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謝宴阿娘最後的期限, 是剛剛下過雪的冬天, 連綿了兩日的大雪, 将屋外覆蓋的白茫茫一片, 婦人躺在床上，終于是沒有了聲息。
那時候楚雲端已經不在謝宴家了, 早已經回到了湖邊小築，記得離開那一日, 謝宴慢慢跟在她的身後, 走了很遠。
楚雲端甚至連頭也不敢回過去, 生怕看到那小姑娘可憐巴巴的眼神，謝宴一直跟着, 楚雲端只好祭出靈劍來, 禦劍直接飛走了。
她走遠了還見到謝宴在地上追着，然後不下心被石頭絆倒了，最後擡起頭來, 終于是再也沒有見到楚雲端的身影了。
婦人去世的那一天，謝宴很是平靜, 一滴眼淚都沒有落下, 她握着婦人的手, 看着她眷戀不舍的痛苦模樣，謝宴輕輕擡起頭來，抿唇笑了笑，唇角的酒窩十分可愛。
她擡起了下巴：“阿娘，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說到這裏, 婦人才安心閉上了眼睛，外面很冷，可是更冷的，是婦人的手，謝宴看着婦人合上的眼睛，終于是趴在屍體上哭了起來。
抽抽搭搭，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
她的眼睛有一些發腫，一雙眼睛裏依舊是氤氲着水霧，她像是婦人還在的時候一樣，開口說着：“阿娘，你還記得到過咱們家的那個姐姐吧，我一直沒有和你說，她是仙人，我親眼見到過她飛走的。”
“阿娘，你說……我是不是一輩子都見不到她了？”
屋中清寂，再也沒有人同她說話，在處理好婦人的一切後事之後，她竟然獨自一人朝着楚雲端離開的方向而去。
凡人有生死，可是仙人沒有，謝宴害怕，她哪一天就随着阿娘而去，窮其一生，都見不到那位仙人。
她常常聽人說起，這片山林過後，經常有仙人出沒，只可惜這片山林中有着很多吃人的妖獸，着實是可怕至極。
謝宴握緊了衣襟，往裏面走去，小小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山林的陰暗之中，隐隐約約，還能夠聽到山林之中傳出來的妖獸嘶吼。
縱然是在白日，也覺得十分可怕。
她往後退了幾步，可是轉念一想，又繼續往前走去，越往裏面走，越是覺得身體舒暢起來，可是沒有想到，這個山林還真的是大，走了整整一天，都沒有走得出去。
天暗下來，謝宴尋了棵巨樹下休息，山林裏妖獸的聲音越來越大，這時候，風穿過樹，出來樹葉沙沙的聲音，謝宴靈敏，往旁邊一躲，身後竄出來一只妖獸。
那體型，比得上好幾個謝宴了。
可是謝宴眼中毫無懼色，她擡起下巴，尋着機會往一邊跑去，即便是這樣，一個區區凡人怎麽可能鬥得過一只成年妖獸。
沒跑幾步，謝宴就被那只妖獸給追了上來，那只妖獸應當是很久沒有開過葷了，見到謝宴的時候，滿嘴都是口水。
妖獸一巴掌朝着謝宴拍了過去，謝宴沒躲開，被擊飛了出去，撞在樹上，只覺得五髒皆裂，渾身都疼。
她咧了咧嘴，眸子之中越發安靜下來，她撐着樹站起來，看着朝着她而來的妖獸說道：“你流口水的模樣真醜。”
也不知道妖獸聽不聽得懂，反正謝宴都沒有辦法躲過去了，她咬着牙緊緊抓住樹幹，要是能夠一口吃掉倒是好了，省得痛苦。
千鈞一發，只見眼前藍色光芒一閃，那只妖獸竟然被擋住了，謝宴睜開眼睛，面前站着的人，正是楚雲端。
青衫微動，她轉過頭來，謝宴斜倚在樹幹上，眼睛動也不動，楚雲端像是想起來了，看着謝宴皺了下眉頭：“謝宴？”
被楚雲端認出來的謝宴揚起笑容來，輕輕擡起下巴，唇角的酒窩讓楚雲端心中一暖，這只能夠說，是緣分。
謝宴倒是會尋方向，這裏正好是離湖邊小築不遠，恰好又讓楚雲端聽到了聲響，這才出來瞧瞧，卻沒有想到，是個熟人。
一見到謝宴在這裏，楚雲端便知道，該離開的人已經是離開了。
外面的要數不斷地沖擊着，楚雲端眉目淡然，隐隐帶着疏離之色，她揮了揮衣袖，溫和地開口說道：“速速離去，莫傷生人。”
那妖獸像是聽懂了一般，竟然是真的轉身離開，逐漸隐沒在山林夜色之中。
楚雲端回過頭來，不着痕跡地皺了一下眉頭，她緩緩伸手，撫摸在謝宴的腦袋上：“我送你回去。”
謝宴眼眸一動，抿着唇，将所有的笑意都收斂了起來，靠在樹邊，輕輕點了一下頭，楚雲端剛想要牽着她的手，還沒有碰到，就看到謝宴一下栽在了地上。
楚雲端上前握住她的手，發現身上受了一些傷，趕緊輸了一些靈力過去，本是想要拿一顆培元丹的，只是害怕一介凡人之軀無法承受得住這丹藥之力。
可是靈力輸送了過去，謝宴仍然是不見好轉，楚雲端不禁好奇，伸手摸了下她的額頭，手還沒有收回來，就見到謝宴忽然睜開眼睛，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四周一片黑暗，唯有那一雙眼眸明亮如光，眼中，映着一身青衫。
“我不想離開你，我只想……”她抿了下唇，繼續說了下去：“你能不能收我為徒？我一定會努力的。”
聽到謝宴的這一句話，楚雲端難得露出了受驚一般的神色來，撥開謝宴的手，往後一連退了許多步。
謝宴方才說的是，收她為徒……
這般場景如此熟悉，就像是當年楚萱要拜她為師一樣，可是到了最後，她教出了一個什麽樣的徒弟來？
殺人如麻，不擇手段。
楚雲端大抵是連自己都未曾發現，她手指微顫，抓緊了衣袖，便要抽身離去，她不想要教出第二個楚萱來。
剛走了沒有一步，就發現謝宴一把撲過來，看着瘦瘦小小的身子，愣是将她的小腿給抱住，楚雲端不敢用力震開她，只是冷眼看着。
“收我為徒，收我為徒好不好？”
楚雲端：“不可能，我這一生，絕不再收徒。”
謝宴抱緊了小腿，死癱在地，她撅了噘嘴巴，眼淚從眼眶裏大滴大滴地冒了出來，看得楚雲端一愣，當初謝宴似乎沒有這麽愛哭的吧？
這不過是多久沒有見，就變成了這樣？
謝宴看着楚雲端呆愣住的模樣，知道有戲，抱得更加緊了，眼淚掉的更加賣力了：“我在這個世界上什麽都沒有了，我只有你。”
“我不怕死，我只是害怕不能夠再見到你……”
聲音凄苦悲傷，帶着一點奶音，實在是讓人難以抵抗，這讓楚雲端想到了謝宴悲慘的經歷，小時候一定是受過很多的苦。
見到楚雲端依舊是沒有應下來，謝宴從懷中掏出了一把菜刀來，明晃晃的菜刀顯然是之前被磨過了，吹毛立斷。
“你這是……”
謝宴舉起菜刀，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朝着自己的脖子砍去：“既然你也不要我，那我死了算了！”
謝宴自然是沒有死成的，後來了解到了謝宴的脾性過後，楚雲端十分懷疑當初收徒這一件事，是這一只戲精一手策劃出來的。
楚雲端無奈之下應了謝宴的這個要求，将她帶回了湖邊小築，之前便看出謝宴根骨好，是個修道的好料子，只不過那時候楚雲端沒有想過要收徒弟，如今想來，大抵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将兩個人再次放到了一起。
第二次收徒，倒是沒有第一次那麽緊張了，經過楚萱的事情過後，楚雲端一切從簡，随便讓謝宴磕了一個頭，這拜師的事情便成了。
楚雲端從儲物戒指裏尋了卷功法出來，雖然不是多厲害，卻是足夠還未練氣的謝宴用了，謝宴捧着那一卷小小的功法，笑得十分好看。
看得楚雲端離開的步伐也慢了一下，她轉過頭來，溫和的眸子裏帶着一絲猶豫，最後還是謝宴問了一句：“師父想說什麽？我什麽都聽師父的。”
唇角的酒窩深深淺淺落在眼中，楚雲端心虛地歪了下腦袋，或許，謝宴與楚萱是不一樣的啊。
楚雲端輕咳了一聲：“既是做了我的弟子，為師便賜你小字，可好？”
謝宴捧着楚雲端的給的東西，甜甜一笑，臉上因為長久的營養不良而顯得有些許發黃，但是這一笑，卻真的是甜得讓人想把她捧在心尖兒上。
謝宴：“師父說的，我都喜歡。”
楚雲端微微颔首：“不如……小字春花如何？”
謝宴：“……”真想要收回剛剛那句話來。
看着謝宴的臉色，楚雲端偏着腦袋想了想，然後說：“莫不是不喜這個名字？那不如改成桃花？杏花？”
楚雲端像是想起了什麽似得，拍了拍手：“是了，為師曾見過一種花，開花的時候格外好看，為師記得……”
謝宴期待的看向了楚雲端，覺得楚雲端這副模樣，應當是能夠想一個特別好聽的名字來的。
于是楚雲端便在謝宴如此期待的目光之中緩緩說出了幾個字來：“那小字狗尾巴花如何？”她眯了一下眼睛。
謝宴一把撲到楚雲端的懷中，伸手抱住她的腰，使勁地蹭了兩下：“春花謝謝師父賜字！”您可把叫狗尾巴花這個念頭打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