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喬治把富小景帶到另一個房間,展示他的樂高收藏。富小景在展覽櫃裏看到了哈利波特城堡和迪士尼城堡。
“都是你自己拼好的嗎?”
“是的。”
“那你可真棒。”
很少有男人對車不感興趣,七八歲的男孩子也不例外。積木搭好的跑道旁邊是一衆豪車樂高。
“保時捷是我爸爸送我的,那一整套法拉利是Ewan送我的。Ewan有一輛布加迪,我坐過了一次,真是太酷了,等我長大了我也要送自己一輛。”
“一定會的。”
多麽有豪情壯志的小朋友,可也并不是很快樂,他最近在學拉丁文和法文,母親還準備給他請一個中文老師。課業讓他煩惱。
“你們關系這麽好,一定有合照吧,能給我看一下嗎?”
喬治從五指厚的相冊簿翻出他和Ewan的合照,照片上的人她昨天還見過。因為和孩子在一起,眉眼間的氣勢弱了不少。
“是不是很英俊?”
富小景微笑,“可惜比你還差一點兒。”
她吃完第二顆巧克力,俯下身很遺憾地對喬治說道,“時間到了,我恐怕要下去了。”
“我可以和你一起下去看看嗎?”
“當然。”雞尾酒會終究不太适宜小孩子,富小景俯下身幫喬治整理小領結,“你太英俊了,那些男士們恐怕不想你下去搶他們的風頭。你最好不要停留太久。”
“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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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小景握住喬治的手,和他一起乘電梯下了樓。
喬治站在大廳裏四處張望,“Ewan可能今天不會來了,很遺憾不能介紹你們認識了。”
“能見到你這樣的小帥哥,我今晚沒有任何遺憾。”
羅拉穿着一襲寶藍色晚禮服走過來,她脖子上戴着大串珍珠項鏈,每一顆都很飽滿。她對富小景的祝福表示了感謝,并讓年輕的保姆帶喬治回三樓。
喬治揮動着小手與富小景告別。
金字塔型的細長酒杯裏已經充滿了酒。她在長桌上取了一杯果汁,徑自捧着喝起來。羅拉是系裏教授中非常長袖善舞的一個,要想獲得研究經費,社交手腕也是很重要的。她的交際圈遍及各個行業,從時尚雜志模特到金融大鱷,無一不包。
人群中富小景認識的人寥寥。
她見到熟面孔,便主動上去和人家攀談。她最先注意到的是羅拉的文學經紀人,羅拉的著作能夠暢銷和這位經紀人很是離不開關系。
自從來到紐約,富小景就知道“禮多人不怪”這句話豈止在中國通用,簡直放之四海而皆準。人性都是共通的,沒人會反感好話。她不介意為任何人提供情緒價值。
她在收集羅拉資料的同時也順便了解了下她的經紀人。當着經紀人的面,富小景十分真誠地表達了對他見解的欣賞,那見解是她不久前在《紐約時報》上看到的。為避免太過谄媚,她盡可能挑選比較克制的字眼。在表達仰慕之餘,她遞上了自己的名片,經紀人對她的誇獎也很是買賬,問起她最近的研究方向,她還沒介紹幾句,經紀人的眼睛便被一位重要人物吸引過去,他與富小景舉杯示意,回遞過一張名片後,便離開了。
順着經紀人的方向,富小景看到了一個穿阿瑪尼套裝的金發女郎,她的膚色是很健康的小麥色,那膚色很明顯不是天生的,而是後天曬出來的。經紀人恭敬地獻上他的名片。富小景一眼就看出來,這位女郎是不需要準備名片的,她只需要接下別人遞上來的名片,然後選擇丢進垃圾桶還是短暫地留下來。
羅拉教授和她的丈夫一起捧着酒去招呼這位看起來很氣派的女士。
富小景判斷這位年輕女士肯定是某個億萬富豪的繼承人,她本人或許也很出色,但這并不足以使她獲得衆星捧月的待遇。
富小景在人群裏并不寂寞,偶爾會有人過來同她攀談幾句,她便擇機遞上自己的名片。她積攢了一堆誇人的詞彙,只準備随機挑選出來與人交換。
後來她實在站得累,只能不斷踮起腳來緩解疼痛。梅的腳足足比她大了一個半碼,她塞了兩雙半墊,也還是不合腳,站得久了,她恨不得踢開高跟鞋,坐在地毯上。但眼下情形并不允許她這麽做。她的名片已經發得差不多,想到今晚的社交任務已經基本完成,索性拿了切好的小蛋糕躲到角落去吃。
相比與人交談,她更喜歡躲在角落觀察人。顧垣這事兒暴露出她觀察人的水平亟待提高。
大廳裏有一個十多人的大型樂隊,曲子都很浪漫舒緩,讓人想躺在地毯上打瞌睡。富小景以前參加宴會,主人多是請一個四人小樂隊。私人宴會請這麽大的樂隊,她還是第一次見。她一邊吃蛋糕一邊控制自己打哈欠。
“你為什麽不來些香槟?”
一個有着淺色頭發的男人走到她面前,拿了一杯香槟遞給她,他長得并不矮,但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
“我不太能喝酒。”
男人的眼神傳達的意思很明顯,不過是香槟而已,香槟能這種玩能意兒算酒嗎?
富小景見狀又補了一句,“最重要的是我開車來的。”
“我也開車來的,我準備今晚在車裏度過,醒來沒準可以看日出。”
“真是個不錯的想法。如果我是個男的,我可能也會選擇這麽做。”
“在這裏,女人未必比男人更危險。”
富小景聽到這句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可是也未被說服,她笑完又吃了一口小蛋糕。
兩個小人物躲在大廳的角落交換名片。和她說話的叫伯尼,一名二年級律師,C大法學院畢業,和羅拉丈夫同一個律所。
談話過程中,伯尼不時拿着黑莓手機回郵件。
“我恨死了這工作,永遠沒有下班的時候。”
“但即便也如此,也有大把人擠破頭去讀法學院。”2013年,T14法學院的法律博士如果去律所,基本都能拿到16萬美刀的起薪,這幾乎是美國人均工資的五倍。富小景博士畢業未必能在美國找到工作。
伯尼對人類學專業的研究方向頗有些誤解,時不時從人群中找出一個人讓富小景猜職業,間或對裏面的人發表意見。
富小景認為伯尼是一個很好的批評家,她一邊吃蛋糕一邊對伯尼的看法表示同意。
“一堆人都在圍着艾琳遞名片,但很明顯她要等的人并不在這裏。”
伯尼口中的艾琳就是剛才富小景看到的小麥色皮膚的金發女郎。
伯尼告訴富小景,艾琳的父親是一家藥企的大股東,去年光給他們一家律所貢獻的律師費就有上千萬美金,碰上好年頭,只會更多。
所以被捧着實在是理所應當。
“你猜她等的人會不會來?”伯尼喝了一口香槟問道。
“我猜一定會。”
“為什麽?”
“客人如果不來參加,按理說會給主人發郵件表示拒絕。既然這家的主人如此重視艾琳,不可能客人拒絕了還不告訴她。可能路上出了一些事,會晚到一點兒。”
“如果你猜錯了呢?”
“那也很正常吧。這世界的意外如此的多。”
“你這種人可真罕見。現在和艾琳說話的人曾是C大賽艇隊的,有名的花花公子。”
“聽起來你對他很不屑的樣子。”
“我對他什麽看法并不重要,這種四肢發達的人從不缺女孩兒喜歡,雖然他在艾琳那兒碰了釘子。我很羨慕你們中國人,學生時代最受歡迎的永遠是成績好的。”
富小景看了眼伯尼瘦弱的身板,感受到了他多年的怨念,安慰道,“在中國,你這種人确實比他要受歡迎得多。”
并不是實話。
“他正在看你,我估計他馬上要過來要你的聯系方式。你還有名片嗎?”
“萬幸,還有不少。”
“聽起來你還很高興?”
和艾琳說話的男人果然向富小景走過來,富小景并未理會伯尼的不滿,面帶微笑地遞過去了名片,禮貌中帶着一絲疏遠。顯然這個男人和伯尼不是一個階層,他是等待別人上去結交的,所以并未準備名片。由于伯尼這顆電燈泡太亮,富小景并沒有什麽豔遇。
和伯尼在一起,富小景有一瞬間回到了和小姐妹躲在角落臧否人物的中學時代,并不是和誰在一起都可以肆無忌憚地議論別人。他倆就此綁定,兩人嘴一直在不停地動,不是吃東西就是在說話,偶爾有人過來搭讪,富小景只客套地與人交換名片,有不明真相的人就此誤會他倆是一對。
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晚宴自助餐階段。
“艾琳等的人來了。”
富小景捧着盤中的意大利火腿向伯尼說的方向看去,好巧不巧地她看到了顧垣的背影。看上去,他和艾琳的談話還算愉快。
“顧去年是我們律所的大客戶,不出意外的話,今年依舊會是。”
“他惹上了什麽麻煩?”
“也不是麻煩,只不過是生意的一部分。我想你應該聽說過他的名字,畢竟他是華人。”
富小景自嘲地笑笑,“當然。”
“你的臉色看上去有些不對勁。”
“是嗎?”富小景低頭繼續吃火腿和蝦。
“如果你還有名片的話,可以上去遞一張,我認為他可能會對你感興趣。”
富小景聳聳肩,“那可未必。”在那一眼之後,她的心跳明顯比之前快了一些,她并不認為是自己不争氣,如果見面的時間再隔幾天,她一定會表現得更好。
後來顧垣就不見了,富小景想可能是見喬治了,喬治說要把自己拼好的樂高送給他。
顧垣在富小景眼裏走了這麽一趟,她之後觀察別人的心思就淺了,和伯尼的聊天也有一搭無一搭的。
伯尼丢下富小景去了洗手間,留她一個人在那兒繼續吃。
“這件确實比今早送過來的那件适合你。難怪你不要那件。”
顧垣襯衫外套了一件灰色粗呢西裝,領帶也打得很正式,他走到富小景右側,正對着她右肩說話。
富小景不想再提衣服的事情,只說,“真巧,在這裏遇見你。”兩人無冤無仇,只是短暫地聚在一起過,又因為一些原因分開了,這種情況除了表面客套也實在無話可說。
“我和你不一樣,我來這兒就是為着遇見你。”
富小景一時想不出話來對答,只沉默地吃東西。他談話間有一股淡淡的煙草味,也許剛才未必是見喬治,而是去吸煙室吸煙去了。
“你的社交能力比我想象得還要好。”
“謝謝。”
“你說話這麽簡短,是不是覺得我嘴裏的味兒讨厭?”
“哪有?”
顧垣從口袋裏掏出一顆薄荷糖,撕開包裝,丢進嘴裏。他噙着糖,似笑非笑地看着富小景,“你要不要也來一顆?”
“不用了,謝謝。”富小景被顧垣盯得全身發緊。她低着頭,也逃不過他的目光。某一瞬間,她覺得皮肉甚至要從裙子裏跳出來。
“來這兒有什麽收獲嗎?”
收獲了一堆名片。
“這兒的食物不錯。”富小景叉了一片火腿放嘴裏,“尤其是火腿。音樂也不錯,我覺得那個薩克斯手吹得很好。你呢?想必收獲甚豐。”
“你說得沒錯,這個酒會給了我一個見你的機會。如果你腳實在疼的話,我們可以找個房間去坐坐。”
顧垣站在她面前,噙着糖,頗有興味地看着她,後來這視線逐漸轉移到她的嘴唇。有以前的教訓在,富小景疑心自己嘴上沾了什麽,下意識地去咬嘴唇。
他側對着她,這個角度極其隐蔽,其他人只能看見顧垣挺得極直的背。顧垣又往嘴裏丢了一粒薄荷糖,“放心,你嘴角沒東西。”
“失陪,我去趟衛生間。”
“順着樓梯直走,你就能看見。”
富小景的腳疼得厲害,她的手扶着扶梯,每上一級樓梯,從腳趾到腳心都能感受到陣痛。
大概是經常舉辦宴會的緣故,這裏有專門提供給客人的衛生間,并且分男女。
女洗手間裏,穿藍色長裙的年輕女人正對着鏡子補妝。藍裙子一邊補粉一邊和旁邊的綠裙子聊天,試圖從艾琳身上分析出今年的潮流走向。
鏡子裏的富小景露出大片鎖骨,她在保持儀态的同時竭力接近鏡子,并未在嘴角發現異物。
她撫着胸口,努力平和心跳,心裏暗嘆自己沒出息。他什麽也沒幹,不過對着她嚼了兩粒薄荷糖,她就亂了陣腳。在這個過程中,她明确了一個事實,她遠不是顧垣的對手,不是對手就避免和人家過招。
綠裙子女孩誇贊她的裙子,她馬上回了雙倍的贊語。
富小景在洗手間裏足足逗留了五分鐘,想着顧垣應該走了,才出來。顧垣是和艾琳一樣的人物,有大把人等着結識他,就算他不同人打招呼,也會有人把他圍起來。
避開顧垣并不需要費什麽心思,只要她足夠堅定就可以。
富小景扶着樓梯,一級一級從臺階上走下來,等她走到第二級臺階時,迎面顧垣正朝她笑。
顧垣正在和羅拉夫婦進行交談。當羅拉教授看向她時,富小景自知不打招呼實在說不過去。
羅拉對待她的态度有了微妙的變化,以前也是客氣的,但這次的客氣多了些親近的意味。
富小景知道,她馬上會有一份工作,但也實在談不上有多高興。沒有顧垣,她也有很大可能獲得工作。
“你晚上怎麽走?”
“開車。”
“這個時間,你一個人?”
“我帶了三瓶防狼噴霧,劑量可以毒死一頭熊。沒有任何問題。”
“遇上帶槍的,那個可不管用。我送你,我的意思是,我可以開你的車送你回家。如果你對我不放心的話,這裏有客房,你今晚可以住在這兒。”
富小景并沒采納顧垣的建議,她向羅拉教授告辭後,踩着高跟鞋出了門,在走向車道的路上,她擡眼看了看挂在天上的半輪月亮,周圍沒人,月亮又不會說話,她把鞋踢到地上,俯身拾起鞋子,雙手拿着鞋向車道走去。
外面零下十幾度,裸露在外的皮膚被風吹得幹疼,她忍着腳底板的痛,提着裙子向車道跑。
車道上停了大概有上百輛豪車,黃色福特在裏面顯得分外突兀。她提着鞋子赤着腳鑽進福特,從副駕駛拾起厚重的面包服披在身上。整個人仰靠在駕駛位,試圖找到點兒暖意。
冷風簌簌地拍打着車窗,後來這聲音變成了有節奏的敲擊聲。
車窗裏映出那張熟悉的臉。
“小景,你能捎我一段嗎?”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了,前一百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