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許太太喝了一口富文玉備的茶,沒忍住吐了出來,實在有辱貴婦形象。
茶是富文玉特意調制的,加了醬油和鹽巴。
“許太太,這是茶不合您的口味?”
許太太打量了一下局促的客廳,表示同情的聲音很是溫柔,“像你這種單身母親,要負擔孩子在美國的費用很不容易吧。”
富文玉發跡後本來買了幢小別墅,後來生意不順,為了給工人發工資,別墅也賣了,當時房價跌得厲害,小地方的房子更是不值錢。現在想要買回來,房子已經翻了一倍,只能先租房子住。
“可能你不知道有獎學金這種東西。”
“小景确實是個好孩子,報喜不報憂。紐約的生存壓力太大,有一些女大學生為了更好的生活甚至做起了糖妞,當然我不是說小景做這個,但是她的生活可能未必有你想象得好。
富文玉開始向許太太推介保險,“您有買保險的意向嗎?“
許太太以為富文玉想借機推銷保險,心想這人可真沒見識,這會兒還想着賣保險的提成,但面上仍是微笑,“如果你需要的話,我不僅可以自己買,還可以讓朋友也買。”
“你看看這份保額三百萬的意外險怎麽樣,如果你不幸被車撞死,或者開車撞了高架橋意外身亡,或者坐飛機失事,賠償額都很高。現在還多了個猝死賠償,如果你因心腦血管疾病不幸突發死亡,也會得到一筆可觀的賠償。這個保險你可以疊加買,你的受益人寫成你的女兒,如果你不幸身亡的話,幸運的她将會終身無憂。”
“富女士,你這是什麽意思?”
“如果你不想買意外險的話,可以考慮下大病醫療險。”富文玉又拿出一款保險詳情頁給許太太看,“你如果染上艾滋,這款保險的賠償額比一般保險都要高。”
許太太臉上的笑意終于收斂,“富女士,我是來找你談正經事的,你不要意氣用事。”
“我們家孩子要多老實有多老實,你們家那缺德孩子在美國不知道怎麽欺負我們孩子,你當媽的不知道好好檢讨,還跑我們家編排我們,上梁不正下梁歪,你還欺負到我們家了!說,你家那破孩子都怎麽害得我們寶貝兒,今天你要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別想走出去!”
說着富文玉掏出手機給自己幹哥哥打電話,“你大外甥女被人給欺負了,快點兒帶幾個人過來!幾個人?越多越好!人來就行,刀子什麽的就不用帶了!還是以和為貴。”
富文玉走到門前,把門給鎖了,揀了個椅子靠門上坐,手指在膝蓋上有節奏地敲着“你要是想好好出去,就趕快交代。我家小景那傳得漫天都是的視頻,是你們家那個壞種什麽時候錄的?又是什麽時候傳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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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太太向來有膽識,當然她被原配帶人找上門的時候,仍能以理相對,今天也不例外。她壓抑着胸中的憤怒,及時改變了策略,“我女兒進你家女兒的房間,是受了一個姓孟的女孩子挑撥。那女孩子對小景可能有些偏見,經常同薇薇說,小景如何拜金,如何迫不及待地想要釣凱子,說一次兩次薇薇不信,架不住她一直說……這個孟潇潇經常去她們住的地方,安個針孔攝像頭也不稀奇。放出視頻的也很有可能是她。”
富文玉冷笑,“照這麽說,你們家孩子完完全全地是個不知世事的小白兔了?別人說什麽她就信。”
“你不知道那姓孟的多會挑撥,現在想來她肯定是妒忌兩個優秀的女孩子,想看她們自相殘殺,兩敗俱傷,她好坐收漁翁之利,你們可千萬不能如了她的意。”
“那你覺得我怎麽做才好?”
“薇薇只是受了挑撥才去小景房間,根本跟投毒扯不上任何關系。我想小景只是一時的心理作用。我希望小景能夠撤銷報警,與薇薇達成和解。對于薇薇的意氣用事,我會對你們進行賠償,數字我們可以商量。”
“那你之前說我們寶貝兒經不起誘惑是什麽意思?”
“我也是一時糊塗,聽信了謠言。”
“投毒沒投毒,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紐約警察說了算。把你名片留下,我到時候聯系你。”
許太太遞上了名片,上面寫着某某公司董事。
富文玉收了,“你走吧!”
“那你們家小景什麽時候去警局說明情況,兩人和解把這件事的危害減到最低,對小景也有好處。這件事如果走訴訟程序,對你們家小景未必有利,到時你們小景被判诽謗,不僅要賠一大筆錢,可能還要遣返回國。”
“你以為我沒出過國,就能信你這種鬼話!收拾好你的小伎倆,趕緊從我家滾出去!”
姥姥從卧室走出來,“文玉,怎麽什麽髒的臭的都往家裏請,等人走了,從我抽屜裏取出一盒香,點上,把客廳裏的味好好熏一熏!”姥姥又打量了一下許太太,“呦,文玉,不是我說你,你怎麽誰來都讓坐沙發,你不知道有些髒心爛肺的人,得了梅毒不好好在家養病,天天想着法子去傳染人家,沙發墊子也得消毒!”說着老太太遞過來一雙一次性手套,“直接戴上手套,把杯丢垃圾桶裏,聽見沒!”
富文玉一貫和她母親擰着說話,今天罕見地照着老太太的話做了。
富小景聽到富文玉因涉嫌騙保停職的消息時,已經搬到了新宿舍。
兩室一衛,和她合租的是一個正在讀博的波蘭姑娘。房子有着一百多年的歷史,很容易找到老鼠齧咬過的痕跡,每次搭上顫抖的老電梯富小景都有一種要往深淵堕落的錯覺,新房子并非件件如意。但她還是很滿意,離學校近,安全,最重要的是比學校外面同樣的房子要便宜許多。她和室友商量了彼此的洗澡時間,以便能及時錯開。
她買了兩束花把新房間布置了一番,拍完照片又修了下圖,把美化完的照片發給富文玉,兩個人都很高興。
許薇的律師之前找她來談論和解事宜,她不是不動心,那筆金額很誘人,足夠富文玉在小城全款買下一棟小房子。自從從別墅搬出來後,富文玉就在外面租房住,本來開始她還是有餘錢買一個二手老公房的,但她一心要一步到位買個市中心的新房,房價越來越貴,新房子也就沒了蹤影。她不是沒勸過富文玉先買個小房子過渡下,富文玉馬上否決了,她說,“我倒不是忍受不了小房子,我只是怕心氣一住進去就沒了。”富文玉雖然只有初中文化程度,也學過重力加速度,知道人一旦自甘堕落下滑速度是很快的。
富小景讨厭許薇,但沒讨厭到與錢為敵的地步,但她對美國的法律半懂不懂,生怕中了甜心律師的套,到時錢沒要着,又跟勒索扯上關系,實在不劃算。
睡前,她想着明早發請伯尼吃頓飯,好好地咨詢一下。
姥姥要跟富小景視頻的時候,富小景正在睡覺。
姥姥是用自己的手機聯系的富小景,她請人給自己下載了微信,又想方設法知道了富小景的微信號,讓人幫她加富小景為好友。姥姥很想跟自己外孫女說說話,無奈每次外孫女主動要跟她通話時,女兒要麽說她睡了,要麽說她沒起床,總之就是不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
姥姥趁富文玉不在,偷偷跟富小景視頻。老太太搞不懂時差,一遍一遍的視頻邀請把富小景從睡夢裏叫起來。
富小景迷迷糊糊披着衣服起來和姥姥聊天。
視頻裏,姥姥讓富小景在美國也要小心,那個什麽薇薇的媽來家裏編排富小景,被她和富文玉給趕走了。這幾天家裏十分的不順利,她前陣子骨折住院因意外險還賺了些錢,前天保險公司的人突然來調查她,問富文玉是不是對她不好,她是不是被富文玉給故意弄骨折的。
這些富文玉都沒同富小景說過。
富小景看着視頻背景,問姥姥住哪兒。
“我們現在住在酒店裏,昨天房子被樓上漏下來的水給洇了,現在已經沒法子住了。你說這樓上的住戶幾百年不見,一回來就弄出這事兒來。”
富小景的笑容越來越僵硬,這麽多事情湊在一起,當然想得出是誰幹的。
這幫王八蛋。
她讓姥姥多注意身體,冬天正是流感高發期,千萬別感冒了。
“你也注意身體,景,千萬別跟你媽說我跟你聊微信的事情,否則她要不高興的。”
“我知道了。”
她把最壞的可能想了一圈,卻沒想到許薇家會對她媽下黑手。
和姥姥視頻完,富小景再也睡不着。一早起來,給富文玉發微信,問她最近是否順利。
當她要求跟富文玉視頻時,像她以前做的一樣,富文玉改成了語音。
富文玉說她最近很好,問富小景最近官司進展怎麽樣。
許薇已經被保釋了,開庭時間還沒确定。一場官司打個把月并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件。
很明顯,許薇并不想打持久戰,所以她家不惜使用一切手段逼迫富小景和解。
“我想和解其實也不是什麽壞事,雖說公訴案我只需要出庭作證,但一場官司打下來費時費力的。”
“你是不是為了錢?人争一口氣,這口氣要沒了,掙不掙錢都沒什麽大勁。家裏沒有需要用錢的地方,你需要錢跟媽說。”
“跟您說多少遍了,我的錢夠花。您現在住哪兒呢?”
“除了家,我還能住哪兒?我今天又接了一個大單子,寶貝兒,不用為錢發愁。”
富小景的眼淚透過指縫流下來,“我知道。”
之前她想得過于樂觀了。假使和解,她拿到了許薇的賠償金,事情也不會結束,許薇丢了那麽大的臉,怎麽會輕易放過她。但無論如何,應該暫時不會找她媽的麻煩了。
為了母親,她應該答應和解。但她厭惡屈服,尤其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屈服。
在她給伯尼發郵件前,房東打來電話,說她的薩克斯管落在那兒了,讓她去取。大年初二早上,她從顧垣家離開時,也帶走了直管薩克斯,那是她逛遍了紐約的二手店好不容易搜羅出來準備送給顧垣的,她将薩克斯進行了徹底的消毒,還綁上了紅綢子,像鄉下的唢吶。唢吶用于紅白喜事。她送給他前,本以為這是一場紅事,後來發現是場白事,薩克斯還沒吹響,他們就徹底完蛋了。
這麽大的一個東西,怎麽就忘了呢,買的時候花了不少錢,丢掉怪可惜的。這麽想着,富小景和房東約定了時間去取。
開門的是顧垣。房子已經搬空了,很明顯搬後的房子被清理過,地板能照見人影。
富小景不去看顧垣,只去看地板上顧垣的影子,“我的薩克斯在哪兒,麻煩你給我拿一下,我就不進去了。”
他笑着看她,“那不是你送我的嗎?怎麽又成你的了?送人的東西怎麽有要回去的道理?”
只不過才一個月的時間,兩人的位置就發生了颠倒,以前是她的“家”,現在變成了他的家。
前幾天她徹底地拒絕了他。
雖然她對顧垣還沒上升到愛的程度,但他畢竟是她二十二年裏最喜歡的男人,她當時決定對自己好一點兒,把這個男人留在記憶裏,而不是當作田野調查的研究對象。那麽多的研究對象,何必找他呢?
“你願意留着就留着吧,我走了。”
顧垣拉住她的胳膊,“怎麽這麽不情不願的?送了怎麽還想收回去?我送你東西,可從沒想着讓你還我。”
“我還你,你又不要……”所以她只能捐了。
顧垣一使勁就把富小景拉了進來,門啪地一聲關上了,他把富小景摁在門上,捏着她的下巴去親她。
他只和她碰了碰嘴唇,又把下巴擱在她肩上沖着她的耳朵小聲說話,“我親了你那麽多次,你一次都沒還過我,我什麽時候怪過你?”
顧垣在她耳垂親了下,“小景,你知道今天開門的是我,對不對?”
富小景恨死了顧垣的直白。她隐約覺得開門的會是顧垣,但她又欺騙自己不是,仿佛她來這裏只是來取薩克斯管。
他一次次地拿名利引誘她,試圖讓她相信名利比所謂的感情更靠譜。現在,富小景決定去順從他的邏輯。
顧垣沒問富小景最近生活順利嗎,他不用問,也知道她不順利。她要順利,自然不會來找他。
他拿着她的手指去摸他胳膊上的傷疤,“當時,你讓我記住這是你給我留下的。今天,你打算給我留點兒什麽?”
富小景只好偏過頭笑,“那得看你想要什麽?”
顧垣的傷口已經結痂,近期應該不再疼了,可她的手指不知怎麽卻抖得厲害,大概是十指連心的緣故。
她大衣口袋裏的錄音筆還開着。
顧垣同她說,“這裏沒監控。”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新的一年健健康康的,一整年都快樂太不現實,用一個健康的身體去體驗喜怒哀樂各種情緒也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