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喬昊這天心情不錯，下班前他完成了一個小手術——纖維氣管鏡取物，當把那小孩氣管深處直徑只有兩毫米的小石子取出來時，他覺得自己的呼吸也順暢了似的。而且，手術完成後，他就可以下班了。
這時已是傍晚時分，難得和一個普通的上班族一樣，在華燈初上時走出了醫院。
推着車路過小花園時，他下意識地朝長椅上看了一眼。
這是他自遇到石冬冬之後的習慣。
但他轉念又覺得自己太無聊，那人說不定已經出院了。
喬昊騎上自行車，時間正值晚高峰，路上人挺多。
汽車尾氣不斷排進空氣裏，飄進擁擠的自行車道。喬昊想着，難怪他們科裏病人多。
一片嘈雜裏，他竟隐約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喬昊——”聲音不遠，但卻很輕以致喬昊要懷疑是自己的錯覺。
朝着聲音的方向，喬昊望了過去。
離他五六米的人行道上，一個人站着在朝他笑。
喬昊忍不住皺了一下眉，石冬冬的每次出現都讓他感到意外。此時，那人站在一群匆匆趕路的人群中，初春的天裏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色線衫，像是恐怖片裏旁人都無法看到的鬼魂，白色的身影輕飄飄的，只有他能看到。
喬昊剎住車，下來推着龍頭走了過去。
“你出院了？”他問。
石冬冬只是朝他笑。
“不冷啊？”喬昊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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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石冬冬答。
“你逃出來的啊？”喬昊瞪眼。
石冬冬笑得更燦爛了。
喬昊停住車，把自己的外套脫給了眼前的人。
“你和從前一樣。”石冬冬也不拒絕，很享受似地任喬昊撐開手臂給他罩上了衣服。
喬昊心裏像被什麽觸動，但臉上卻裝做沒有聽見似的，刻意朝自行車的後座看了一眼，“上來吧，我送你回醫院。你跑出來，負責的住院醫會倒黴的。”
石冬冬果然坐了上去，喬昊正驚訝他的配合，卻聽他道，“像以前一樣，你載我。不過，不回醫院，反正我沒幾天就出院了，今天……帶去你家玩吧。”
喬昊眉頭皺起，想要拒絕，但好像被什麽攔住，拒絕的話竟說不出口。
“你家不遠吧？怎麽想到一個人搬出來住，家裏有爸媽給做飯多好啊。”石冬冬自顧自地說，全然不在意喬昊的猶豫。
“你怎麽知道我一個人住？”喬昊問。
“随便找你們科的小護士問問就知道了。”石冬冬對喬昊意味深長地笑笑。
喬昊搖了搖頭，騎上了車。擁擠的車流裏，自行車的龍頭因為身後人的重量而變得需要加力控制，其實也沒加多少力，那人實在不算重。只是思緒很容易就飛到從前，有那麽幾次，他好像也這麽載過石冬冬，只是為什麽，現在的感覺這樣複雜？身後的人也不說話，但明顯，喬昊能感覺他的頭靠在了自己的後背，一時間，身體變得有些僵硬，喬昊深呼吸了一口，用力蹬向了自行車踏板。
“你家很溫馨的樣子。”石冬冬進門的第一句話。
喬昊笑了笑，事實上，他的房子很小，不到五十坪的一室戶，首付的錢還是父母出的，他負責按揭。因為父母出了首付，所以裝修他再不好意思開口，勒緊褲帶随便應付了一下，地板是便宜的複合地板，家具是網上淘的宜家仿款，唯一奢侈一些的就是床，特意弄了張大點的SIZE，親自挑選了床頭畫，以及和床頭畫看上去很配套的床單床罩。
“可以當婚房了。”石冬冬看了一眼那卧室，說了第二句話，說完一頭倒進客廳的沙發裏。
“女朋友還沒影呢。”喬昊不知道自己幹嘛要急着回他。
“晚飯吃什麽？”沙發上的人已經不在意這個話題，捧着肚子發問。
喬昊歉疚地用方便面款待了他這套房子的第一位客人。
石冬冬卻吃得很香，欠着身子坐在沙發上，把茶幾上的泡面吃了個精光，還端起來喝了幾大口湯，像在吃什麽美味。
“你果然在醫院裏呆得不耐煩了，泡面都吃得這麽香。”喬昊笑他。
“我本來還以為醫生家裏會有像樣點的東西吃，沒想到你也就吃這個。”石冬冬用手背擦了擦嘴，仰頭靠向沙發，從姿勢上看應該是享受的樣子，可臉上卻略顯不滿。
“那你吐出來。”喬昊踢了踢身邊人的腳。其實他想說的是，不好意思，連值了好幾天班，根本沒時間去超市買食物。
“不過方便面也挺好吃的。”石冬冬咂了一下嘴，“我好久沒吃過，上一次吃，還是高中的時候吧……”
“後來……你考了什麽大學？”喬昊收起了戲谑，問得有些猶豫。
“考大學？沒考，被我爸送出國了。”石冬冬笑笑，閉上了眼睛。
喬昊點了點頭，是啊，石家那麽有錢。
“出國挺好的，回來就是海歸了。你學的什麽專業？”喬昊感覺自己在沒話找話說。
“專業？我爸讓我學經濟，不過我不幹，後來偷偷轉系了，學藝術，”石冬冬說着，冷哼了一聲，“雖然我也沒什麽藝術細胞。”
接下來，兩人都沉默起來，房間裏一時變得很安靜。泡面的味道久久散不去，吃之前覺得是種誘惑，此刻變成了令人反胃的負擔，喬昊站了起來，将兩個面碗拿到廚房裏倒掉。
他還沒走出客廳，就見石冬冬已經跑在他前面，撞着他沖進了廁所。
那人果真把剛才的泡面吐了個精光。
喬昊有些擔心地看着石冬冬，給他遞上毛巾和一杯清水。
“怎麽回事？”
“不是你讓我吐出來的嗎？”石冬冬蹲在馬桶邊上，有氣無力道，作勢又要再吐。
喬昊幫着他拍了拍背，湊近看了看他的臉色，才發現他的狀況不太好。
“你哪裏不舒服？”喬昊皺起眉，心裏忽然不安起來，盡管作為醫生，他早已見慣病人們的各種蒼白。
“太金貴了，吃不慣泡面。”石冬冬咧開嘴，沖他無賴地笑。
兩人回到客廳時，石冬冬的臉色已經恢複了正常，只是開始打起了噴嚏。
喬昊這時才确定他應該是因為白天衣服穿少了，才受了涼。
“住院就乖乖在醫院裏呆着，別好好地沒事還逃出來，明天回去該挨醫生罵了。”喬昊翻了一條毛巾毯扔給石冬冬。
“已經被醫生罵了。”石冬冬接過那毛毯，把自己裹得像個粽子，“其實，我是想去找個人，他欠了我些錢，我想在出院前跟他讨回來，正好付掉住院費。”
喬昊瞥了眼石冬冬，根本無法相信他。
可沙發上，石冬冬的目光卻變得十分的失落，那目光慢慢從他臉上移向茶幾，再跌落地上，“別不信，我是我，我爸是我爸。”
我爸有錢，不代表我有錢。
潛臺詞是這樣的。
喬昊的腦中晃過十年前的那個畫面，那男孩跟在他父親的身後，臉上是倔強的沉默……也許，關系的确不太好，像電視上那些老派的父親和叛逆的少爺一樣。
與此同時，十年前的那件事也跟着在喬昊眼前閃過，再看向石冬冬時，他不禁尴尬起來。那父子之間的矛盾是不是也因為石冬冬異于常人的性向？
石冬冬當然不知道喬昊心裏的這些混亂思緒，只慢慢裹着自己懶懶躺倒在沙發上，他說，“你的沙發好舒服，今晚歸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停了好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