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窗外的春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富小景坐在斯特恩老先生旁邊翻看相冊。
跟那天相比,斯特恩的身體看上去要好不少,他除了希伯來語外,還會講意第緒語和俄語,此外他還能說上幾個不太流利的中文單詞。
“我七歲時,蘇聯的排猶風氣又開始擡頭,我和父母輾轉逃到了中國。除了我的哥哥會說點兒中文外,我和父母都只會說意第緒語和俄語,但我們還是暫時生存了下來。”
老人給富小景看他離開蘇聯時的照片。
“您的母親真漂亮。”
老人微笑,“我在中國住了一年多,後來以色列建國,我們在當地政府的幫助下,到了以色列。我母親離世前很想去中國看一看,不過最終沒去成。你會講意第緒語嗎?”
“會一些,我是為了讀辛格的原版小說才學的。”最後還是讀的中文版。
“你也喜歡辛格?”
富小景點頭,沒必要為了這點兒小事掃興。事實上她并不很喜歡辛格的小說,因為她的生父很喜歡。富文玉沒文化,偏偏仰慕有文化的男人,她的生父江某人投其所好,每天給富文玉朗誦外國詩歌和小說,後來讀着讀着就讀到了床上。富文玉最深刻的就是辛格的《市場街的斯賓諾莎》,江某人把辛格本人的想法擱到一邊,擅自把小說中心思想提煉為知識分子和勞動人民之間的結合是世界上最激動人心的結合。富文玉作為一個勞動人民很喜歡這個結論,迫不及待地和江某人進行了結合,最後生出富小景來。
“你對我剛才說的課題有興趣嗎?”
“當然,不過得等現在的課題結項以後我才能做。”
因為研究對象是流亡東北的東歐猶太人,她必須得回國做。這個項目可能做一年也可能做兩年,博士肯定是要延期讀的。她這種情況學校一般會同意她延期。
斯特恩自稱是個世俗化的猶太人,但在飲食上依然遵守猶太教的禁忌。由于吃葷禁忌太多,老人成了一個素食主義者。
用完晚餐,老人問她對吃的是否滿意,肉食愛好者富小景說非常滿意。
飯後,她一邊翻斯特恩的相冊一邊聽他的過往。
富小景很擅于跟老人聊天,雖然斯特恩是她接觸過的老人裏最有錢的,但依然是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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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直聊到晚上十點,老人為富小景準備了客房,她也沒推辭,她準備利用今晚寫個簡略的課題研究計劃書給斯特恩看。
老人給出的課題經費實在吸引人,尤其是指定給她的,她還是第一次有這麽多的經費,以前她是怕經費不夠用,現在她的問題是怎樣才能把錢用完,就算她往返各國調研,每次往返還都是頭等艙,錢也用不完,何況她也不好在交通工具上太過奢侈。
上次羅拉交給她做的課題經費也很充足,但本質上還是給羅拉打工,算不得獨立項目。
她越想越覺得羅拉給她的課題費有問題,那麽一個小項目,要求也不多,錢卻驚人的大方,她以前以為那是羅拉找經費的能力驚人,這種可能也不是沒有。但項目和她做的太吻合了,時間也太寸了,羅拉家和顧垣又是那樣一個關系。
顧垣電話進來的時候,富小景正在浴室洗澡。
後來電話一直響,富小景只好頂着一頭濕發裹着浴巾從浴室出來。
“富小景,你現在在哪兒?”
富小景不知道顧垣為什麽這麽生氣,“在朋友家。你怎麽了?不高興嗎?”
“我不是之前跟你說這段時間很危險,你去學校和宿舍之外的地方都要跟我說一聲嗎?”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不能沒麻煩的時候也麻煩你。”
“我沒覺得麻煩。你怎麽這麽晚才接電話,我還以為你出事兒了?”
“不好意思,我剛才在浴室,沒聽見。是有什麽急事兒嗎?”
“沒急事兒就不能找你了?”顧垣在電話裏笑,“你這朋友是男朋友還是女朋友?和孟潇潇有關系嗎?認識多少天了?有什麽事情你非要在那裏過夜?”
“跟孟潇潇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你就放心吧。你這麽忙還為我的事情擔心,我真是過意不去,要不我還是報警吧,讓警察來解決這件事情。孟潇潇得了警告,暫時也不敢動我,畢竟只要我出事兒,警察會第一時間找到她。”
“你再忍幾天,不超過兩周這件事情就結束了。我是不是打擾你田野調查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富小景的耳朵剛被熱水沖洗過,此時還在發紅。顧垣的言外之意太過明顯,她為了田野調查獻身于他,此時洗澡是預備着獻身給別人。
“那是哪樣?你是一開始就做好了獻身的打算還是只能将錯就錯?要是後者的話,你也犧牲太多了。”
“你要是沒急事兒的話,咱們明天再聊,你早點兒休息吧。”
“你是不是覺得既然和我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所以和別人第四次第五次也沒什麽?要不你來找我吧,我現在也知情了,你不算違反學術倫理。”
“晚安,早點兒休息。”
富小景深吸一口氣,挂掉電話。
熱流打在富小景的頭發上,順着身體流到腳趾,熱水再燙也比不過他的手指劃過皮膚時燙。富小景閉上眼,腦子裏都是顧垣,穿着衣服的顧垣。他拿她的手指去摸他的鼻子眼睛,最後她的手指抵在他的牙齒上,一字一句地問她,還喜歡嗎?她的手指能感到他唇舌的翕動,每次一翕一張,她的手指就跟過了電似的,連帶着腳趾都不自覺地蜷縮起來。
浴室外的電話鈴聲一遍又一遍響着。
富小景随便裹了塊浴巾,赤着腳跑到案幾前拿手機,就在她要按接聽鍵時,聲音戛然而止。
等到她頭發幹了,鈴聲也沒再次響起。
她坐在桌前敲鍵盤,敲敲停停,還是沒忍住回撥了電話。
撥號碼時,她做好了準備,如果第一次撥不通,就馬上關機,不再打擾他。
號碼剛撥出去,就聽見一個疲倦的聲音說道,“怎麽了?”
富小景腳尖點着腳下的土耳其手工毯,“今天我沒做田野調查,有一個猶太老爺爺請我來他們家做客,他給了我一大筆課題經費,讓我研究東歐猶太難民在中國的活動,我下半年可能要回國了。”顧垣是第一個知道這個好消息的人。
對面一直沒回音,富小景懷疑顧垣挂掉了電話,“你在聽嗎?”
“你不是要去紐黑文讀博嗎?”
“我今天給學校和教授發郵件問能不能延期,一般我這種情況都是能延期入學的。”
“祝賀你。”
“謝謝。你還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早點兒休息吧,我要睡了。”
“晚安……羅拉最新的那筆課題經費是你給的嗎?”
“是我不是我有什麽區別嗎?”
“謝謝。”
顧垣挂斷了電話,富小景一直在等顧垣說點兒什麽,但什麽都沒等來。
從東漢普頓回到曼哈頓後,富小景堅持在學校和宿舍之間兩點一線,斯特恩又來宿舍接過她一次。
出發前她給顧垣發短信報備她的去處,五分鐘後,顧垣回了三個字“知道了。”
富小景突然覺得自己很沒意思。
上車前正好碰上林越,當天她就收到林越發來的短信,委婉地問她是不是換了新男朋友。她懶得回,索性把林越發來的短信直接删除了。
接下來的一周,她沒再聯系顧垣,顧垣也沒再聯系她。
一天早上,她接到警局來的電話,讓她去一趟。到了警局她才知道,老朋友孟潇潇已經在警局侯她多時。
孟潇潇在暗網上用比特幣下了單,誓要給富小景點兒顏色看看,很快就有人接單,接單人要求線下和孟潇潇見一面,她很警覺地拒絕了,但她的聊天記錄還是暴露了她的真實IP地址,最終警察通過IP地址找到了她。
孟潇潇開始還不認賬,直到警察拿出聊天記錄,她才意識到自己攤上了大事兒,像她這種情況,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沉默,等律師來解決,但孟潇潇并不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
這時她仍死鴨子嘴硬,指斥警察獲得證據的方式不合法,辯稱自己只是好奇試探,并非真的想要傷害富小景。
富小景并沒和孟潇潇見上面,在簡單地回答警察的詢問後,她交出了自己的錄音筆。這幾天夜裏她總是做夢,每次都是被自己的哭喊聲驚醒,然後腦子裏就會冒出報警的念頭,但很快她又會想起顧垣囑咐她的話,于是念頭就由打消了。
在了解情況後,警察留下了富小景的錄音資料,并告訴她今後她可能會被要求作為證人出庭。
“孟潇潇的保釋金多少?”
“這個還沒定,但絕對不會是一個小數字。”
出了警局,富小景連日來的恐懼一掃而過,她想一定是顧垣幫的忙。
這段時間他對她太好了,好得她心裏沒了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