏貍親昵地在他胸前蹭了蹭,“有什麽異樣麽?”
“沒有,”林悅率先跳下馬,“人來得也不多,約莫就三千上下。周圍也正常得很,陷阱路障統統都沒有。”
衛思寧一手牽着烏貍,一手拉着喻旻,疑惑道:“難不成柔然真是來說和的?”
三人慢慢往城裏走,喻旻回道:“怎麽可能,柔然巴不得北胡同他聯軍。伽來吙從不打兩眼一抹黑的仗,做這一出八成是想試試我的深淺。”
“對一仗不是試得更清楚?”
喻旻:“他謹慎得很,不會貿然同我對戰的。我年輕,又是頭一次領兵,或許之前他連我的名字都未聽說過。但是我破了北胡大軍,重傷了萊烏,劫了北夏儲君,樁樁件件都是壞他好事的,所以他心裏摸不清。”
“他拜帖裏點名請大衍大帥和先鋒官,可能是猜想我身邊的先鋒官才是真正厲害的人物。”
明日午時赴宴,喻旻和林悅趕緊回帳抓緊時間補了個覺。
第二日喻旻起來衛思寧已經不在帳中了,用過早飯才見他懷裏攏着一包東西回來。
攤在桌上是一對大大小小的藥瓶,喻旻疑道:“這是做什麽?”
“都是應急用的傷藥,你一會都拿上,萬一.....”
喻旻看着一堆藥罐哭笑不得,打斷道:“我的好殿下,別人赴鴻門宴都是身揣殺器,你給我弄一堆藥,算準了我要血濺堂上麽。”
“呸呸呸!”衛思寧心裏的弦早就繃得直直地,最聽不得血啊傷的,氣急道:“說什麽屁話,叫你拿就拿!”
喻旻拗不過他,只好敷衍着從一堆瓶罐裏撿了兩只最小的揣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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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輪朝日升起,夜裏凝結的一層霜花渡上好看的金邊,再過一會便會被太陽曬成一汪水汽。
喻旻同林悅一路飛奔至柔然營地。
接待他們的是那日送拜帖的那名柔然兵,那人站在營帳前,先行了個禮,然後道:“請喻大帥卸刃。”
喻旻未作停留,直接将手裏的長劍交出,林悅緊随着也交了自己的佩劍。
那柔然兵看着林悅倒是微微露出絲訝然,這一晃而過的神色未逃過林悅的眼睛,他忽的扯起嘴角吊着眉梢,做出一副狷狂而不可一世的自傲的模樣來。
兩人被領着往伽來帥帳走去,那柔然兵的眼睛有意無意往林悅身上飄。
林悅好笑道: “你猜的沒錯,他們果然認為我才是大衍軍中的厲害人物。”
喻旻小聲回道:“萊烏知道你是林澍将軍的兒子,虎父無犬子,推得合情合理。”
“那一會到了伽來吙面前我接着演?小爺給他們擺一出瞞天過海。”
喻旻點頭,囑咐道:“別用力過猛,伽來吙不是好糊弄的。”
半盞茶的時間才走到營地中央,那柔然兵直接領着他倆進去了。
帥帳主位上坐着一個身穿黑皮大氅的男人,方臉圓鼻,眉目重墨,身量精壯,半坦露的胸膛上露出獠牙森森的狼嘴,那裏刺着一只完整的狼首。
稍下首的地方坐着熟人萊烏,膝上搭着獸皮毯,見着來人只是微微擡了擡眼,沒有過多的表情。
兩側的矮案上已經坐滿了柔然和北胡的高階将領。
喻旻暗自将帳內情景收在眼底,神色自若地上前見了個平禮,“久仰伽來大帥威名。”
伽來吙從主位上站起來,底下坐着的人便嘩啦啦立了一排。
伽來吙單手抱胸,禮數周全地換了一禮,客氣道:“喻帥才是青年才俊,不料竟是這般儀表堂堂。”他看向喻旻,少頃又将雙目停在林悅身上。
林悅察覺,敷衍地一抱拳,雙手一觸就散,嘴皮都懶得掀。
伽來吙招呼這兩人落坐,随後便有柔然歌姬魚貫而入,漁鼓咚咚響起,宴席便就此開始了。
“冒昧問一句,勇毅候喻安是喻帥何人?”
大衍喻姓重臣翻來找去只有一個喻安,喻旻大方承認,“是家父。”
他爹昔日雖是赤羽軍骁騎營統帥,在西在南都有過不少戰績,卻沒同東原七十二部叫戰過。因而喻安這個名號在東原遠不如林澍響亮。
舞跳過了一輪,伽來吙拉家常似的七七八八說了許多話,喻旻滴水不漏地應着,答話之時有意無意地瞥眼看林悅,不多時伽來吙的注意力便從他身上移開了。
伽來吙看着林悅道:“小林将軍年輕有為,林澍将軍後繼有人。”
林悅老大不情願地将眼皮一掀,皮笑肉不笑道:“過獎。”
喻旻端杯掩住唇邊笑意,林悅這話痨演起戲來盡職盡責,進帳半天這才說了頭一句。
萊烏掰下一只羊羔腿,笑道:“林澍的兩個兒子,皆勝乃父。”
此話一出,伽來吙臉上的表情便僵了一瞬。今天這樣的場合本就不該提陳年積怨,如今萊烏這樣說了一嘴,真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不贊同地看了萊烏一眼,正待圓場,忽聽下面傳來一聲輕笑:“萊烏大帥說錯了,我大哥可不如我。他一貫醉心詩詞歌賦,花鳥蟲魚,盡愛些不入流的東西。”他割下一大片烤得半熟不熟的羊羔肉,新鮮的血跡染在唇角,邊嚼邊戲谑道:“所以才短命麽。”
那神色和語氣,仿佛說的是街邊摔死的阿貓阿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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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帝林上線。
最近忙就隔日更哈,讀者大大見諒。還是厚臉皮想要海星
攻心
席上一群人包括萊烏都鴉雀無聲,林悅這副樣子看起來寡情地可怕。
割肉的刀刃在他手裏上下翻飛,一只小羊羔不大一會便只剩剔得幹幹淨淨的骨架。那雙握着剔骨刀的手指節凸顯,拇指和食指之間有厚厚的繭,一看就是暗器高手。
席上有人暗自偷瞄他,他每回都敏銳地察覺,淡淡地一記眼風掃過去,駭得人生怕他會将手裏的刀一并丢過來。
伽來吙笑了笑沒說話,自顧自添了一杯酒。
林悅吃完盤子裏的羊肉,“哐當”一聲把剔骨刀丢回鐵盤裏,望着伽來吙說:“粗人吃東西快,諸位慢用。”
說完便自顧自地倚在一邊,誰也不看。
伽來吙估摸着再不進入正題一會這位先鋒官就該抹嘴走了,他隐約看出若是他想走,大衍這位喻大帥也只有順從的份兒。
思及此,伽來吙便笑呵呵朝喻旻道:“喻帥與我義弟往日多有誤會,還請喻帥大人大量不多做計較才是。”
喻旻笑道:“各為其主身不由己罷了,我與萊烏大帥不曾有私怨,伽來大帥言重了。”
伽來吙點頭道:“還請喻帥給個薄面,讓我義弟敬你一杯,全當賠罪。”
萊烏顫顫巍巍用單腿支起身子,從輪椅上站起來,舉起酒杯,“敬喻大帥。”
喻旻随後也跟着起身,端起酒杯朝萊烏遙遙一舉,先仰頭幹了。
萊烏盯着喻旻因吞咽上下滾動的喉結,眼中陰鸷一閃而過,大笑着也幹了。
一杯酒過後,該給足的面子給了,該演得戲也演了。
沉默多時的林悅伸着懶腰起身,抱拳道:“叨擾了半日,肉吃了酒也喝了,多謝伽來大帥款待。”
喻旻跟着客套了兩句,便說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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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按着原路回去,方走了幾步,喻旻便覺胸口處傳來一陣灼熱,那熱來得迅猛又猛烈,像是要燒着了一樣。喻旻幾乎瞬間就被逼出了細汗。
緊接着眼前便開始出現重影,他下意識往右手脈搏處一搭,內力強勁,沒有中軟筋散。
林悅跟在身側半步的距離,看喻旻神色有異,心中大駭。
“別聲張!”喻旻低聲道,生生止住了林悅要上前扶他的動作。
“酒有問題,”他晃了晃腦袋,覺得眼前的重影越來越嚴重了,“出去再說。”
離營帳大門只有百步的距離,眼前重影時重時輕,胸口那團火像是燒出了一口戾氣。他看着身旁來來往往的柔然士兵,每一張臉都像是藏着詭笑,都像是有圖謀。
胸腔裏的搏動已經快到不可思議,甚至刻意去壓也毫無作用,若此刻有人朝他發難,他必定會毫不猶豫地擰斷對方的脖子。
但是尚存理智告訴他要克制,這裏是柔然大營,只有委屈才能求全。
喻旻按捺住心中暴虐情緒,一步一步往外走。
路過最後一行營帳時,幾個柔然重甲士兵從一旁的營帳叫罵着蜂擁出來,中間推搡着一個白衣男子。
那男子穿得很好,錦衣華服,頭戴銀色冠冕。被人敷着雙手,推搡叫罵着往前走。
喻旻腳步一頓,男子被一群人圍在中間看不清全貌,恍然一眼卻覺得十分熟悉。
喻旻重重炸了眨眼,重影輕了一些。他凝目看過去,被推得踉跄的男子突然轉頭望了他一眼,那雙柳葉眉含情含怨,曾經無數次看着他,或歡悅或深情。
男子嘴唇開阖,盡管無聲,喻旻還是一眼就看出他說的是什麽。
他叫的:“阿旻。”
殿下?怎麽會是殿下!
他甚至都來不及再确定,男人身後的士兵突然舉起彎刀,那顆頭顱便被噴出的血帶出兩丈遠,在空中轉了一圈,再跌到滿是污泥的地上。
林悅已經先吓呆了,那顆頭顱還睜着眼,分明就是此刻應該在武川城的衛思寧!
喻旻像是一具被抽幹了全身血氣的活屍,向前邁了兩步便雙腿一軟,眼前發黑,“砰”地一聲半跪在地上。耳膜轟鳴,像是有千軍萬馬在他耳際厮殺,抑制不住的嗜血念頭在他腦中逐漸漫開。
無頭屍體被人像拖麻袋一樣拖到一邊,拖出一條血路。
滾落的頭顱散着發,冠冕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露出半張雪白的臉,這張臉他早上還吻過。
一行騎兵駕馬跑過,像是沒人注意到地上那顆孤零零的頭顱,馬蹄将它踢過來又踢過去,終于一腳踏癟,臉頰深深地陷下去,一側的眼眶已經空了,餘下一個黑深深的洞。
鬓角的皮膚被擠壓得變形,底下的血肉已經成泥,唯獨那層皮膚還好好蓋在上面。殷紅的血在雪白的皮膚上詭異地全部凝成水珠狀,一滴滴往下滑。
林悅反應飛速,認出那不是人的皮膚。
喻旻被飛濺的白色腦漿徹底摧毀了心智,他的手摸上小腿,那裏藏有一把匕首。
他想殺人,殺光這裏的所有人。
方才定心的林悅見狀,飛撲過去按住他。
這才發覺喻旻不對勁。
他看到喻旻眼睑不正常的赤紅,脖子上爆出的血管也是詭異的血紅色。雙目陰沉,執拗地要去拔匕首。
林悅按住他的手,“那不是殿下!阿旻,你看清楚,那不是殿下!”
喻旻聽不進任何話,匕首已經被拔出一截。
正在這時,輪椅轱辘聲在身側響起,林悅果決地在喻旻手腕處用力一折,喻旻輕聲悶哼後脫力地撒開匕首。
林悅快速将刀往鞘中一送,擡眼就見萊烏坐在輪椅上一臉疑惑地看着他們。
林悅若無其事道:“見笑了,我家大帥是個一杯倒。”
萊烏點了點頭,問需不需要派人送喻帥出去。
林悅将喻旻扶起來,一邊回道:“不勞費心。”他朝大門揚了揚下巴,“也就幾步路。”
萊烏再次點了點頭,自己推着輪椅走了。
不知是地上那顆頭顱太過破爛,已經讓人認不出那是顆人頭的緣故。萊烏操縱着輪椅,直直從上面軋過去。另一邊的眼眶也只剩個洞了。
喻旻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整個人狠狠抽搐了一下。林悅扣住他雙手,喉嚨又幹又澀,半晌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阿旻你聽我說,那個人不是殿下。他臉上有人皮面具,我看見的。你仔細想想,殿下在武川城裏怎麽會被他們捉住。”
“...快走。”喻旻克制着不去看一旁的屍體。他理智上知道那不可能是衛思寧,但看到和衛思寧如此相像的人在他面前慘死,他還是克制不住心裏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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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旻一路都在犯惡心,吃下的那點東西早就吐完了,仍然時不時地幹嘔,嘔得臉色異常難看。
怕直接回去揮讓衛思寧看出來,兩人便在一處暫時歇下,派了人先回去報個平安。
林悅簡單給他摸了把脈,什麽異樣都沒有。
“你确定是酒的問題嗎?”林悅又仔細摸了摸,脈搏穩健有力,除了有些快沒什麽毛病。
喻旻抱着水袋靠在一棵樹上,閉着眼睛點了點頭。
“我控制不住自己,總覺得那就是殿下。”喻旻說:“感覺一直有個人催着我拔刀殺人。”
“控制人心智的毒?”林悅對這并不陌生,他在南疆見過,苗人的毒蠱最擅操縱,把活人煉成活傀儡的都有。只是這些術法多是秘術,又損陰德,輕易不會使用,會的人也不多。
東原人慣來粗犷,怎麽會制這樣的毒。
“若是控制人的心智,直接在帥帳激我殺人就好,只要我拔刀了就定走不出伽來大營。為什麽還要在我面前虐殺...”喻旻忍住胃裏泛上來的酸水,“...這不是多此一舉麽。”
林悅細想了想,“是伽來吙還是萊烏?”
喻旻頭痛得很,腦中翻來覆去都是那個男人回頭看他的畫面,他費力搖了搖頭,不願再細想。
“不礙事,全須全尾出來就好。既然是毒就有得解,曲兄一定有法子。”林悅道:“這悶虧咱們咽了,日後連本帶利地同他算!”
喻旻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