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夷安看着七皇子蕭炜,怔了怔,卻沒有出言。

她沒有想到,這個并不是薛皇後親生的皇子,竟然真的與薛皇後母子情深。

“方才,你皇兄若是傷了你,母後得多心疼?”薛皇後正低頭摸着七皇子的頭溫柔地說道,“大人的事兒,日後小七不要管,嗯?”

若說她很早之前,在襁褓中抱養了七皇子,還是存着留條退路給自己這樣的利用的心,那麽這麽多年的親近,她已經将這個孩子當做親子,自然是舍不得叫他受傷害的。

“母後啊……”七皇子把軟乎乎的小身子拱在薛皇後的懷裏,小手抓着她的衣角不再說話了。

“太子可惱。”夷安卻在此時突然說道。

“太子……确實不成器。”薛皇後摸着懷裏瑟瑟發抖的小身子,目中清明,淡淡地說道,“若只對我插手朝政惱怒,也不過情有可原,還能叫我贊一聲野心勃勃,可是沒有想到,只為了一個妾的母家,為了些許的臉面,竟然不顧及臣子的性命,這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太子。”

她眯了眯眼,目光順着宮外傾瀉進來的日光往外看去,整個人都帶着令人無法抵禦的氣勢,沉聲道,“昏聩無能,怎可為人主?!”

“只是如今,還是叫太子住在東宮好些。”夷安目中一閃,突然說道。

“前朝,叫他們慢慢兒掙去吧。”皇後挑了挑眉,慢慢地說道,“諸皇子中,除老三之外,另有二皇子鎮守青海,四皇子居于攏州,餘下之人,也不過是那樣兒罷了。”

這就是在提點夷安皇子中誰更有勢力了,夷安在京中厮混,自然是要牢牢記住,此時微微點頭。

“小七今兒心情不好,不如出宮去玩耍玩耍,如何?”薛皇後見七皇子擡頭看着自己,微微一笑,與夷安含笑說道,“我留了你不少時日,叫你不能與你父親母親相聚,是我疏忽了。”見夷安搖頭,她便笑道,“給你三日的假,回家去好好兒住住,三日之後,若是你舍不得回來,我是要命人去捆你的。”

她在朝中是出了名兒的冷漠深沉,天下皆知薛皇後冷漠,然而面對自己母家的小輩,卻依舊是十分慈愛。

“多謝姑祖母。”夷安不過是之前匆匆見了母親一面,自然是想念的緊,此時應了,伸手去抱七皇子,見他依依不舍地往皇後的方向看,不由笑道,“舅舅與我家去,過兩天,我一定帶舅舅回來。”

薛皇後不會無緣無故地叫七皇子與自己歸家,不管是為了什麽,然而如今能叫七皇子與自己家親近起來,自然是夷安所願,許下了不知多少的承諾,這才帶着七皇子出宮。

坐在車上,夷安懶洋洋地撐着臉,閉目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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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圓滾滾的小身子在她的身邊扭來扭去,頻頻往她的臉上看,見這個可好看可好看的“外甥女兒”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他歪頭想了想,慢慢地挪到了夷安的身邊,伸出小手去扒拉夷安的衣裳,嘴裏叫道,“安姐兒,安姐兒……”

見夷安睜開眼,目光清明地看着他,這小小的皇子面對這樣美麗的女孩兒竟生出了些怯懦,只是對着手指小聲說道,“安姐兒……今天,我是不是很沒有用?”

“何來此言?”夷安想到他看向太子的目光,心中一動,含笑問道。

“不能保護母親,母親不說,可是我知道,她傷心呢。”七皇子不安地說道。

“再傷心,有舅舅在,姑祖母竟也歡喜起來了。”夷安含笑将這小孩子抱在懷裏,蹭了蹭他的臉,覺得感覺好極了,這才溫聲道,“今日,舅舅做得很好了。護在姑祖母的面前,這氣派,叫人心裏安心呢。”

見七皇子忍不住地笑起來,她只頓了頓,這才掩下目中潋滟閃爍的光來,繼續說道,“只要有舅舅在,姑祖母,我,就都不會害怕,因為知道,舅舅一定會保護咱們的,對不對?”

“對呀!”七皇子仰着自己的小脖子驕傲地說道。

“只是咱們是親人,很不該說這樣虛僞的話。”夷安卻笑了,在七皇子疑惑的目光裏,輕聲說道,“比起方才的違心之言,我更想與舅舅說,萬事,先保重自己。”

見七皇子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着自己,她在心裏輕輕嘆息,摸了摸這孩子的臉,看着他的眼睛輕聲道,“量力而為,若是舅舅有能力,就保護咱們。若是還沒有,就請先保重自己。姑祖母……”她頓了頓,這才繼續說道,“比起被舅舅保護的歡喜,她想必更在意的,是舅舅自己的平安喜樂。”

“安姐兒……”七皇子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

“舅舅有心,這很好。”夷安聽着這孩子笨拙地叫自己,忍不住笑起來,彎起眼睛笑道,“日後,等舅舅強大起來,就是咱們的倚靠,到時候,就算是舅舅不願意,我也是要躲在舅舅的羽翼之下的。”

七皇子已經張着自己的小胳膊現在就要把侄女兒摟在“羽翼”下了。

夷安差點兒被這小胳膊拉斷脖子,急忙将這個急着“保護”自己的舅舅給放在一旁,揉着脖子不說話了。

“以後,我保護安姐兒,啊!”仿佛是感覺到夷安的善意,七皇子爬到了夷安的懷裏,抱着她的脖子小聲兒笑了。

舅舅與外甥女兒正笑起來親近着,宮車就到了平陽侯府之外。

七皇子費力地從車上爬下來,也不用別人攙扶,站定了後,還惦着腳尖兒去扶後頭的夷安,這小模樣兒,就叫帶着人出來迎接的大太太駭笑了起來。

“這是哪出兒呢?”雖然七皇子是第一次見,然而身上穿着皇子的衣飾,自然被大太太認了出來,見這肥嘟嘟的小皇子偏頭看來,她正要請安,卻見這小皇子邁着小小的八字步走過來,嚴肅地握住肥爪在嘴邊咳嗽了一聲,擡頭用很鄭重的聲音問道,“是,是大表姐麽?”見大太太呆了呆,他飛快轉頭,見夷安正對自己含笑點頭,他轉頭笑嘻嘻的與大太太叫道,“大表姐,我是小七呀。”

大太太被這自來熟驚呆了,然而到底心計過人,臉上就露出了笑意,俯身笑道,“原來是小七。”她絕口不提七皇子三個字,仿佛眼前的,只是自己的一個外家表弟。

肥嘟嘟的小皇子滿意地點了點頭,四處看了看,裂開了一嘴的小豁牙,仿佛在尋找什麽。

“舅舅?”在大太太抽搐的目光裏,夷安上前喚了一聲。

“什麽?!”大太太忍不住驚聲道。

“安姐兒乖巧,小七很喜歡。”正不知在逡巡什麽的七皇子轉頭認真地叫了一聲,之後目中一亮,扭着小身子走到了正從街上回到門口,此時沉默地看着妻子與愛女的大老爺的身前。

高大肅容,滿身都是肅殺的男子面無表情地與擡頭的豁牙崽兒對了一個眼神。

“父親。”夷安急忙上前給大老爺請安。

見到閨女,大老爺眼中變得柔和了起來,他遲疑地伸了伸手,小心地摸了摸夷安的頭發,輕聲道,“瘦了。”

“姐夫!”七皇子年幼,對強悍剛猛的男子有天然的崇拜,見大老爺的手放在了夷安的頭上,真是羨慕壞了,羞澀了一下,小爪子就扒上了大老爺的衣裳,見姐夫低頭看着自己,他眼睛亮晶晶,充滿了期待地求道,“抱抱小七。”見大老爺看着自己不說話,他扁了扁嘴兒,可憐巴巴的。

大老爺哪裏見過這麽軟乎乎的小東西呢?自家兒子從小皮糙肉厚,那是說抽就抽從來都不含糊的。

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大手,大老爺覺得這要是一巴掌下去,這皇子都得飛到天邊兒上去,有心拒絕一下,卻見大太太正對自己露出了一個威脅的笑容,動了動嘴角,大老爺認輸了,俯身就把這分量不輕的皇子抱起來,颠了颠,眼角抽搐了一下,默默地震驚了,這才在七皇子驚喜的叫聲裏大步往府中去了。

“這是……”大太太墜在後頭,與夷安低聲問道。

上一次回家帶回來一個四公主,這次回來拐了一個七皇子,大太太還是很得意閨女的本事的。

平陽侯府想要立足在京中,不僅要與勳貴相交,皇族也是必不可少。雖然她的姑母是皇後,然而誰不願意結實更多的助力呢?

況若是薛皇後百年之後,平陽侯府又要如何自處?

“太子沖撞了姑祖母。”夷安将發生之事與大太太原原本本地說了,見大太太臉上冰冷,目中閃過了冷厲來,又将自己的猜測與母親說了,這才繼續道,“蕭翎要從虎踞關回京,我瞧着姑祖母的意思是要與他封王,只不知是郡王還是親王。”

郡王與親王之間的差距不是一般小,蕭翎如何,就要看薛皇後的心意了,然而這家夥不是重點,重點是,“姑祖母仿佛要啓用兄長,原是咱們撿了便宜。”

“兵權,自然是要在自家人手中才好。”大太太目光落在不知何時已經爬在大老爺脖子上做反的七皇子的身上,眼角露出了一絲冰寒,慢慢地說道,“既然太子要舍棄薛家,舍棄皇後,自然就不是咱們的親眷!”她的手在虛空中一握,冷笑道,“你二叔祖真是個蠢貨,真以為你姑祖母是靠着媚上幸進?!以為送兩個丫頭入宮迷住了陛下,就能與皇後分庭抗禮?陛下自己都不敢認這樣的話!”

“二叔祖……”夷安自到京,并未拜訪宋國公府,雖然知道些,到底還是有些迷惑。

“咱們薛氏三房,你外祖是大房,如今是宋國公。”見夷安點頭,大太太便嘆氣道,“還有你兩位叔祖,與你外祖同父,卻是庶出,如今分家,比咱們家過得差些。”

她目光中帶着幾分冰冷,輕輕地說道,“這日子過得有差別,自然就生出嫉妒之心,你外祖有你姑祖母在宮中支撐,因此這些年收攏兵權,榮耀非常,可笑那兩個心中生出嫉妒來,巴結皇後不成,就想自己走走路子。”

薛皇後與宋國公是同母兄妹,怎麽可能去看顧庶出的兩房呢?

“我瞧着那薛珠兒,與太子也有首尾。”夷安皺眉,沉聲道,“以女晉身,太過不堪!”

“不提她們。”大太太對無關的人一點兒感覺都沒有,況薛皇後冷眼旁觀,從不出手,她是知道自家姑母的心性的,自然不必擔心什麽,此時看着呼呼啦啦地跑出來的兩個兒媳婦兒已經争吵着将七皇子從大老爺的身上扒拉下來,自己搶起來,就覺得自己就已經很糟心,實在不想再聽見糟心的事兒了,揉着眼角見夷安興致很好地看着兩個嫂子,不由幹笑道,“你嫂子們吶,在關外久了,就十分……”

她艱難地選擇了一下詞彙,這才說道,“熱情。”

段氏與呂氏已經撅着嘴往七皇子肉嘟嘟的小臉蛋兒上啃了。

“真的很熱情。”夷安笑了笑,知道七皇子該是喜歡這樣的親近的,臉上就露出了笑容。

“你啊。”大太太點了點夷安的頭,這才說道,“阿婉病了,衍哥兒與柔姐兒都去探望,你要不要去瞧瞧?”

羅婉不過幾日,竟病了?

夷安想到在山東的情誼,微微皺眉,低聲道,“七……舅舅處,母親照顧着,我去見了阿婉就回來。”

大太太看着這面不改色管豁牙崽兒叫舅舅的閨女,心裏又自豪又擔憂。

能這樣毫無芥蒂,可見臉皮很厚很會拍馬。可是這樣兒的姑娘,是不是不大容易嫁出去呢?

夷安自然不知道母親在愁自己的婚事,只叫府裏備了馬車就往新城郡主的府中去了。

到了新城郡主府,聽說郡主不在,夷安便由着府中的丫頭引着自己往羅婉的房中去,一進屋,就見羅婉臉色發白地歪在床上,氣色很差,不由上前問道,“這是怎麽了?”

“薛氏無禮,竟折辱咱們阿婉!”一旁的夷柔見妹妹回來,就仿佛有了主心骨兒,見羅婉抿嘴不言,起身就與妹妹說道,“就是那個薛珠兒!”見夷安眼角冰冷,她飛快地說道,“前頭二公主在府中設宴,阿婉是縣君自然在列,正說笑,這什麽薛珠兒就闖進來,二公主竟不敢呵斥,由着她在阿婉面前跋扈!”

薛珠兒本是聽說薛皇後賜了一個縣君的爵位與羅婉,心中嫉妒,只覺得這丫頭何德何能與自己同品。待見到真人,見羅婉雖不是風華絕代,然而端莊溫柔,另有一種春風化雨的美貌,不由嫉妒起來,口中就很給人難堪。

“她也不過是縣君罷了,這般無禮,就該給她幾個耳光,叫她知道厲害!”夷安聽到薛珠兒竟指羅婉“送上門都不要”之言,心知這是因同安王府世子妃不肯叫兒子與羅婉定親的緣故,便冷聲道。

“連二公主都不敢呵斥她,誰又能說什麽呢?”夷柔嘆氣,見羅婉面上平靜,只與妹妹頓足道,“我聽說你也在東宮折辱過她?也算是與阿婉出氣了。”

“這算什麽出氣!”夷安冷笑了一聲,慢慢地說道,“下一次,阿婉再聽到她說這句,你只問她,這麽多年不能入東宮,不知是誰的過錯!”

太子不願意如今揭開與薛珠兒之情,這其中的糾結,又管她屁事!

她巴不得太子的名聲臭大街!

“這……”羅婉見夷安為自己惱怒,不由心中歡喜,況滿京中不知多少的女孩兒都忍過薛珠兒的氣,此時只遲疑地笑了笑,“原是我病了,不過是躲着她也就是了,薛家……”

她有些不安地看着夷安,這才說道,“她們那一房還有兩個昭儀,聽說還有子弟往關外去了?只怕回來就要再升。繁花似錦的,京中誰敢說一個字呢?叫陛下知道,只怕又是一場風波。”她掩住了心中的惱怒,低聲道,“得志便猖狂!且看下場就是。”

三個女孩兒都深以為然,彼此笑起來,将薛珠兒抛在了腦後。

另有遠遠的金陵之地,妍麗纖弱的青年手中提着一柄黑色的戰刀,立在虎踞關的城門上,陽光之下,他沉默地看着手中的一張書信。

“三皇子……與長安縣主……”清冽冰冷聲音之後,護衛在這青年身旁的幾名武将,就見戰刀呼嘯一聲,眼前一道光芒乍現,刀鋒之下,半片牆頭竟被切豆腐一樣輕松劈下!

衆人噤若寒蟬之中,這青年一手握碎了這張書信,一雙清媚的眼,投入了虎踞關外的廣闊的天野。

“竟傷及她的清譽,”蕭翎知道,那樣驕傲的少女如何會與三皇子親近,然而想到三皇子可以散播這樣的流言于京中,眼角便彌漫起冰冷的血色,“真的,很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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