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難民營在遠離城市的山林裏,這裏有一塊平地,又緊挨着垃圾場,難民們在選擇住所的時候這裏是最佳選擇。
但是這裏的環境并不好,他們買不起高科技帳篷,只能自己動手做,簡陋的像是回到了原始人的生活,空氣中彌漫着異味,旁邊的垃圾場在半夜總會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所有的生活用品全部都是靠去垃圾場撿。
大人和孩子都是文盲,并且很多人身上都有疾病。
孩子的夭折幾率很高。
莎拉住在難民營最邊角的地方,她帶着四歲的孩子,這讓這個小家庭能夠出去撿破爛的人手變得更少。
按道理說,四歲的孩子在這裏也是勞動力了,但這個孩子是被父母抛棄的,生來就有疾病。
莎拉的母性促使她留下這個孩子,保護這個孩子。
所以她白天帶孩子,喬爾出去撿破爛。
晚上喬爾照顧妹妹,她出去撿破爛。
但莎拉也知道,這樣的方式用不了多久,她在垃圾場已經暈倒過十多次了。
她害怕哪天她暈過去之後再也醒不過來。
沒有大人在身邊照顧,兩個孩子怎麽能自保呢?
難民營的大人們已經提心吊膽一天了,他們的孩子不見了。
他們都知道,孩子們肯定是因為那張紙,那些口若懸河的貓的宣傳去了那個工廠。
“莎拉,我們一起去吧。”瘦的跟骨架一樣的男人站在莎拉的帳篷門口,他不停的咳嗽,一只手撐着旁邊的樹幹,像竹節蟲一樣在風中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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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拉背着女孩,她的臉上寫着恐懼:“你要去嗎?”
男人點點頭:“那是我的小孩。”
莎拉後退了一步,生活的經驗讓她覺得喬爾已經兇多吉少,他們就算過去,手無寸鐵又這麽孱弱的難民,怎麽可能是那些貓的對手?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才好,理智告訴她,喬爾肯定被抓走了,她還有個孩子要照顧,她不能去找喬爾。
但情感又告訴她,不去試一試,怎麽知道能不能找回來呢?
這兩個念頭拉扯着她,讓她無法抑制地流出淚來。
他們如此卑微的活着,看不到一絲希望,也找不到任何出口,唯一的願望只是“活着”而已。怎麽這樣的願望都不能被上天滿足?
快半夜的時候,莎拉才加入了尋找孩子的家長的隊伍,他們找不到什麽像樣的武器,大部分都是一些粗壯的樹枝,或是撿到的鐵塊。
所有人的目光都很悲涼,他們站在一起,卻并沒有憤怒和激動,他們已經絕望了,這次只不過讓他們絕望的更徹底一些。
“你們聽。”
就在他們準備出發的時候,他們聽見了腳步聲。
孩子們在不遠處奔跑着,大笑着,難民營的孩子很少笑,他們從有意識起就知道了生活的困苦。
可是現在,他們在笑。
他們有些甚至變回了原型,讓自己奔跑的速度更快,一只只小貓,承載的是長輩們的生命和期望。
當然,這些小貓每一只都營養不良。
莎拉看到了喬爾,喬爾和別的孩子不同,他有一身漂亮的紅色皮毛,在夜晚黯淡的光線下也燃燒着火一樣的顏色。
他很漂亮,莎拉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就覺得這是只漂亮的小貓。
收養他也成了一件順理成章的事。
只是——喬爾的嘴裏叼着東西,很長,很寬。
孩子們撲向家長的懷裏,也有孤兒,孤兒們跑回自己的帳篷,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圍,對誰都抱有戒心。
喬爾變回人形,他把幾乎有他半人高的肉條遞到莎拉面前,臉上還帶着有些自得的笑容:“他們沒騙我們!真的有肉!”
于是,意料之中,喬爾和所有有父母的孩子,都被狠狠揍了一頓。
等家長們終于平靜下來,驚慌和恐懼慢慢消失之後,他們才開始認真聽孩子們在說什麽。
可是孩子們總是詞不達意,一件簡單的事說的颠三倒四,把聽的人說的莫名其妙。
喬爾挨過打之後坐在一邊,莎拉的力氣并不大,就算是用盡全身力氣,喬爾也不會覺得疼。
更何況,莎拉根本舍不得用力。
“我來說吧。”喬爾站在所有貓中間,他站在火堆前,紅色的頭發似乎也要跟火一樣燃燒起來。
喬爾說:“那個工廠是加工罐頭的,他們想讓我們一部分人去學做菜,一部分人學加工。”
“十六歲以下的孩子包吃包住,只是學習,不參加正式工作,是學徒。”
“十六歲以上的要加入工作,包吃包住,每個月還有工資。”
“我們去看了住宿條件。”喬爾仔細描述着,“一個房間有三張床,聽說家庭人數較多的話可以申請加床位,宿舍有窗簾,有桌子,每一層樓都有集體的洗浴間。”
“要想去的話得簽合同。”
“幹滿一年,我們就能落戶,有戶口和身份證明了。”
大人們沉默了,他們看着喬爾,知道這個孩子不會撒謊,可是他們不敢付出信任。
萬一呢?萬一那些人只是想把他們一網打盡之後賣掉,他們就完了。
他們賭不起的。
回到帳篷之後,喬爾開始收拾帳篷裏可以帶走的還能用的東西。
莎拉還是很憂慮,她站在帳篷口,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真的像喬爾說的那樣好,哪怕爬,她也要爬過去。
“喬爾。”莎拉背着女孩,一臉愁苦。
喬爾卻說:“媽媽,這裏能撿的東西都撿的差不多了,附近的野果也快采完了。我們又不能離家海靈星,到最後,無路可走的時候,我們就會去附近的村鎮搶劫。”
“然後,我們就會死。”
“待在這裏,這就是我們最後的結局。”喬爾的頭腦從未像此時一樣清醒過,“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了。”
莎拉愣住了,她看着喬爾,看着擺着的那塊肉條,又轉頭看了看背着的女孩。
終于,她無能為力的低下頭,小聲說:“是我太沒用了。”
喬爾搖頭:“不,媽媽,您已經做得足夠好了,沒有您,就沒有我和妹妹。”
當天夜裏睡覺的時候,葉斐然有些忐忑,羅德斯睡在他旁邊,自從葉斐然回來之後,羅德斯明顯能感覺到身體和精神力的變化,這種變化是顯而易見的。
“怎麽了?”羅德斯十分自然的把葉斐然摟進自己的懷裏。
葉斐然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他嘆了口氣:“安置難民比我想象的還要困難一些。”
最困難的并不是有一個安置他們的地方,而是他們很難打破自己心裏的屏障。
羅德斯安慰道:“不要急,慢慢來。”
葉斐然嘆了口氣。
羅德斯拍了拍葉斐然的後背,溫柔的安撫:“會好起來的。”
葉斐然頭靠在羅德斯的胸前,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知道會遇到困難,只是困難來的太早,他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早飯做好了,在客廳裏,要是冷了你熱熱再吃。”羅德斯叮囑道。
此時羅德斯已經換好了軍裝,葉斐然還躺在床上,他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開始起床換衣服。
然後他開始量身高,竟然比昨天又高了三公分。
葉斐然摸摸下巴,大概離長到成人的樣子還要一段時間,但是估計也要不了多久了。
這段時間絕對不能浪費精神力。
亞莉此時已經守在了門口,她換了一條裙子,還帶了一定金色的大波浪卷發,化了一個極度細膩的妝。
葉斐然看到亞莉的時候,差點沒驚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看是好看,但也太颠覆形象了,葉斐然有些不适應。
然而亞莉表現的很輕松,自從失去了長輩的庇護之後,她必須表現的很堅強,必須比男性還要強大。性別歧視雖然已經比以前好了很多,但同樣的工作崗位,她的競争力就是不如男性。
男性做到的事,她必須比其做的更好,甚至是好幾倍,才能得到認可和賞識。
她留着男性化的頭發,穿着男性化的打扮,以為這樣就可以從外表上擺脫女性特質,從而使別人不會在外貌上輕視她。
但是昨天葉斐然的話,卻令她想了一夜,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變強,想要不被別人輕視。
但她只是努力在讓自己接近一個“男性”。
亞莉早上起來的時候,她打量着自己的衣櫃和梳妝臺。
她頭一次發現,她是個普通女性。
她喜歡漂亮的衣服,精致的首飾和鞋子,喜歡各種各樣的包包,這是她的天性。
而她竟然傻兮兮地以為只要抑制自己的天性就能得到別人的認可和尊重。
不是因為自己天生的喜好,而只是為了別人的看法去做,這太可笑了。
沒有任何道理。
“很好看。”葉斐然還是誇獎道。
亞莉的五官很漂亮,只是身上獨屬于軍人的氣質讓人忽略了這一點。
亞莉有些害羞的抿唇笑道:“是嗎,我自己還有些不習慣。”
“難民們過來了嗎?”葉斐然問道。
亞莉皺着眉頭:“只有十幾個人。”
葉斐然和亞莉坐上車,前往工廠。
來到工廠的這十幾個人被安置在休息室內,這裏有恒溫系統,沒有炙熱的陽光,比外面的天氣涼爽的多,這些人沒有坐在沙發上。
他們坐在地上,怯懦,恐懼,瑟瑟發抖。
莎拉手裏捧着一杯熱水,她很害怕,她已經很多年沒和城市裏的貓打過交道了。
他們居住在兩個世界,一個世界明媚美麗,所有貓都可以在陽光下露出笑臉。
而另一個世界陰暗醜陋,只是匍匐在地上艱難求生。
喬爾卻目光堅定,他年紀還小,還不像大人一樣被種種苦難折磨的失去勇氣。
他看向門口——此時門被緩緩推開,一個小小的身影逆着光走了進來。
那是個好看的人,喬爾只能用自己如此貧乏的詞語來形容這個人的外表。
他有細膩瑩白的皮膚,棕色的柔軟頭發,他是如此與衆不同,又如此精致美麗。
“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葉斐然開門見山,“你們有三天的時間休息,收拾自己,布置宿舍,三天之後我會安排你們學習。”
“我不會限制你們的自由,每天晚上六點到十點,你們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工廠的門會一直打開。但十點之後工廠會關門,如果你們沒能趕上,就只能在外面過夜了。”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這些貓雖然窮困,但他們自在慣了。
規矩可以慢慢改,但必須讓他們适應這種生活,不然不便于管理。
“每個人會領到兩套換洗的工裝。”葉斐然說這話的時候,外面的保安把工裝提了進來。
他們面無表情的把工裝分發給這些人。
沒有太多的尺寸,不過葉斐然特意囑咐要做的稍微寬大一些,都是均碼。
年紀小的孩子和青少年以及成人的尺寸分開。
這次來的只有十多個人,他們都是已經快要喪失生存能力的老人,除了莎拉和喬爾。
當莎拉抱着自己領導的工服被帶到宿舍的時候,她還沒有什麽真實感,渾渾噩噩的,就像在做夢一樣,她的表情很複雜,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下一秒又變得面無表情。
“媽媽?”喬爾發現了莎拉情緒上的變化,他有些擔心。
莎拉艱難的笑了笑,直到她坐在了分配給他們一家的宿舍裏的時候,整個人才終于重新活了過來。
“我們有地方住了。”莎拉有些狂熱地站起來,她雙手緊緊交握,全身都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不用被雨淋了,有床,有桌子。”
她一邊說一邊哭。
晚上他們吃了熱騰騰的一餐。
并不豐盛,但是能吃飽肚子,再撕扯一些肉條,他們能好好的補充體力。
還有骨頭湯喝,這些都得去食堂,每只貓都能去打一份,不夠還可以再打。
窗口的貓說,等他們正式上工之後,食堂還會有肉。
下午六點的時候,莎拉看着大開的工廠們,她對喬爾說:“你別出去,在宿舍裏看着妹妹,我出去一趟。”
她要告訴營地的貓們這件事的真實性。
尤其是和她關系好的那幾家,別的貓她沒有精力去管,如果他們始終不信,那也是他們運氣不好,她沒有辦法。
莎拉回到營地的時候貓們還沒有全部回來,他們分散在周圍的山林裏,尋找可以吃的東西。
她知道自己要幹什麽,于是徑直走向鄰居所在帳篷。
男人掀開帳篷出來,看見的就是穿着一身幹淨工裝的莎拉。
男人愕然:“你怎麽……”
莎拉笑了,也哭了:“是真的,孩子們說的是真的,跟我過去吧。”
在十點關門之前,莎拉一共帶回了十多個人,他們都是住在莎拉附近的鄰居。
好在工作人員都沒有休息,很快給他們安排好的住處。
莎拉躺在床上,身上蓋着柔軟溫暖的被子,室內的溫度很舒适,外面開始下雨了。
雨水落地的聲音就在耳邊,她聽着雨水拍打窗戶的聲音,從沒覺得這麽安全過。
這些雨水不會滲透帳篷,不會外面下大雨,裏頭下小雨。
水壺裏還有熱水,桌上放着撕成小條的肉幹,半夜餓了的話可以果腹。
“媽媽,真好啊。”喬爾在靜悄悄的夜裏小聲說。
莎拉也說:“真好啊。”
“我們要好好工作。”莎拉咽了口口水,“要用自己的雙手換來食物,不要太貪心。”
喬爾點點頭,他雙手抓着柔軟的被子,在被子裏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是在陽光下晾曬後才有的味道。
就在喬爾他們沉入夢鄉,向往着以後生活的時候,葉斐然則是忙碌不休。
他正看着羅德斯播放的視頻,眉頭皺成了一團:“帝都現在都亂成這樣了?”
視頻裏播放的正是帝都的貧民窟,越來越多的人湧入帝都,但帝都城市的人口容納量是有限的,土地資源也是有限的,食物和飲用水更是如此。
當地人和外地人變成了敵對的群體,他們在同一片土地上争奪資源,這本來就是另一種沒有硝煙的戰争。
鏡頭裏的難民生活艱難,他們有錢,但買不到食物,城裏的商店不願意賣給他們。
生病感染之類的疾病越來越多,小診所外面全是人。
大醫院更是人滿為患。
羅德斯顯然也有些驚訝:“我以為他們會處理的更好。”
“但是顯然,他們已經焦頭爛額了。”
葉斐然嘆了口氣,他現在也沒有更多的能力去給外星球的難民創造就職崗位了,至少現在不能。
現在能夠吸收海靈星的難民幾乎花掉了他所有的存款。
而且從學習到能投入生産,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的時間是創造不了任何利益的,葉斐然的存款就成了唯一的支撐。
“解決難民的問題一直是個難題。”羅德斯緊皺着眉頭,“我們也要做好面對這樣情況的準備。”
葉斐然點頭:“等海靈星的工廠步入正軌之後,如果可行,其他的星球也可以效仿。”
羅德斯想了想:“要把這些人力轉換成勞動力不容易,你很辛苦。”
葉斐然笑了笑,他沒覺得自己有多辛苦,事情還沒有解決之前是沒有時間來覺得辛苦的。
羅德斯吻了吻葉斐然的額頭:“會越來越好的。”
這是一個安撫性質的吻,就像長輩對待晚輩一樣,葉斐然有些不舒服,他轉過頭,沒有直視羅德斯那雙好看的眼眸。
他看清了自己內心的想法,他想要追求羅德斯,成為站在羅德斯身邊,替羅德斯撸毛的人,但很顯然,現在還不是時候,情況還沒有好到可以讓他沒有後顧之憂的談情說愛。
羅德斯盯着葉斐然,他因為長年累月握着槍口的手掌十分寬厚粗糙,粗糙的手掌撫摸着葉斐然柔嫩的臉頰。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中似乎彌漫着某種奇怪的氛圍。
葉斐然忽然站起來:“我去洗澡。”
羅德斯似乎也回過神來,他看着葉斐然走向浴室,微微張開了嘴,卻什麽都沒說。
葉斐然變得忙碌起來,他的生活不再是待在羅德斯身邊,看着羅德斯忙碌。
“多了十多個人。”亞莉站在葉斐然身邊,他們一起巡視着工廠。
葉斐然抿着唇:“人還是太少了。”
亞莉深以為然,葉斐然要的是一個可持續生産的工廠,也不是只有三十多個員工的小作坊,大型的流水線工廠需要很多人手,各按其職,保持規律和紀律。
“擴大招人範圍吧,除了難民,城裏的困難人口也可以吸納。”葉斐然說道,他站在工廠的最高處,可以看到遠方的城市。
城市和難民營不同,裏面的人就算貧困,也至少可以找到簡單的工作,不會挨餓受凍。
葉斐然嘆了口氣:“再看看吧。”
他不想太早放棄那些沒有過來的難民。
“你和我去一趟難民營吧。”葉斐然對亞莉說道。
亞莉點頭,沒有任何異議。
于是喬爾自告奮勇的成為了亞莉和葉斐然的帶路人。
喬爾很愛說話,很健談,他一路都在和葉斐然聊天,不過與別人不同的是,他不會說什麽生活艱難,也不會說以前遭遇的不好的事。
他說的最多的是生活中的有趣的事。
比如難民營旁邊有一處隐瞞的山林,裏頭一個地方生長着很多野果。
這是他自己找到的,在剛剛來到海靈星的時候,正是這些野果讓他們度過了最開始最艱難的那段時間。
過慣了苦日子,也就不覺得苦了,因為不知道好日子究竟是什麽樣的。
喬爾對葉斐然很熱情,大概是因為他是所有孩子之中第一個跟葉斐然說話的,葉斐然對他的态度也很溫和,喬爾說話的時候,葉斐然也會面帶笑容,認真聆聽。
喬爾邊說邊打量葉斐然的表情,看着葉斐然嘴角的笑容,喬爾甚至覺得這是葉斐然對自己的認可。在葉斐然眼裏,自己應該是與衆不同的。
來到難民營的時候,葉斐然傻了,他之前想過難民的居住環境不會很好,但沒想到會差到這個地步。
就好像……好像是人間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