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香芷旋握住他的手,“好了。可是……一想我就打怵可怎麽辦?”
“那要怎麽辦才好?”襲朗下巴摩挲着她的額頭,“一直這樣打怵?一直讓我幹看着碰不得?”
她小聲嘀咕:“我倒是願意,只怕你不答應。”
“我的确是不會答應。”他吻了吻她眉心,“但是今晚就算了,明日還要早起。”知道她有賴床的小毛病,便是今晚相安無事,明早都不見得能早早起身。
香芷旋笑起來,“嗯!”
襲朗卻淡淡加了一句:“明晚我可不會讓你閑着。”
香芷旋:“……”
襲朗轉身熄了燈。
香芷旋倦意襲來的時候,聽得含笑在門外通禀:“四爺,大老爺此刻在小書房,等您過去說說話。”
襲朗應了一聲,即刻起身穿衣。
香芷旋卻忍不住嘀咕:“怎麽大半夜的過來了?”
“你先睡。”襲朗笑着拍拍她的臉,下床之後幫她裹緊被子,“回來之後,我要是看你還沒睡,要罰你的。”
香芷旋失笑,“知道啦。”
襲朗轉去了小書房。
小書房裏沒似正屋一樣生火,進門後書香伴着深秋的清寒撲面而來。
大老爺端坐在太師椅上,開門見山:“明日要出門?”
“是。”
“不是已經無礙了?你三哥續弦的喜事,還是露個面為好。”大老爺語氣比之平時,有了些起伏,“再者老夫人被你們氣病了,正是該到床前侍疾的時候。”
“老夫人是挂念老六才有些不适。”襲朗道,“我便是說自己已無礙,外人也不相信,都以為我起碼到明年春日才能下地行走。”
大老爺看着襲朗的視線有點兒冷,“那你就到明年春日再現身官場吧。”
襲朗笑了笑,“入冬之後,我要進宮面聖。外人不知底細,太醫卻是聖上欽點。”
大老爺看着他,慢慢浮現出幾許無奈,“老六的事,是你的人做的吧?尋常人不可能做到絲毫痕跡不留。你這招将計就計未免太狠了些。”
“那該如何?”襲朗平靜地看着父親,“将人放回,不要那筆銀子了?”
大老爺緩緩笑開來,“倒沒那個意思,問你一句罷了。”
這一招實在是狠,也實在是巧妙:長房能拿回近九萬兩銀子的産業,襲朗能入手近九萬兩的銀子,這樣一來,長房的人總共進賬十幾萬兩。偏生二房要是算賬的話,只失去了那些産業。
襲朗道:“沒那個意思就行,後天老六就回府了。”語聲微頓,又笑問,“還有沒有看中的産業想拿回?我多扣老六幾日也是一樣。”
大老爺搖頭,“點到為止就好。”又笑着凝了兒子一眼,“你要八萬多兩,這個數,比當初香家賄賂老夫人的數額,只多了八千兩。”
“您猜出來了,的确如此。”襲朗道,“入手之後,我幫忙存到銀號。”言下之意是那筆銀子與襲府無關。
“是該如此。”大老爺對這一點倒是贊同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還是物歸原主的好。”
自心底,大老爺對香芷旋這個兒媳還是很滿意的。最起碼,自她進門之後,老四的身體逐日見好,可見是用心照顧了。起先也是存着偏見卻不能不讓她進門的,可如今寧氏人前人後都不吝啬褒獎之詞,可見真有可取之處。
寧氏這個枕邊人,指責他的時候他是真生氣,但是從來相信她的眼光。要是老四媳婦不成體統,她早就趁現在這機會幫老四休妻了。
襲朗此刻則拿不準父親過來到底是什麽目的了,斂目喝了口茶,等着下文。
大老爺能有什麽目的,不過是因近來寧氏的話受了刺激,過來跟兒子說幾句話。他這個兒子,他一向管不了,并且要是願意的話,真能造他的反。兒子便是閑得亂轉,也絕不肯找他說說話的,只好親自前來。即便不能緩和關系,起碼不至于更壞。
他又閑閑說了說如今朝堂裏的一些事,便起身走人,“早些歇下。”
襲朗送到門外,看着父親的背影,有點兒莫名其妙,懷疑父親純屬睡不着找他來消磨一會兒時間。
他回到房裏,見床頭的燈還點着,香芷旋側身向裏,已經睡着了,蜷縮着身形。
他寬衣歇下,将她身形扳過來。
香芷旋迷迷糊糊地依偎到他懷裏,小腦瓜還蹭了蹭他的肩頭。
他斂目看去,見她小臉兒粉嘟嘟,唇瓣紅豔豔,很是誘人。便忍不住去親了親她的面頰,又吮咬着她的唇。
香芷旋起初抵觸,向後躲閃,手則順着他衣襟探進去,胡亂摸索着他的疤痕,摸了兩把之後竟安靜下來。
襲朗滿心笑意,猜想她這是把自己的傷疤當成辨識的記號了。
她語聲模糊地嘀咕了兩句,還沒醒過來。
真是服了她。
後來,她到底是醒了。
總歸是比上次好多了,上次那完全是災難,這次呢,有些困難而已。
困難是可以克服可以改善的。她模模糊糊地想着。
而對于襲朗,遇到了這樣的一個人,他除了遷就,除了陪着她磨磨蹭蹭,別無他法。
他不時地撫一撫她額頭,還好,沒像上次似的疼的冒冷汗。
這樣就好,該知足了。這檔子事,就像他們的日子,總會越來越好,越來越如意的。
**
明日就是出嫁的吉日,錢友梅應該早些睡,偏偏了無睡意,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前兩日,襲老夫人命辛媽媽找過她幾次,交待了她一些話。她清楚,自己跟香芷旋一樣,娘家花了大筆銀兩,才能嫁入襲府。
襲府那門第太高,她們的家鄉又離京城太遠,想攀上長久的關系,只能走結親這一條路。
她對自己的親事,從來沒有過高的指望。父親官職小,還不如香家大老爺,母親疼愛自己,親事一度高不成低不就,拖延了三二年,就把她拖到了十六歲。照那樣拖下去的話,她遲早會成為老姑娘。
雙親正百般心焦的時候,出了香家與襲家結親的事,便這樣看到了希望。父親做官沒多大建樹,私下做買賣倒是進項頗豐,積攢下了豐厚的積蓄,來回打點一番,促成了她的親事。
她要嫁的襲三爺是庶出,原配留下了一個三歲的男孩子。本非良配,但是襲老夫人很是疼愛襲三爺,老夫人又在府中說一不二,她進門後恭順懂事一些,也能得到老夫人的幾分照拂。
襲家情形其實有些怪異——單只老夫人疼愛三爺這一樁就奇怪得很。哪有不疼愛嫡出子嗣卻偏愛庶出之人的?如今當家主母是大夫人,老夫人怎能說一不二呢?她起先滿心疑惑,以為是人們以訛傳訛,後來父親告訴她,襲老夫人是續弦,襲府大夫人也是續弦,前者有太後撐腰,後者只能任由擺布。
這才明白了。
她嫁過去之後,要把老夫人哄得高高興興,從而幫助父親升官——這是首要之事,能讓父親早些進京就更好了,如此一家人便不愁團聚之日。
之後,便是妯娌間的相處。
四奶奶是香芷旋,五奶奶是滄州蔚氏,前者就別說了,香绮旋和她窩裏鬥了這麽多年,從來沒贏過;後者蔚氏從小習武,聽說待人很是冷淡。
都不是好相與的。
她要想在這樣一個局面錯綜複雜的府邸之中過得安穩,着實不易。
她煩躁地翻了個身。
心裏不怎麽踏實的,還有香绮旋那檔子事。昨日從她房裏去了襲府之後,就沒有回音了。她命人去香家問了問,那邊的下人守口如瓶,一字也不肯透露。又讓人去襲府打聽,也是無功而返。
香绮旋信誓旦旦地要讓香芷旋狼狽地滾出襲府,心願得償沒有?
而香绮旋這樣做,是得了老夫人的吩咐。這樣看來,老夫人分明是百般不喜香芷旋。不是說在府中說一不二麽?直接發話讓襲朗休妻不就行了?哪兒還用得着這樣費周折。興許是高門之中凡事都要做到有理有據?
那麽結果到底怎樣了?
怪只怪在京城門路太少,這待嫁的宅子,只是一個做生意的遠方親戚,絲毫不了解襲府的情形。
或許是因為她與襲三爺的吉日當前,要暫緩處理香芷旋?
她能想到的,也只有這一個可能了。
自心底,是希望香芷旋離開襲府的,平時聽說了太多那個人如何刁鑽難纏的事,實在是不想有這樣一個妯娌與自己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夜已經深了,必須得睡了。
她讓丫鬟點了安息香。
**
一大早,香芷旋稀裏糊塗地跟着襲朗上了馬車,斜倚着車內的大迎枕,掩嘴打了個呵欠。
昨晚磨叽了好久好久,不知是他定力太強,還是她逼得他必須如此。一醒來,倒是沒覺得太難受,只是覺得太累,累得整個人動都不想動。
斂起思緒,聽到了充斥着喜悅的喧嘩聲,撩開馬車小窗子的簾子,往外看了看。來回走動的下人都是高高興興的,府中也是布置得喜氣洋洋。
聽含笑說過,她與襲朗成親當日,襲脩稱病,終日沒露面。
今日,襲朗不想捧襲脩的場,她不想捧錢友梅的場,避出去再好不過。
身形被帶入溫暖的懷抱,香芷旋擡眼看着襲朗,“我們什麽時候回來?到認親之前再回來好不好?”
“跟我想到一處去了。”襲朗獎勵似的吻了吻她,“等會兒我陪你去叔父家中一趟。我還沒跟你說過吧?已經遞了帖子過去。”
“……自然沒跟我說過,可是這樣再好不過。”能去看看叔父、嬸嬸,之于她,就似別人回娘家一樣。
“你接着睡會兒。”襲朗拿過自己一件鬥篷,裹住她身形。
“嗯。”香芷旋心滿意足地笑了笑,阖了眼睑。
馬車離開襲府沒多遠,就被幾名護衛打扮的人攔下了。
兩個人都覺得奇怪。
香芷旋懷疑是老夫人躺在病床上還要管東管西。
襲朗則懷疑是大老爺睡了一覺又反悔了,執意要他留在家中撐門面。
三月中旬,煙柳翠微,花籠淺徑,春意醉了整座京城。
成國公府,二小姐雲筝的院落。
鈴蘭蹑手蹑腳地走進宴息室,看了雲筝一眼,便垂下頭去,想到要通禀的事,又氣又恨。
雲筝坐在桌案前,纖長的手指在算盤上翻飛,神色沉凝專注。
“二小姐。”鈴蘭硬着頭皮出聲。
雲筝手上動作停下,聲音微微有些沙啞,語氣很是溫和:“什麽事?”
因為事情上不得臺面,鈴蘭一開口就紅了臉,“孫媽媽與奴婢說,世子與他房裏的芝蘭……今日一大早,世子将太夫人去年賞給他的玉牌給了芝蘭。孫媽媽說,太夫人讓您處理這件事。”
雲筝沉默片刻,問道:“世子今年十四了?”
鈴蘭一愣,随即點頭,“是。”不知道小姐是真不記得世子的年紀,還是明知故問。
“過段日子,你把這事知會夏媽媽,讓她跟夫人提幾句,給世子安排個通房。”
“記下了。”
雲筝又思索片刻,吩咐道:“芝蘭打發出府。請濟寧侯過來一趟,把世子送到耀華寺住一段日子。”
濟寧侯是雲筝的表哥。
鈴蘭稱是退下,出門後不免與紫菀嘀咕:“世子怎麽這麽糊塗?老國公爺的除服禮才過了兩個月,他就出了這種事,實在是……太夫人就更別提了,分明是故意惡心二小姐。”
紫菀更關心雲筝,“小姐沒生氣吧?”
“沒有。”鈴蘭笑了笑,“這麽久了,我們見過的腌臜事都數不過來,何況小姐。她才不會為這種事動氣呢。”
“那就好。”紫菀說着話,就見雲笛風風火火地走進院子,連忙與鈴蘭雙雙曲膝行禮:“世子。”
雲笛笑問:“二姐在沒在房裏?”
“在房裏清算賬目……”紫菀話沒說完,雲笛已三步并作兩步進了廳堂的門,看着他的背影,唯有苦笑。
“姐,別忙着算賬了。”雲笛笑着到了桌案前,“五表妹要見你,你怎麽總是不肯見?”
“哪個五表妹?”雲筝頭也不擡,漫不經心地問。
這是明知故問。雲笛無奈地嘆氣,“就是大姐的表妹,趙五小姐,祖母與二嬸娘家那邊的人。”
雲筝又問:“我見誰不見誰,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現在你不是該在家學裏麽?”
“我昨日就跟先生請了一天假。”雲笛顧自落座,笑道,“五表妹早就想看看你左手做的字畫,還想見識一下你的珠算、心算。平日裏她都是道聽途說,想看一看你左手的功底是不是真的遠勝于常人。她求過我與大姐好幾次了,我也答應她了,今日下午一定讓她如願以償。姐,算我求你了,千萬別讓我在她面前食言損了顏面。”
雲筝輕勾了唇角,打算盤的動作緩慢了幾分,“照你這說法,我所學的這些東西,都是用來顯擺給別人看的?”
雲笛笑得毫無城府,“自然不是。這些對你來說,不過是小把戲,讓五表妹開開眼界又何妨?你的文韬武略才是真才實學。”
“一口一個五表妹,你跟她什麽時候這麽熟稔的?”雲筝的手停在了算盤上,擡眼看着雲笛。
雲笛從小丫鬟手裏接過茶盅,用蓋碗拂着水面上的浮沫,笑道:“過完年,她常來府中,我有時候去大姐那兒請教琴棋書畫,偶爾會遇到,就慢慢熟悉……”他不經意地看向雲筝,話就說不下去了。
雲筝唇邊依然含着笑意,目光卻已宛若霜雪。
雲笛忽然覺得房間太空曠,空曠得讓他覺得冷,“姐,我、我做錯什麽了麽?”
“請教大姐琴棋書畫?你有這份閑情,把書讀好行不行?”
“我用心讀書了,琴棋書畫是用來陶冶性情的,我又不用考進士……”
雲筝像是沒聽到,“你今年十四了,趙五小姐與你同歲,你們不懂何為男女大防,是麽?”
雲笛已經能夠确定,自己今天要倒黴了。他放下茶盅,規規矩矩站好,底氣不足地道:“可趙家從祖母那一輩就與我們是姻親啊,姻親之間走動得本就頻繁。你與表哥這些年不也經常相見麽?你們還……”
雲筝也不惱,甚而語氣比方才要柔和幾分:“我做什麽,何時輪到你品頭論足了?”
“你……”雲笛飛快地看了雲筝一眼,向後退了一步,“我錯了。”
雲筝放下這件事,說起芝蘭的事:“祖母賞給你的物件兒,你給了芝蘭?”
雲笛張口欲言,擡眼見笑容和煦卻目光寒涼的姐姐,立時變成了霜打的茄子,無言地點一點頭。再想到厚待芝蘭到了忘記分寸的原因,臉色微紅。
“芝蘭會不會把東西丢掉?”
“不會,不會,她一向穩妥。”
“穩妥?”雲筝顯得很抱歉的樣子,“怎麽不早說?早說我興許就不把她打發出去了。”
“姐!”雲笛急得臉色由紅轉白,“這又不關她的事,你要罰就罰我好了!”
雲筝挑了挑眉,輕輕的笑,“我怎麽會忘了你。你去耀華寺清修一段時日,何時想明白錯在哪裏,何時回府。”
“你憑什麽發落我?!”
雲筝眼中多了一份失望,笑容中多了一份嘲弄。
雲笛被她這樣的神情刺傷了。
雲筝端杯啜了口茶,語氣清冷:“遠在西域的定遠侯,十四歲随軍征戰,十八歲揚名天下,二十歲立下不世之功,現任西域總督;身在京城的錦衣衛指揮使,十四歲襲了七品總旗,二十一歲任指揮使;我們的表哥濟寧侯,五歲那年雙親先後離世,十四歲那年頂門立戶挑起家業,在秋圍中脫穎而出,二十歲任正五品工部郎中。”
雲笛眼中的不滿變成了茫然。
雲筝笑得雲淡風輕,眼中嘲諷之色更重,“成國公世子,十四歲了——人比人該死那些話,我就不說了。我只是在想,到你二十歲的時候,是個什麽德行。”
羞慚之下,雲笛俊俏的臉騰地紅了。
“爹爹說過了,你若是犯了錯,我可以直接發落。不為此,我才懶得理你。”雲筝看看時辰,站起身來,“在這兒面壁思過,表哥來接你之前,不得出門半步。”
雲笛垂下頭去。
午間,雲筝喚上紫菀,去了太夫人房裏。
太夫人從來就不喜雲筝,老國公爺暴病離世後,沒了時時規勸她的人,待雲筝愈發沒個好臉色。此刻,她端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手裏撚着一串佛珠,看向雲筝時,神色透着挑剔、不悅。
“祖母。”雲筝曲膝行禮。
太夫人也不讓她坐,漠聲詢問:“阿齊的事怎麽處置的?”
阿齊是雲笛的乳名。
雲筝簡略地說了。
太夫人冷哼一聲,“看你多厲害,持家三年,把我們的世子養成了纨绔子弟。”
這樣一個大帽子,雲筝可接不起,“阿齊十歲那年搬去了外院。”
“你倒是記得清楚。”太夫人冷笑,“手足做了糊塗事,你怎麽只知道推卸責任?”
“我跟阿齊沒那麽深的情分,教導他也不是我的事。”雲筝的語氣很是漫不經心,好像在說“我跟他不熟”,好像她與雲笛并非一母同胞的姐弟。
太夫人眼睑一跳,目光愈發淩厲,“可你爹爹把他交給你了!”
雲筝勾唇淺笑,“爹爹不過是随口一說,我怎敢答應。阿齊一直由您管教着,丫鬟是您幫他選的,西席也是您給他請的。您費心了。”說着恭敬行禮,“我趕着出去一趟,午間就不陪您用膳了。”
太夫人沉默地盯着雲筝看了好一會兒,語氣緩和下來:“先別急着走,我有話要問你。”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雲筝依言落座。
太夫人慢悠悠地喝了幾口茶,再開口時,語聲已很是溫和:“有兩年了,我與老姐妹坐在一起閑話的時候,總是聽說一個後生的事。”
“是麽?”雲筝興致缺缺的樣子。
太夫人卻對這話題很有興趣,“我想着,你對那後生應該是很熟悉的。這麽多年了,你與自家兄弟姐妹疏離,卻與濟寧侯常來常往。而濟寧侯雖然放蕩不羁,是個不着調的,對你倒是着實不錯。那後生據說是他的遠房表弟,人稱饒公子,兩個人聯手賺了大錢,你是知情的吧?”
雲筝笑容明豔,“知情如何?不知情又如何?祖母要吩咐什麽事?”
“見過饒公子的人都說,他五官生得極是精致,便是你這豔若桃李的妙齡女子見了,也只能與他平分秋色。”太夫人語聲緩慢,細細打量着雲筝的容顏,“濟寧侯做什麽事都會帶上你,他與饒公子賺了大錢,也不會落下你。你替你娘主持中饋三年多了,從不曾撈過一星半點兒的油水,可平日裏出手卻很是闊綽。今日也與我交個底吧,私底下存了多少銀子了?”
在一旁服侍的丫鬟聽得一頭霧水。起先還以為太夫人要親自張羅二小姐的婚事,可聽完這一席話,老人家更在意的似乎是二小姐手裏有多少銀子。
雲筝神色愈發放松,笑容愈發璀璨,語聲愈發柔和:“祖母到底想說什麽?”
太夫人似是被她情緒感染,竟對她露出了罕見的慈祥笑臉,“你閑時也幫你三叔打理庶務,外院、各房有多少銀子,你定然一清二楚。僅憑裏裏外外那點兒銀子,最多支撐兩年的嚼用,你六哥、大姐、弟弟的婚事想要辦得風風光光,根本不可能。”
居然睜着眼扯謊哭窮。雲筝但笑不語。
太夫人語聲篤定:“濟寧侯與饒公子這三年,起碼聯手賺了百萬兩銀子。”
還是不肯把話挑明。雲筝有些無聊地看着青瓷花瓶裏的蘭花。
“你六哥十七了,你和凝兒也都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不為這三年孝期,你們也不會到此時還未嫁娶。說起來,你祖父在世時最疼愛的就是你了。”
雲筝的指尖輕輕叩擊座椅扶手。
“一筆寫不出兩個雲字,雲家兒女手裏的錢財,沒有雲家是賺不到的。如果有誰藏了私心,手裏有大筆銀子卻不肯交出來,那麽,我只能像是打發下人一樣把她遣出府去了。”太夫人語聲頓了頓,喚着雲筝的乳名笑問,“阿嬈,我說的在不在理?”
雲筝素手擡起,食指關節輕輕撓了撓額角,笑容無害,“在理麽?您覺得呢?”
太夫人的笑容斂去,“我問你呢。”
雲筝不喜繞着彎子說話:“祖母有話還是說明白為好。我這半天都在核對賬目,這會兒腦子轉的慢。”
2 阿嬈(2)
太夫人知道雲筝最善打太極或是裝聾作啞,也就将話挑明:“我的意思,是要你把手裏的銀子拿出來,緩解家中窘迫的情形。你若是連這點孝心都沒有——”她又笑了,笑得陰沉。
“祖母多慮了,府中還沒到拮據的境地。”雲筝語聲流利地報賬給太夫人聽,“庫裏還有七萬三千六百多兩銀子,放在銀樓的五萬兩随時可以拿回,這些只是公中的。二叔、三叔在外都有田産鋪子,去年年景不錯,就算是只收租子,也有不少進項。您放心,六哥、大姐的婚事都能辦得風光體面,至于阿齊的婚事,爹爹也說過了,那筆錢他早就備好了。”她很是寬慰地笑了笑,“勳貴之家,大抵也就是這情形了,甚至于,大多數門第還不如我們家。”
“好,不說他們,也不說這些。”太夫人索性快刀斬亂麻,“我只問你,你手裏的錢財,交不交出來?”
雲筝啞然失笑,“您聽誰胡說的?我哪兒來的大筆錢財?”
睜眼說瞎話!太夫人腹诽着,冷哼一聲,“你也不小了,日後不可再抛頭露面四處走動。我正給你張羅婚事呢,出嫁之前,老老實實在家學做針線。”
雲筝一副沒聽到的樣子。
太夫人繼續用婚事這話題施壓:“你表哥是個浪蕩子,自幼沒有父母管教,雖有侯爵,卻是尋常人家避之不及的。可我是看着他長大的,你又與他自來親厚,思來想去,倒覺得你們兩個很是般配。”
“按理說,沒有哪個長輩會說這種話,我就更沒道理與長輩說這種事了。可您既然與我提起,我也就說兩句。”雲筝一雙大大的杏眼靜靜看住太夫人,似是寒星一般,光華流轉,卻泛着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