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卷:【季子正年少】(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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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氣

林悅心裏好不容易裝着一回事,連着幾日都寝不安席坐不安椅,一見着李宴陽就雙眉一皺,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樣。

李宴陽扇子搖得愈發手抖,趁着林悅在一旁忙着,慢騰騰挪到喻旻身邊,折扇掩嘴,十分心虛地問道:“我近日得罪他了?”

喻旻從堆積成山的折子裏擡頭,兩眼呈放空狀,搖頭表示不知道。

青州軍暫時并歸赤羽軍統屬,李宴陽如今無職一身輕,屁事沒有,每天盡職盡職地到處溜達撩閑。

他粗暴地扣上一本折子,哀叫道:“讓郎岚跟着殿下回去絕對是我做過的最不明智的決定。”

他咬着筆杆瞅李宴陽,突然兩眼放光,“我看你也閑得慌,要不來幫我批折子?”

兩人窸窸窣窣半天,李宴陽一回頭正巧又看到林悅在往這邊瞄他。兩人眼神在虛空一交彙,都紛紛心虛地看向別處。

李宴陽瞬間就覺得背後涼浸浸的,“你看你看!這麽盯我好幾天了,問他啥也不說,他在密謀什麽東西?”

大戰在即,喻旻忙得焦頭爛額,腦子早已經轉不動了。

他探頭往林悅那邊看了看,覺得一切正常,李宴陽純屬是閑的沒事所以給自己找事。

他眨巴着眼瞅了李宴陽半晌,二話不說,抽了摞折子往他懷裏一塞,嘴裏胡亂念叨:“救人一命,立地成佛。”

接着便從案前起身,把李宴陽強硬地按進椅子裏,又貼心地遞上筆,“我若再不睡覺明日|你們就該換統帥了。”

被趕鴨子上架的李宴陽拎着筆很是一頓懵,撐着下巴道:“玩忽職守啊大帥,赤羽軍的監吏署衙可就在隔壁。就不怕給你記上兩筆奏上盛京城”

喻旻假笑兩聲,“看來你地皮還沒踩熟啊。”他随手拎了把椅子,舒舒服服地把腳靠上去,眼看啥也不顧合眼就要睡了,“赤羽軍素來是本人的一言堂。”

李宴陽:“......”這令人咬牙的特權階級。

接下來兩個時辰裏,李宴陽在心裏默默計數,林悅假裝不經意看他兩次,偷瞄三次,看完偷偷嘆氣兩次。

他面前有半尺高的折子做遮掩,批着批着擡頭看一眼林悅也不會察覺,便偷看地愈加堂而皇之。

他越看越覺得不對,這丫神情變化極其豐富,有時滿臉疑惑,他覺得還好,因為他也疑惑。

時而似乎又面露痛惜,嗯,這個也能理解。

可這憐憫同情的眼神是怎麽回事?

李宴陽坐不住了。

這邊林悅一心二用了半天,實在是煩躁得不行。

又忍不住往李宴陽那邊望了一眼,嘆氣,搖頭,邊嘆氣邊搖頭。

李宴陽見此情景,“啪”地一聲咬斷了筆杆。

這響動有些大,原本熟睡的喻旻警覺地睜眼,環視了一周,打着哈欠坐起身。

仰頭就看見李宴陽嘴裏咬着半截筆杆,漆黑墨汁灑了一前襟,一條墨線刀刻似的從右臉頰斜飛入發,嘴角還凝着飽滿的一滴,懸晃晃地要往下掉。

配上他一副呆愣愣的表情,活像戲臺上演傻角兒的。

喻旻:“......”

接着就聽見林悅一頓爆笑。

李宴陽面色尴尬,慌忙抓過扇子刷得一聲展開,躲在後頭揩臉。

喻旻去看林悅,眼神詢問:“你怎麽他了?”

林悅只顧抱着肚子笑,氣都險些喘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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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旻覺得不太對,他只是睡了一覺醒來怎麽氣氛就變得這麽詭異。林悅還好,他習慣了不用常人的思維去理解他。

李宴陽就有些奇怪了,往日有事沒事都要湊到林悅跟前說話撩閑,今日卻是總躲着,連眼神都恨不得不碰對方。

殊不知頂天立地風雨不改的李将軍被林悅一個高高在上的憐憫眼神看得已經開始懷疑人生,此刻正心虛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若是有人心細些,就可發現李宴陽此刻耳際一片紅潮,下颌線緊緊繃着,全身僵直得如同灌了鐵水的雕塑。

試問暗戀兄弟和暗戀兄弟被兄弟發現哪一個更丢人一點?

他一方面覺得有些難堪,另一方面又抑制不住有些莫名其妙的狂喜,夾雜着一絲期待,又隐隐揣着份惶恐。

五味雜陳,精彩紛呈得很。

喻旻這輩子迄今為止就對兩件事認真,認真打仗,認真養兒子。

對別的事情只會略微一琢磨,琢磨不出來就放棄。

這兩人的恩怨是非顯然屬于不值得認真一類。

不正常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曲昀送來午膳。

曲昀不料李宴陽也在,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招呼了,态度不冷不熱。

他雖然對李宴陽沒有任何偏見,但因着林悅的緣故,他很難做到平常對待。

李宴陽也是不遑多讓的人精,自然感覺得到,再想到林悅跟他處一塊的場景,瞬間就像只領地被侵的雄獅,抖着一身毛就上去了,客客氣氣地接過食盒,“曲大夫勞累,這樣的小事讓底下人代勞就好了嘛,何必親自來。”

曲昀眯着眼一笑,理了理袖口悠然道:“将軍初來乍到有所不知,這兩位少爺嘴刁地厲害,不是曲某送上桌的菜都不愛吃。”

李宴陽呵呵一笑,“要不說曲大夫心好呢,有些人最不經人慣着。就說阿悅吧,小時候白煮的沙鼠也是吃的,哪有刁嘴這樣的壞習慣。”

林悅白眼一翻:“你放屁,是你惹李伯伯生氣累得我也沒飯吃,我是餓急了才吃的!”

李宴陽看着他,雙肩一聳,“左右都是吃了。”又語重心長地說:“我就說你近來怎麽隐隐有些發胖的跡象,胳膊粗了影響拉弓,往後少吃些精細飯食吧,乖。青州軍的夥食就很好,你跟着我過去吃段日子……”

喻旻這幾日忙得有一頓沒一頓地,早已經前胸貼後背了,見李宴陽一手壓着食盒,嘴裏叨叨半天,一點沒有打開食盒布菜的意思。

他長手一伸,把食盒撈到自己跟前,吞着口水打開。

林悅不再理李宴陽的叨叨,湊上去看有些什麽菜。

曲昀看着李宴陽笑了笑,拉開椅子坐下,“李将軍想是用過膳了吧,那咱們就先——”

總之拐着彎想趕人。

李宴陽哪能讓他把這話說出口,哐哐扯開椅子落坐,厚顏道:“沒用呢,正好嘗嘗曲大夫的手藝。”

曲昀端着茶盞輕磕,面上端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盯着他不語。

李宴陽覺得這眼神灼人得慌,氣勢上卻不容自己低下分毫,挺着腰板直直地盯回去。

兩人這方暗潮湧動,處于風暴中心的林悅渾然不覺,喜滋滋地抓起一只燒得軟糯滑口的雞腿就啃。

李宴陽嫌棄地撇嘴:“少吃點油膩膩的東西,你都胖了知道嗎。”

林悅照例回他一個“你放屁”的眼神。

李宴陽讨了沒趣,倒是老實了片刻,規規矩矩吃了幾口菜。

“曲大夫手藝了得,不知是誰調|教得這樣好。”

他心上記着曲昀之前的話,說自己喜歡的娶不着。此時有意同他争個高下,便想着拿話刺他一刺。

曲昀含了口清茶,但笑不語。

林悅在桌下踹了他一腳,他假裝不知,繼續說:“這男人吶還是早些成家的好。這随軍打仗薪俸拿的少不說,北疆這地方又危險重重的,哪天若是缺了胳膊少了腿,就得不償失了是不是。成了家好歹有個盼頭,殘了有地方回,死了有人來領。”

他夾了一筷子青菜塞嘴裏,口齒不清繼續叨叨:“沒成家的雖說沒什麽牽挂,但是牽挂這東西有時候也是個好東西,就比如說咱們阿悅——你看着我做什麽,我臉上有雞腿?”

林悅腮幫快速動了幾下,咽了嘴裏的飯,眼神亮晶晶地,“你真這樣想?”

李宴陽一頭霧水,“什麽?”

林悅照着他後背拍了一把,認真道:“你能這樣說,想必是真想成家了。我之前一直以為你不大願意成親,我還給李伯伯寫了信,讓他不要過多逼迫你——你怎麽不早告訴我!你知道這些日子我多擔心嗎,我怕你委屈自己過不遂意的日子。”

“我.....”李宴陽張了張嘴,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頭,喃喃地道:“是的啊...”

林悅一掃之前愁容,大大舒了口氣,“那我就沒什麽可憂心的了,日後你的婚宴我定送個大大的禮。”

李宴陽強撐鎮定,回道:“好啊”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就是。

因着是自己砸的,還不能叫疼。

李宴陽瞥了眼一旁看戲的曲昀,心裏那股壓抑多時的火“轟”地一聲就直沖天靈蓋而去。

盟友

午膳後,曲昀和李宴陽一前一後出了帥帳。

李宴陽邁着大步追上去,風度和儒雅全然都不顧了,開門見山道:“曲大夫同阿悅萍水相逢,待他很是親厚。阿悅腦子單純不愛想事,誰待他好他就信誰,是人是鬼是分辨不來的。”

曲昀腳步如常,只微微側頭,含笑道:“曲某能摸着胸口說出問心無愧四字,将軍您呢?”

李宴陽:“......”

“說不出吧。”曲昀繼續道:“曲某腦子不單純,是人是鬼也不好定論。但是曲某卻懂得一個道理——猜疑是利器,傷人也傷己。”

“我并非無緣無故——”李宴陽說:“他是招人喜歡,可不會招你喜歡。曲大夫,你分明是個涼薄寡情的人,何必在我面前裝古道熱腸。這偌大的赤羽軍營裏,你對第二個人這樣親厚嗎?”

曲昀腳步終于頓了頓,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兩人就這樣相對而立,繼續最初的僵持。

過了半晌,曲昀嘆了口氣,用長輩教導小輩一般的語氣說:“年輕人總是這般狂傲,從來都只覺得自己是對的。”

李宴陽被他這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弄得又要壓不住火,正要開口,就聽曲昀說:“我待林悅親厚确非無緣無故。你要聽我便說,不是為你,是為讓他少擔些猜疑。你二人從小的情誼,你不當回事,我卻不能不替林悅珍視着。”

“林悅是我亡妻的表弟,這就是我照料他的緣由。”曲昀說,“我的身份他不知情,還請将軍聽完就算,不要說與旁人。”

李宴陽聽完,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才合适,心中驚異有之,愧對有之,懊惱也有之,但更多是對這個男人超強保護欲的不自在。

憑什麽,他心想。

姐夫也不行。

他暗自緊了緊手裏的折扇,挑刺道:“你既然光明磊落得很,為何還要對他隐瞞身份?或是分明就故意要讓他對你的身份毫不知情,方便生出別的什麽情誼?”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對方眼裏迸出的愠怒,曲昀就這樣冷冷地瞧着他,半晌從嘴角輕蔑地哼出一個音節,語帶失望道:“是我高看你了。”說完轉身欲走。

李宴陽閃身往前一攔,“話沒說完就走,不大合适吧。”

曲昀點頭,淡淡道:“你與林悅的事我只有最後一句話,不論結果是好是壞,曲某往後都不會再提此事。”曲昀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有些話适合爛肚子裏,有些感情适合藏起來。曲某還是那句話,你二人從小的情誼,是否要就此斷送,全在将軍一念之間。”

曲昀說得簡單直白,容不得他再裝傻。李宴陽狠狠閉上眼,再睜開時已是滿眼陰鸷,他惡狠狠地問:“我就這樣見不得光麽?”

曲昀不耐地聳了聳肩:“別誤會,我對你沒有偏見。如果林悅不是我小舅子我興許還能撮合撮合。”他攤了攤手,表示“世事就是這樣令人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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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宴陽心事重重地走回青州軍營地,一路都在琢磨曲昀的話。

這人雖然令人讨厭,說話卻總能一針見血。

他要将這些妄想藏好,一絲一毫都不能讓林悅知道。

他望向戈壁的茫茫遠山,在心裏做好了決定。

李宴陽長長地舒了口氣,像是終于卸下了脖頸的沉重枷鎖,連同那份生了十幾年的妄念,一起嚼碎了咽下去。

明日站在他面前,仍舊是他一起長大的好兄弟,這輩子都将是。

至于別的什麽,他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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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夜,朗月高懸,清光溶溶,照得戈壁灘像是一汪靜潭。

靜谧的水面被幾聲馬蹄急叩驚破,這聲音像是跌入水中的石塊,漾出好遠。

哨樓上的士兵忙打起精神,警醒地盯着來處。

馬隊在警戒線外停住,只有三人,皆穿的夜行黑衣,鬥大的兜帽掩面。

埋伏在暗處的赤羽軍弓箭手悄然搭上弓箭,随時準備射殺敵人于馬下。

為防落下濫殺的話柄,哨樓上的士兵照例先是喊話:“此路不通,閑雜人等速去!”

三個黑衣人短暫交談了幾句,中間那位身材高大的率先下馬,站定後單手脫下兜帽,解下腰間配劍,雙手呈上,一語不發。

哨兵面露狐疑,側頭朝同伴詢問:“怎不吭聲,這是不懂說大衍話?”

見赤羽軍沒有放行的意思,其中一個人開口又喊了一句什麽,果然不是大衍官話。

一士兵道:“聽着像北夏俚語,速去報與周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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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正是文是殷的死士首領,名叫“初九”的。

應是回都之程有些艱辛,比年前離開時稍顯消瘦,精神頭卻更精氣些。

喻旻眼光掃過他緊緊縛在脖子上的深色布條,心下有些疑惑。

初九朝他行了跪拜大禮,喻旻終于覺察出了不對,“你嗓子怎麽了?”

初九擡手摸了摸布條,兩根手指夾住松了松,露出黑布下面的情形,待看清後再坐的衆人都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脖子。

喻旻暗自倒吸了口涼氣,初九脖子處橫七豎八全是傷痕,幾乎看不到原有的皮肉。

那些傷痕有的已經結痂,有的還是鮮紅的新肉,肉眼可見的創傷就有刀割的、烙鐵印上的,隐約還可見繩索勒痕。

初九指了指自己的嘴,搖了搖頭。

林悅驚道:“你說不了話了?”

初九點了點頭,神情倒看不出來痛苦,面色平靜地像是生不出情緒似的。

而後他從懷裏掏出一只印着燕尾花的信封,雙手呈給喻旻。

封面寫着“喻帥呈啓”幾字。

北夏亂局已有一年有餘,如今局勢如何他并不知曉。但文是殷如今能輕易派出親信初九,想必已不再會為己身安危擔憂。這是個好預兆。

喻旻迅速抖開信,果然不出所料,他面色一喜,“北夏軍重歸新編,大王子不日就要回王城了。”

木偶人似的初九終于露出些許克制的喜色,朝他點了點頭。

北夏亂局一平,于公于私都是件大好事,算是這些日子以來最好的消息了。

喻旻又說:“只是新王登基,本帥不能親臨道賀,本帥心意還請将軍代為傳達。”

初九又點了點頭。接着又掏出第二封信,卻不是裝在信封裏的。是張折子,暗紅封皮,上面蓋有一個碩大的玺印。

喻旻眸光一沉。

這是兩國之間政事往來的文書樣式。

折子被端端正正放到喻旻面前,文是殷寫得很用心,先是分析了如今東原局勢,特別是東原七十二部哪些屬于柔然的勢力範圍,皆一一言明。

而後詳述柔然同大衍交戰的種種,列出雙方可奪城池,可謀之利,可拉攏的勢力等等。

喻旻一字一句從頭看完,足足看了盞茶時間。

與其說是封議事折子,不如說是份盟書更為合适。

文是殷在佞臣亂朝的北夏長大,憂患意識比一般人強得多。柔然做了他亡國的推手,他斷然不會就這樣輕易揭過。

況且重登王位的路有千重磨難,看看初九的遭遇就知道,再與世無争的人也會被磨出幾分骨氣來。

文是殷的意思是同大衍結盟,共同對付柔然。

喻旻合上折子,朝初九說:“結盟之事茲事體大,本帥做不得主,需要上禀我朝陛下。”他将折子壓進最裏面的匣子裏,繼續道:“不如你先回去,陛下聖意一到,本帥立即着人告知北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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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時分,帥帳中燈火未熄,林悅楊雲周一辛等赤羽軍高階将領都在,外加一個李宴陽,個個正襟危坐。

那本暗紅色的折子此時正在林悅手裏。

喻旻坐在上首,背靠着椅背,唇線緊抿。

林悅大致掃完了,順手遞給了李宴陽,“北疆的戰事陛下全然是放權于你的,方才為何搪塞他們?”

喻旻搖了搖頭,揉着眉心道:“這盟不能輕易結。”

“若同北夏結盟,咱們的兵馬便可來往北夏全境,別說打到天塹河,就是打去柔然王都都是可能的。”林悅說,“你有顧慮?”

李宴陽已經迅速看完了折子,言簡意赅道:“北夏有所圖。”

喻旻點了點頭,接過話頭繼續說:“北夏和烏桓不同,烏桓久被柔然壓迫,掙的是前路自由。上将軍夏岐令在烏桓說一不二,做得了烏桓的主,他記着上參救城之恩,與我們結盟多少也有些還情的意思。所以他來我應得爽快。”

喻旻頓了頓,手指習慣性地往桌上敲,“可北夏此舉讓我很是不解,文是殷念不念恩暫且不論,北夏內亂剛過,百姓亟待休養生息,他卻在這個節骨眼大肆參戰。仔細想想,他所圖的真的單純嗎?”

林悅想了想,說 “他除了要點牛羊馬草,再多要些地,還能要什麽。”

“北夏地域遼闊,擁有整個東原最豐富的礦藏和最肥美的草地,柔然那些黃沙碎石他怎會瞧上眼。”李宴陽說:“文是殷此人深不可測,肅清北夏時手段狠辣陰損,幾乎無所不用其極,不是個良善之輩。”

林悅突然想起在囚車裏被割頭的兩個北夏舊臣,但也不完全贊同李宴陽的話,“多是身居險地不得已才為之,我與他有過交情,他絕不是什麽險惡之人。”

李宴陽看着自己的扇面,良久才道:“你能不能不要總這麽好騙。他如今坐在那個位置,你以為還是當初落魄的王子麽。帝王家出來的人,有千百張面孔——”

林悅忍無可忍地踢了他椅腿一腳,惱火道:“孰好孰壞我分得清,你不總教育我!”

李宴陽冷言嘲諷:“你分得清個——”屁字還沒出口就被林悅一巴掌拍在背心,立刻龇牙咧嘴地呼痛:“說不過就動手,十幾年了你一點沒長吧!”

林悅舉起拳頭威脅他, “長沒長試試才知道,看看是十年前的拳頭打着痛,還是如今打着痛。”

喻旻看着他倆鬧,心情倒不似之前凝重了,開口說:“要打就出去打,屋裏椅子凳子挺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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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圖

兩日後,初九帶着喻旻的親筆信離開大衍軍營地。那張意欲結盟的折子被喻旻找出來,從頭到尾又翻看了一遍。

李宴陽坐在一旁将茶碗磕得叮當響,也在沉眸思索。

良久, “砰”地一聲,他将茶蓋扣上,拿起折扇敲了敲腦袋,随後說:“北夏可用,但文是殷不堪用。”

林悅愣了愣,随後嘲道:“你這話賊有意思了。”他撐着下巴,“就像說我今天要做飯,但我不用米。”

李宴陽往背椅上一靠,看向案前的喻旻。

喻旻合上折子,起身到桌前給自己添了碗茶,在李宴陽旁邊坐下,“北夏最終都是要用,不然白花我這麽多心思。”

他含了口茶,想了半晌,咽下去才說:“至于文是殷,先晾他一晾。”

林悅還是懶懶地撐着下巴,不太了解喻旻的顧慮。于公北夏複國他們處處出力,等的就是這一天,沒道理這會對結盟一事瞻前顧後,于私他始終覺得文是殷不是忘恩負義之輩,不會做出有害大衍的事來。

“你們都說文是殷有所圖,又說北夏什麽也不缺,那他到底要什麽?”

喻旻擡眸,說:“兩國交戰無非就争個錢和權,他不稀罕錢,要的當然是權了。”

林悅更不解了,“他北夏王位置坐得穩穩的,還要什麽權。”

李宴陽啧了一聲,用折扇指了指腦袋:“你這裏頭裝的是什麽。”

喻旻莞爾,耐心解釋說:“此戰柔然若是敗了,衰落必成定局。柔然人制霸東原幾百年,早已怨聲載道。柔然一敗,東原局勢将大變,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林悅嘴巴張得雞蛋大,總算有點明白了,震驚道:“他想取代柔然!?”

“東原七十二部,從烏支山到黑梁河。”李宴陽感嘆似的說:“誘人得很吶。”

林悅若有所思了片刻,又說:“七十二部勢力交錯混亂不堪,讓北夏代替柔然于我們而言确沒什麽壞處,大衍終歸是北夏的宗主國。”

“問題就在于,”喻旻接着說,“我們怎麽保證北夏不會變成第二個柔然。文是殷或許不會有圖謀中原的野心,如今的北夏也不具備這樣的實力,那他的後繼者呢。”

林悅從一個震驚陷入另一個震驚,半晌才緩慢回神,喃喃地說:“我們費盡千辛萬苦打跑了柔然,又在過程中不知不覺培養了下一個柔然.......”說着說着,他不覺打了一個寒顫,“這也......”

“所以說,”李宴陽打了一個響指,“在這個節骨眼,東原決不能有任何一股拔尖的勢力出現。若我們同北夏結了這盟,北夏就成了這樣一股勢力。”

林悅頓時頹喪得很,這裏頭的彎彎繞繞可比打仗費腦子多了,“可是北夏我們遲早是要用的。”

“所以先晾一晾,”喻旻仰頭将茶水飲盡,“若文是殷夠聰明,下次送來的就是一份永不犯大衍疆域的契約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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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又唠了少時,突有守衛突然來報敵營有異。

林悅留守,喻旻和李宴陽迅速出營前往小佛山西面的一處山坡。夏岐令率軍駐紮此地,這裏巨石叢生,幾乎沒有草木,視野極佳。灰色營帳星羅棋布,同灰白的巨石塊堆疊一起,幾乎看不出異樣。

小佛山并非一坐孤峰,而是一處延綿百裏的山脈,環山幾乎接近一個圓形,是戈壁上少有的地勢。

柔然大營處在環山中間一處山壑,四周是茂密的林木,還有毒障做掩護。輕易攻不進去。

大衍軍在其東面,有一片湖澤遮掩。

兩人到了主帥營帳,夏岐令負手立在行軍地圖前正查看什麽,見了喻旻便道:“今早探馬回報柔然一小隊人馬往北邊山林去了,我方才出去看了看,似乎他們正在移帳,很是倉促的樣子。”

夏岐令遞上一張紙頁,上面簡略畫了柔然軍的去處。

“這個時候倉促拔營移帳?”喻旻按下疑惑,認真看夏岐令遞上的記錄,“往北——往更深的林子裏去了。”

李宴陽在邊上瞄了一眼,折扇敲着手心慢悠悠地說:“不會是見着我們來了,躲走了吧。”

“往北——”喻旻的手指在地圖上一寸寸往前移,移到小佛山脈最高的一處山峰前停住,“前方是寸草難生的懸崖峭壁,只能左右兩側能通行,伽來吙去這裏做什麽。”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夏岐令說,“越往裏地形越難測,雖然也是道天然屏障,可已經有毒障做掩護,何必耗時費力移營地——”

一時間三人都緊緊盯着柔然軍的移營路線,腦中各自琢磨。

“毒障——”李宴陽嘀咕着,他對這個并不陌生,北疆蠻荒之地,确實有些地方會毒氣聚集,形成經久不消的毒障,飄在山壑或是深谷裏。

他忽然擡頭問道:“如今什麽時候了?”

夏岐令一愣,遲疑地說:“大概申時初刻?”

“.....”李宴陽說,“我問的是日子。”

“五月初七。”夏岐令迅速說:“芒種剛過。”

“這就是了。”李宴陽打了個響指,折扇點着地圖上标紅的地方,篤定地說:“芒種過後便逐漸入夏,戈壁上熱氣蒸騰,毒障範圍會慢慢縮小,至盛夏之時會徹底消失不見。”

“難怪了” 夏岐令面露興奮,“原來伽來吙在找新的藏身之地。我看今年的天氣似乎比往年熱得早些,想來伽來吙也未料到毒障這麽快就不堪用了。”

“既然這樣。”喻旻盯着地圖,說:“此時倒是我們出手的好時機。毒障驟然縮小,柔然軍必定驚慌。”

夏岐令贊同地點頭。

“将近二十萬大軍總不能一下全走。”喻旻琢磨着,“伽來吙若是夠謹慎,必定會派先頭部隊前去駐紮探查。大軍全部拔營移帳,大致需得十天......宴陽,你去問問欽天官近十日的天氣狀況。”

“是。”李宴陽颔首應道。

“若天氣晴朗,我們就鑽進毒障裏瞧瞧。”喻旻說。

三人商議着做了粗略的作戰計劃,又圍着沙盤大致演練了一回,直至日落西山。

夏岐令的營帳搭在最高處,前面是一塊巨石形成的天然平臺,前方無一物遮掩,可以看得很遠。

一輪紅日懸在門框裏,像一個碩大的紅燈籠。餘輝慢慢地斜進來,灑了半屋子的金光。

喻旻突然從沙盤裏擡眸,“夏至已經快到麽?”

“快了。”李宴陽見他愣愣看着外面,出口問:“怎麽?”

“沒什麽。”喻旻搖搖頭,感慨似的說:“好快啊。”

他垂頭,一束泛着橘紅的夕陽正投在手掌,他虛虛一握,像是把某個人的手圈進了手心,一股溫情又舒适的暖意直直入了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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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文愉快,周末愉快!

情愫

天公作美,連着幾日都是豔陽晴天。戈壁冷得快也熱得快,五月中旬已經似中原的酷暑天了。站在高處往下看,可以看到地皮上飄飄閃閃的熱氣流,連帶着風也是熱烘烘的。

夏岐令和喻旻并排站在營帳的空地前,居高臨下看着山林裏飄飄蕩蕩的白色薄煙。

那處山坳險峰環繞,一天之中鮮少能見着太陽。常年陰濕,植被長得又高又密。空氣似乎都飽含着水滴。

連續七八的日曬,毒障變得更薄更稀少了。這正是穿進毒障偷襲伽來吙的好時機。

喻旻擰了擰手腕,轉身往營帳走,“時候差不多了。”

他撩帳進去,京北營全員站了兩列,正等着他示下。

柔然軍分了兩隊,一隊已經遷往北邊的密林裏,剩下的還留在原地,穿過毒障就能找到。他們此次的目标就是留在原地的這撥人。

柔然總計十七萬大軍,按着他們遷帳的速度,剩下還有五萬左右原地未動。為防馳援,還需想法子絆住密林深處的敵人。

“宴陽帶着青州軍截斷這條路。”喻旻指着沙盤上标紅的地方,“正面若敵不過就想法子拖時間,未得信號前務必不可放柔然大軍過來。”他掃了一眼下首等候的将軍們,說:“常鋒跟着李将軍。”

李宴陽常鋒颔首領命。

“一辛跟着我,林悅帶着楊雲,咱們分兩路進毒障。”他往外望了一眼,“曲昀還沒來麽?”

“來了。”話音剛落,兩個軍醫隊的小軍醫一人端着一個大托盤進來了,曲昀兩手空空跟在後頭。他在赤羽軍散漫慣了,帥帳都是想進就進,從來不曾遵什麽規矩禮儀。

他話音傳至,一帳子人紛紛轉頭望着門口,青州軍幾個将軍皺起了眉頭,悄悄在心裏嘀咕,似乎沒見過在帥帳随意喧嘩不懂規矩的軍醫。

曲昀一擡眼也被這陣勢驚了一跳,他頭一回見這麽多玄甲加身的将軍,個個滿面肅容,背刀挎劍。

往日再怎麽沒形,進了門也不自覺地正經起來,曲昀躬身見了禮:“見過大帥。”

喻旻擺了擺手,兩個小軍醫将托盤裏的東西拿下來,給帳子裏的人挨個分發。

林悅接過來,拎着抖了抖,就是一塊十分尋常的黑布,剪成了蒙面面巾的形狀,還散發着幽幽藥香,“蒙上這個毒障就不好使了是麽?”

曲昀道:“不好說。”

一屋子人因他這句不好說齊齊頓了動作,李宴陽兩指頭夾着面巾,翻來覆去地看,無露出個略顯鄙夷的表情:“緊趕慢趕幾天弄出這個東西,還沒有效用?我看你們軍醫署的薪俸該減了。”他直勾勾盯着曲昀,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曲大夫,贻誤戰機可是軍前斬首的大罪。”

兩個端着托盤的小軍醫登時駭得大氣不敢喘。

曲昀看着臉帶敵意的李宴陽,徐徐開口糾正他,“配這藥方花了不到一刻鐘,大多數功夫花在浸泡、晾幹這些雜事上。其次,沒有效用我可不承認,贻誤戰機自然也萬萬擔不得。”

只要不是林悅那樣的缺心眼兒,明眼人都能瞧出這兩人之間隐隐的敵意。喻旻正捏着面巾嗅,只覺得曲昀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樣,一般很難見他這般有攻擊性。

他暗自打量了一遭李宴陽,又看了看曲昀,沒有說話。

林悅适時開口問:“既然有效用,怎麽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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