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富小景身後是曼哈頓唐人街的一家小早點鋪,她背着一個很大的雙肩包,打扮得很像觀光客,手裏拿着相機在捕捉人群。相機是五年多前買的。

置身此處,富小景總有一種回到小時候的錯覺,九十年代的老家差不多就是這樣的,大大小小的廣告牌參差疊落,五光十色,按摩店、移民職介所、房屋中介、各種各樣的餐館所有相幹的不相幹的夾雜在一起。她和顧垣約好在身後的早點鋪見面,吃完早點坐發財巴士到大西洋城。

前天顧垣同她說,如果她能在賭場呆一天不賭一分錢,他便考慮以後不去賭場。富小景當然知道這是激将法,但她還是答應了。一方面她很相信自己,另一方面她對賭場還有點兒好奇。

相機取景框裏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富小景盡量取到全景,瞄準喀喀喀照了幾張後,她放下相機仰着頭對着剛才的拍照對象笑。

“你怎麽不進去?不冷嗎?”

“我剛來。”

點餐時,富小景幫顧垣點了一杯豆漿和一籠湯包,她吃完早飯才來的。

兩人找了一個邊角坐了,富小景從桌上取出餐巾紙去擦桌面上殘留的污跡。凳子是最簡單的塑料凳子,天空藍。

富小景坐在顧垣對面發表自己的高見,“據我觀察,這家的豆漿是現磨的,不是用的豆漿粉。”

等餐上來,她從包裏取出一個拿牛皮紙包着的玻璃餐盒,打開,推到顧垣面前,餐盒裏面是焦黃的餡餅。

“這是我煎的雞肉餡餅,你嘗嘗。”

富小景捧着保溫杯看華人小報,杯裏裝的是她熬的臘八粥,盡管臘八早就過去了。末版底下有華商将游紐約,欲尋年輕女伴游一名,身高一米六八以上……還有初來華埠女子想要下海,在報上登招客啓示。

她邊看邊時不時地喝一口粥。七點多鐘的早餐鋪熱氣騰騰的,湯包上方蒸騰着熱氣。

“湯包好吃嗎?”

“你嘗嘗。”

富小景拿筷子夾了一只,剛嚼一口,她便用餐紙堵住了嘴,“不應該啊,以前沒這麽難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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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垣沖她微笑,“我替你作證,以前真的不是這個味道。”

她發現顧垣一點兒也不挑食,愣是把一籠包子面無表情地吃完了。

“你要不喜歡吃就不要吃了。對待食物就應該厚此薄彼,好吃的應該多吃一點,你再嘗嘗我的餡餅,比這包子強多了。”

“抱歉,我真吃不了雞肉。”

富小景的筷子停在半空,“你以前不會吃雞肉吃到吐了吧。”

“你怎麽知道?”

因為照這個頻率吃下去,她離吃吐也不遠了。倒不是難吃,再好的東西也禁不起一直吃。

來到紐約後,富小景精打細算的本事簡直無師自通,美國雞肉在肉類裏算是最便宜的,凡是肉菜,她都發明出了雞肉改良版。番茄牛腩換成了番茄雞塊、蔥爆羊肉變成了蔥爆雞肉,就連餃子餡餅,她也基本用雞肉餡兒。偶爾她犒勞下自己,會吃點兒牛羊肉。

她扣上飯盒,看了看手表,“還來得及,我請你吃好的。我跟你保證那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提拉米蘇,即使不愛吃甜點的人,只要嘗到一口,就會迷上它的。”

富小景很久不來這附近了,同是華人區,她現在更願意去皇後區的法拉盛買東西。剛來紐約的時候她來得更頻繁些,偶爾得空,一大早起來,在唐人街買杯豆漿,捧着豆漿去小意大利買上一小塊提拉米蘇,便能管上一上午。她很會用“兩大強國侍候着我一個人,這點福氣還小嗎”來安慰自己。

唐鐵嘴如果泉下有知,一定會感嘆自己後繼有人。

“下次吧,下次我請你,這次我飽了。”說完他打量着富小景笑,“你穿成這個樣子,一定會被懷疑拿的是假ID,我們恐怕有的麻煩。”

“不會吧。”

“你可以試一試。”

富小景心虛地說,“你覺得是哪裏出問題了?”

顧垣的眼睛掠過她的眼睛鼻子嘴,最後定格在她的耳朵上,“你最好把頭發放下來。你的馬尾在我眼前甩,我總疑心你是未成年。而且你之前不是說,頭發放下來耳朵會暖和嗎?”

“好吧,我會考慮的。”可是她早晨剛洗完了頭,吹風機吹完之後格外的膨脹,實在禁不得紐約的風那麽吹。到賭場再放也不晚。

富小景已經受不了她的頭發了,每次洗頭吹頭發都是巨大工程。可她又覺得,像自己這種生發極快之人,不捐頭發簡直說不過去。她最後一次剪頭發還是出國前,在理發店剪完她就包好捐給了腫瘤醫院用于給化療病人做假發。

兩人一起去坐大巴。

這輛大巴裏坐的大都是上了年紀的人。顧垣建議她跟一個老太太坐在一起,他坐在她後面。既然她對賭徒這麽好奇,千萬不要錯過這個機會。

兩人一前一後坐着。

車裏充斥着九十年代的金曲串燒。

快二十年過去了,劉德華還在讨要一杯忘情水,張學友的世界還在下雪,這樣的天,還能同人吻別,肺活量一定是極好的。

紐約和張學友唱得一樣冷,可是已經半個月沒下雪了,空氣幹燥如砂紙,風倒是一如既往地敲打着車窗。

大巴裏有熱氣,她旁邊的老奶奶脫掉棉衣,剩一件大紅色毛衣,頭發雪白,手腕上戴着一只半指寬的黃金雕花手镯。

老人和富小景的姥姥有幾分連相。她有一陣兒是姥姥帶大的,富文玉付雙倍工資,後來姥姥教富小景做飯,說“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得抓住男人的胃”,小景對男人的胃不感興趣,但很想滿足自己的胃,于是很熱心地學做菜,這話讓富文玉知道了,第二天就把姥姥給轟走了。

老人大概是兩廣一代人,富小景聽不太懂她的口音,又覺得不回不禮貌,兩個人便雞同鴨講。她從包裏取出自制的沙拉邀老人一同分享,老人搖頭,邀她一起嗑瓜子。

老太太是個豁牙,磕瓜子卻完全沒受到這一劣勢影響,其速度完全可以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後來磕着磕着兩人語言就共通了。

老太太告訴她,她每天都坐這趟大巴去大西洋城,車票往返二十五塊,但可以領四十塊的籌碼,籌碼能換成現金,還可以拿十塊錢的餐券。晚上再坐車回來。算下來不僅能白吃一頓,還能賺點兒小錢。

富小景想,這個課題也是很有意思的,她每天都有新靈感,但開弓沒有回頭箭。

到了賭場,富小景果真把頭發散開了,但查證件的人還是多看了她幾眼。顧垣拿籌碼換了一張磁卡,富小景堅決要把籌碼兌換成現金,前臺告訴她等她下午坐大巴離開時才能換,并建議她最好在此搏搏手氣,剛有一個華人游客在老虎機上按出了大獎,剛領走支票并預定了酒店的總統套房。

富小景十分豪爽地放棄了成為萬元戶的機會。

頂上的大燈、巴洛克風格的地毯還有老虎機上五顏六色的圖案晃得她眼暈,一眼望過去,看不到邊際。

顧垣把她領到一臺老式按杆老虎機前。

“這臺機子的最低賭注是一美分,很符合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你把五塊錢塞進去,可以一直按。你就坐這兒吧,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富小景直覺顧垣在諷刺她膽小,可膽大的賭徒有什麽可驕傲的呢?

“你去哪兒?”

“你一定要跟着我?”

“我不在你眼前,怎麽跟你證明我沒賭一分錢?”

一眼望下去,老虎機前上了年紀的人居多,初始投入少,回報率高,沒什麽錢也可以試試手氣。一個頭發灰白的老太太在老虎機前殺紅了眼,一手捧着速食面,另一只手在瘋狂按鍵。

“你認為這兩臺機子哪臺贏率更大?”

富小景指了其中一臺,顧垣選了另一臺。

“那你為什麽還要我選呢?”

“你不是說你逢賭必輸嗎?”

顧垣把大衣脫下放到椅背上,袖子卷到手肘。

富小景看着顧垣插入磁卡,他的嘴緊抿着,從側面看,鼻頭确實有些孩子氣。賭徒在老虎機前都是能做到旁若無人的,顧垣當然不是例外,連富小景把他頭上的紙屑撿走都沒發現。

上方的數字不斷疊加,富小景終于明白老虎機的吸引力。除了賭博,對于普通人,哪裏有那麽高的回報率呢?只需要幾分鐘的功夫,財富就能翻上上百倍。

五分鐘後,顧垣的身子向後仰,他的眼睛盯着老虎機,手繞到身後取出煙和一只銀色打火機。他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塞手裏引燃,打火機上的藍光遇到煙頭很快變成橘紅色。噴吐出的煙霧讓屏幕上的圖案都恍惚了。

“你要不要來一只?”

“嗯?”

“我忘了你是只吃甜食的乖孩子。”

“都贏了這麽多了,收手吧。”

“你最近有什麽要買的?”

她要買的多了去了,她要買打印機,昨天羅拉教授發郵件給她,讓富小景參加她的結婚十周年紀念雞尾酒會,地點在東漢普頓的別墅。她還沒有專門的雞尾酒會禮服,禮服總要有相配的鞋子和首飾,包也得換。而且那種別墅還沒有直達的地鐵,難道她還要花大筆錢租車去嗎?

富小景笑了笑,“我要買一磅牛肉……不,兩磅。”

顧垣并沒聽富小景的建議收手,十分鐘後一個金發碧眼的美女捧着香槟和果盤過來,恭喜顧垣的手氣,并建議他去玩轉盤或者21點。

“能給我一塊提拉米蘇和紅茶嗎?”顧垣從錢夾裏抽出一張二十美金的紙幣。

“當然。”美女接過小費後,祝顧垣好運後離開。

“你為什麽要盯着那女人的胸看?”

富小景心虛回道,“我沒有,再說你要是沒有看怎麽知道我在看呢?”

“你什麽時候去兌支票呢?”富小景一邊吃提拉米蘇一邊跟着顧垣轉。

“咱們先去吃飯。對了,你能給我五塊嗎?”

富小景把點心遞給顧垣,自己去找錢。

“吶,給你,你要幹什麽?”

顧垣拿了錢又坐到一臺老虎機前,這次他放入了五塊錢。

她還沒來得及說別的,顧垣就把老虎機吐出的小票塞到她手裏。

富小景拿着一堆小票在ATM機前換錢時,還處在恍惚狀态。她覺得自己被顧垣給陷害了。

他們面前的ATM機最大面值只有五塊,顧垣把ATM吐出的一沓鈔票在她眼前晃了晃,“這個夠你買一百磅牛肉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文案我會換的。不過我覺得從讀者角度寫文案肯定更有意思,歡迎各位不吝賜教。如果我用了您寫的文案,會按千字三百的價格折算成jjb付您。(如果您寫得特別好,千字一千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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