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姜玖,好久不見了,不不,上回才在徐直身邊看過呢,我是說以前你常來,但自你嗯啊……就沒來過了啊。"一身西玄鋪服的青年一見姜玖自轉彎處出現時,立即笑道,仿佛已在此地等上一陣子了。

"趙公子,還要多謝你讓出幾個位子來。"姜玖神色自然地做了個揖。

趙紫歡打量着姜玖。"看看,如果不是你這張臉皮寫着姜玖兩字,如見我真不敢認你。那個快意人生、不拘小節的姜大公子到哪兒去了?掉進糞坑了嗎?居然這麽的有禮!被寫着那娘們調教的?"他是西玄貴族之後,西玄貴族圈就那麽點大,哪家起了哪家落敗都清清楚楚,昔日烏家、姜家壓在趙家頭上,如今也不過就是個奴才。

接着,拐彎處跟着又出現一名面貌清秀的伶人,他一看,脫口;"雲卿,你在徐直那?"他來來回回看着這兩人,爆出大笑。"當年你兩家都被抄了,共同入獄,結果姜玖成了徐直的身邊人,雲卿入了樂戶。姜玖,我還以為你會把機會讓給雲呢,原來大難來時當真各自飛,你尚有一搏之力,雲卻只能永世為賤戶。雲卿,可不是我待你不好,你唱歌那麽好聽,我當年是有去找你的,來我府裏唱歌好過被其他人玩吧?可惜人找不着了,原來也在徐直那娘們那啊。怎麽?你們兄弟都栽在徐直手裏,滋味如……

徐直看着他。

趙紫歡正說得興起,看見雲卿側開身體,緊跟着出現的就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西玄女子時,他當場口水噴了出來,接着咳到不能自己。

徐直等他咳完後,不耐煩說道;"我是來看……看哪個叫什麽班子的?"  "塗月班"姜玖解釋道;"今晚元寶樓已被趙公子包場了,所以我以我的名義請他讓些位子出來,沒想到趙公子尚念舊情,願意給我一點顏面。"趙紫歡暗瞪姜玖一眼,就是因為以姜玖的名義,他才敢來踩人啊!才敢來踩姜玖啊!徐直來了他敢嗎?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臉,笑道;"大姑娘,你對今晚的曲也有興趣?"徐直嗯了一聲,欲往前走,但趙紫歡就擋在她的面前。"趙公子有事?""不不……"趙紫歡立即讓開。"等、等一下,徐直,不,大姑娘,剛才……剛才……我是說,雲卿僅是清秀,但歌舞極好,大姑娘怎會來這種地方看次等樂曲,難道是想挑人?今日商場的塗月班确實有不錯的男色,不如我送大姑娘幾人,将雲卿改送給我吧。"姜玖垂着眼。

雲卿頓時面如死灰。

"……誰是雲卿?"徐直被教主扯一些有的沒的,只覺厭煩,本要轉頭對姜玖說;看着辦。  哪知這回姜玖低着頭,也不知在想什麽。

趙紫歡愣了一下,指着伶人道;"大姑娘,他啊,你不知道嗎?"都是貴族之後,京師就這麽點大,就算不曾正式見過,擦個身也容易啊,徐直是故意裝傻嗎?

徐直順着看去,原來是那個伶人,她哦了一聲。"暫且不行,我還有用處。阿玖,你看看有沒有可以送的,去處理一下。""是的"

徐直終于可以越過他去看演出,但她忽然又止步,想起年少時的一些麻煩—總有人一直想送她男人,到最後連女人也送上了,根本不管她看不看得上,也不合理計算一下一日不過十二個時辰,有誰能夠一直沉迷在這種事上而不必阖眼休息的,就連她在學士館休憩片刻,都有人爬上她的榻,浪費她的時間。

雖然年紀稍長後這種蠢事發生的次數就少了……為防春風吹又生,她又繞了回來,走到周文武面前,親熱地拉起他的手,對着一臉疑惑的趙紫歡道;"這是我的新寵,叫阿武,現在我還沒有膩了他,自然事事寵他,他全身上下唯一的特點就是善妒,這幾年我還不會想嘗新口味,你明白嗎?""啊……哦……我明白了。"趙紫歡下意識地超戴面具的男人看去,欣長結實,渾身戾氣,原來徐直偏好這類型的異國兒郎啊。

徐直頭也不回地進入廳裏,臺上伶人早已開場,果然人人穿的都是袖過膝的寬松衣裳,她心一喜聽見周文武咬牙切齒低聲問道;"徐直,幾年?新口味?"徐直心不在焉地回頭看他一眼,答道;"再過幾年,或許他要送人,也沒出可送了。再者,我真要過了四十,還哪來的體力花在這上頭?"語畢,看見白華在一角招手,她連忙放開周文武的大手,興匆匆的過去了。

周文武微的一愣,低聲反複咀嚼道;"沒處可送?"為何?徐府要搬了嗎?後面那句過了四十,沒體力花在房事上他明白,那時徐直書裏的研究,但前頭那句……

他邁開長腿尾随徐直而去,目光卻停在臺上的伶人,果然跟那叫雲卿的差不多,但似乎有哪裏不協調。

Advertisement

徐直跪坐在一名學士旁。

白華在旁跟着跪坐下來。"大姑娘,我剛問過了。班主叫這場戲為"奔仙"。"徐直嗯了一聲,細細看着臺上伶人的舞蹈,樂師奏曲莊嚴而高妙,舞人果然個個袖長寬袖,外罩素色絹衣。她眯起眼,目不轉睛盯着臺上舞人的妝容。

"妝點像鳳凰……"她自言自語。西玄人信浴火鳳凰,而西玄皇族則是鳳凰的化身,雖然只是傳說虛構,但一般而言,其他國家的人是不會可以畫上西玄的鳳凰,除非演出的是有關西玄的故事。

奔仙?

白華知道她一向不管人情世故,拉攏她的衣袖,低聲說道;"大姑娘,今晚不只顏學士來。"  "嗯?"

她身邊的年輕學士正是顏三,他笑道;"正好在路上遇到學士館的朋友,他們閑來無事就一塊來看看,徐學士不必理會。"徐直往另一頭看去,果然有幾名學士坐在那裏交頭接耳—除了一兩名她又印象外,其他學士她全是認學士木牌的,而她之所以會有印象的,都是與她有過交流,或者曾做過她感興趣的研究……至于沒印象的,全都是沒有一點研究結果的,她何必記?

那些學士朝她客氣地颔首,她沒有理會,白華見狀,連忙替她回禮。

徐直在西玄地位固然崇高,但不把人放進眼裏,多少也是會召些仇恨的,因而她的身邊人處處替她圓滑過去,那些學士仿佛知道這點,也就擺擺手,笑着去看臺上舞人了。

徐直徑自對着顏三道;"你看着舞如何?"

顏三在學士館不過兩年,早知道徐直個性就是有時直接問,而且從不問家常事,只問學術上的事。他聞此言,迅速擺出學士專業的态度,審視着臺上舞姿,連嘴細微處都不放過。過了一會兒,他微感疑惑地轉向徐直,客氣的問道;"這舞有什麽特別……"他頓住,滿面錯愕地指着戴面具的周文武。"他……他……"周文武就站在徐直身後,眯起眼看着他。

徐直笑道;"就是它,我将你送我之物轉送給我的……後院人了。"顏三的瞳孔瞪得極大,一時無法縮回。

徐直結果白華攤開的圖紙,送到他面前。"你看,這兩者刻有相同之處?"顏三勉強拉回視線,低頭一看,已經不是驚愕兩字可以形容了。他猛地擡頭看向臺上的舞人,不,正确來說,是他們身上的舞衣。

徐直看着他,慢吞吞地調整口音說道;"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适我願兮。"白華呆住,等着相貌平常的顏三。

就連站在稍遠處,本是看舞入了神的雲卿,聽到徐直的抄襲也忍不住側過頭看着她。

這借花獻佛……也太快了吧?

顏三愣了下,對上她炙熱的目光,但又忍不住越過她,擡眼對上那個更為火熱的男人眼神……面具後的眼神是火熱的吧?他只覺得全身上下被這樣的眼神燒灼得極疼。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适我願兮。"她又重複一次。"你是南臨人吧?""不!"顏三立即反應過來,熱切地說道;"不對,徐學士,這不是南臨口音,還是有那麽點誤差,你要用這種口音入南臨,雖說不會被人察覺有異,但我們自己是不會這樣說的。  !

徐直大喜,"對!英雄所見略同,這是我手下人自這班子人嘴裏學來的。顏三,你道那座墓跟這班子有沒有關系?"顏三頓時眼眸發光,就差沒有跟她擊掌以表激動了。他就是那個将骨器送給徐直的人,他游歷四方多年,途中曾不慎落坑,才發現那是一座被歲月沖刷道不複原貌的殘墓,他因一時好奇,順手拿了尚且完整的骨面具以及将墓牆模糊的壁畫記了下來,而之所以會好奇,正因沒有看過。

他自認見多識廣,在他所有的見聞中并沒有鳥骨面具以及這樣款式的衣裳,當他千裏來到西玄,聽聞徐直學識豐富,于是拎着這兩樣去求教。

他所擅長的不在這上頭,但好奇心絕對是學士必備的最大武器。

然後,他以為會被留在學士館供人研究,沒有想到徐直竟堂而皇之收入自己府裏,一點也不忌諱。

都是墓裏的陪葬品好不好 !

"臉上呢?都是如此妝容?"

顏三一怔,又轉向臺上的舞人,"哎,面紋似鳳凰,與西玄有關?"他回憶半刻,最終搖頭放棄。"那墓絕對是上百年起跳,壁上的畫早已模糊,僅能勉強辨認衣衫,臉是不可能看清的。我記得那墓是在姚國一帶,世代貧窮,人民為奴占多數,故而他們有姚奴之稱。身長巨高,依人的體形來看……那個不适合姚奴。"他指的是面具,并且說明他懷疑墓主極有可能是遷移到姚國的外國人。

顏三又往那個面具人看去一眼。那個面具人不甘站着,自行去席地坐下了,還自願自的拿起幾個杯子飲酒,他不由得暗贊一聲徐直這後院人選的不錯,雖是随意盤腿坐着,但豪邁中帶着正統,若不是根深蒂固融入血中,是做不出這樣的身姿,只怕又是一個"隕落"的西玄貴族……

顏三心裏感慨着,不小心對上那男人的眼神。不對啊,那男人怎麽一直看着他?那眼神像嗜血的毒蛇啊!他渾身起了警覺,視野裏忽然瞥見徐直臉蛋上的細毛如此清晰,面容如象牙毫無缺點,有時他都會錯認為徐直的先祖混有南臨血,才能如此像南臨女子……等一下,他心裏警鈴大作,終于意識到他與徐直挨得太近,難怪被人盯上。

他嘗試着往後一些,與徐直拉開距離,這才觑到那男人的目光仿似不經意地移開。

"徐直,你的男人真真愛你入骨了吧。"

徐直看着他。

顏三再補上一句;"你的男人,真可愛。"戴上陪葬物義無反顧,大男人哉。

徐直沒有回頭看周文武一眼,只道;"西玄人的骨頭是不是太累了點?一會兒将一世燦爛刻在上頭,一會兒連愛意也能留在骨頭裏,這樣的骨頭刻意制成面具,你道,是想展現什麽?""……"愛入骨只是他胡言亂語,請別當真……徐直有時就是會把人的笑話無限延伸去設想。他失笑,而後輕聲說;"徐學士,此番是周文晟登基,而非二皇子周文武上位,這實在是太好了。"徐直嗯了一聲。

他有慨嘆道;"我雖只在西玄兩年,但幾次學士實驗需要大場地時,二皇子還是會吩咐下去讓底下人鼎力相助,你可還記得去年有學士要嘗試爆破,需要場地嗎?"說起學士研究,那問徐直準沒錯。"我當時還去了。"能夠親眼目睹,即使熬夜也絕對要去 !

"那你可記得,二皇子也親自去了?"

徐直看着他,仔細回想了一下。"有嗎?"要問她當時還有什麽學士提出修正律儀,她還能記得清楚,至于雜七雜八的人,記了也是浪費。

顏三臉皮抽動一下。"那當下他就站在你身旁你沒發現嗎……你想走近引爆物看分明時,他還拉住你說了一句"徐直你想死麽。" 他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當時他瞠目結舌,學士的設計妥妥當當,完全不會有随便爆炸的疑慮,那位二皇子真是怕死……既然怕死,有何必出現在這種地方?如果他記得沒錯,周文武是聽見有哪些學士要去現場後才跟着來,該不是怕有學士被炸死在西玄吧?

無論如何,那時候西玄的二皇子如何想法都已經沒有答案了。顏三嘆口氣道;"如今他"急病而去",實在不免讓人唏噓。"雖然兩兄弟裏周文晟坐上那位置對誰都好是顯而易見的,但心裏總是不免感喟着那皇位是多少人命鋪上去的。

"二殿下中途曾有許多次可以轉身離開往皇位的路上,但他最終沒有離開,你可知為什麽嗎?因為他的個性。人的個性跟她将要走的路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好比,顏學士,也許你不願意,但你将走的路會被你個性所牽動。"顏三一愣,好奇悶道;"那我是什麽個性?将會走上什麽路?""我不知道你個性。"徐直也不怕讓他難堪,直接把态度表明—我跟你只存在學術上的交流,從未注意你的個性。

顏三聞言,笑道;"是了,我差點把你當西玄神師,能夠看到我骨頭上刻了什麽。""顏學士是南臨人,也信神師?"

"老實說,眼見為憑,我一點兒也不信骨頭上刻有一世燦爛這種玩意。""是啊,一個外國人怎會信?"徐直心思一直盤旋在陪葬物上,西玄二皇子可不可惜的話題純屬她随口說的,她很快又陷入推論中。"姚國墓裏的陪葬品,極其适合西玄人,壁畫上的衣裳走了出來,臉上帶着鳳凰紋,有着西玄的特征,口音卻似南臨人,這真是有趣,全部都是似,不完全是,而是"似",有什麽理由可以解釋……"她眼瞳微縮,熟悉的頭痛又短暫地出現。

沒人發現她的異常,以內她在思考力總能忘卻疼痛。她一直對天下有個大膽的假設,卻苦于沒有确鑿的證據……任何事物即使被有心掩蓋,遲早有那麽一天,被遺漏的縫隙裏将會流露出蛛絲馬跡來,她一直這麽認定着。

好比說她這個徐直,如果有一天不見了,世上沒有她的痕跡,不會有人聽過她,後世也不會有她的存在,那……是誰有本事把她隐藏得如此徹底呢?

她這麽陷入思考的時候,臺上的舞人互相使了眼色,眼間出現血紅殺氣地看着臺下的人。

穿梭在藍天白雲間,猛地俯身下降,地面是哪個淺淺地陰影随着離地上越近益發地擴展開來。

那是一只巨鳥的影子。

有一個人,站在影子裏。

莊嚴地妙曲在周圍流蕩,仿佛這個世界就是如此,與這平靜和緩的樂曲融為一體……唧—那個人轉過身,擡起臉,而後溫柔地笑彎了眼,朝天空的巨鳥伸出手……

周文武倏地張開眼睛,渾身已是微汗。

他迅速看着四周。莊嚴地妙曲依舊,臺上伶人也還在跳着無趣的舞蹈,徐直就坐在不遠處……

剛才是怎麽了?

他心髒狂跳,陰柔臉龐下是暗暗地驚懼。

在那一剎那,他似乎入了夢……他化身一只從未見過的巨鳥,在天空展翅翺翔,有人呼喚着他,他直沖二次啊,喚他的居然是個男人 !

他能夠感覺當時內心的歡喜,雖然只是一瞬間入夢,但那樣的歡喜深刻留在他心口上……可以說,他活了三十年來從未感受過那樣陌生的滿足與喜悅,幾乎溢出胸腔來,仿佛那時在時間裏所能遇見最極致的快樂。

而這樣的快樂居然是一個男人給予他的 !

這表示什麽?他不喜男色,也未曾碰過男人,現在夢裏是下意識的表達出他已有這種傾向,所以連那人的長相都如此清晰,在那一刻他都要以為自己愛上了那個男人了……

他微微眯眼,想着自己怎會在那一霎那失去意識,這簡直是前所未有,只要那一眨眼,就算有人要刺殺他,他也無從防起。他想起在空白的前一刻,他正仔仔細細聆聽着這妙曲……

接着一轉眼就入了夢。

素色裙擺經過他的面前,他擡起眼,正式端着酒的白華。

"倒酒。"他一開口,聲音略顯沙啞。

白華本要送去給徐直,聽得此言,下意識彎身,替他倒上一杯,等回過神來,她又羞又惱。

已經轉回視線的周文武不把白華放在眼底,而後他想到自己疑似性向偏移,于是往白華這個女人看去一眼。

這一看,發現她眉目過于精致,少了幾分西玄的味道。再多施舍兩眼,他才恍然大悟,原來徐直這身邊人居然是個南臨人。

南臨人都是身嬌體弱,眉目楚楚可憐,若是西玄女子站在一旁,,多半人們第一眼看的是西玄女子的豔麗,再看便落在南臨女子身上難以移開,怎麽他一直沒有發現徐直這個身邊人? 他心思一頓,發現自己對白華這種女色沒有任何肉體上的欲望,難道……雖他過了三十之後,對情欲方面真有些趕鴨子上架的壓抑感,但也不至于在可以之下全無反應。他一口飲盡杯中物,随即蹙眉。"這什麽酒?這般難喝!""這是大姑娘喜歡得酒,喝了口齒有水果香氣,晚上好入眠,我剛發現這班子有人在喝,好不容易讨來了一壺。"白華試着學着徐直高高在上的态度,偏一對上周文武如毒蛇般的眼神,她心裏就忍不住先俱上三分。

"再倒"

白華差點控制不了本能,就要倒下去,随機呸了一聲;"也不看看你現在是什麽人,竟敢使喚人!你連臺上的伶人都不如呢!"周文武臉上有面具,看不出有大怒的征兆,白華想起他喜怒無常,匆匆端着酒壺走了。

他撇頭盯着她曼妙的身影,心裏冷感至極,他又以唇沾了沾已空的杯子,果然有着清淡的水溝香味,徐直唇間都是這種味道麽?

突然間,他起身往另一處走去。他來元寶樓聽戲過,往後臺的通道就只有這一條。 他倒想看看是哪班子的人,竟敢在面上畫上鳳凰紋。還有那奇異的樂曲居然在夢裏如此清楚……是哪裏有詭異?

正好有一人自後臺走出來,看見他就是一怔。"你怎麽……"口音似南臨又不是南臨,徐直說的,便是這個人的口音。

"徐月班裏的?"

"你認得出我們……"這人話才說一半,樂曲突地終止了,改以樂工戰曲密布,他臉色驟變。

周文武立即察覺不妙,迅速轉頭一看,遠處臺上的舞人紛紛跳了下來,自過膝的袖裏亮出鋒利匕首,就連樂工也自樂器裏取出武器,目标是臺下的觀衆。

……這麽巧?在他離開徐直身邊沒多久,徐直就遇上了性命攸關的危險。

他驀地想起在徐直書房裏發生的一切—

只要殺了徐直,她腦中的一切盡數毀去,就什麽都不存在了,哪怕誰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曾存在過!這個想法在第一時間躍入他本就多疑、以致容易胡思亂想的心底,緊跟着,他的胸口微地疼痛,再一回頭,與他照面的那人持着尖刀正刺進他的心口。

徐直 !

***

臺上舞人持刀跳下來時,白華目瞪口呆,還在想"這也是奔仙的舞蹈之一嗎",她跟在徐直身邊多年,哪見過有人刺殺徐直,一直都是平平順順的,直到她看見鮮血自一名觀衆胸口噴湧而出後,她大叫一聲;"大姑娘!"酒壺滾落在地上,她拎起裙擺沖過去,眼前一切已然模糊,她眼裏只正凝看着臺上某個方向的徐直,她一整個将徐直撲倒在地,一深一淺的衣裙交融翻飛,兩人連滾數圈才止住。 徐直被她撞得頭暈腦脹,好一陣才恢複,她一把推開白華,撞坐起來,她掃過視野所及之處—顏三及時拿起沉重的矮幾隔開來人的刀鋒,元寶樓裏鬧哄哄地,人們不是争相奔逃,就是奮起抵抗,離她最近的大門不知何時已被關上。

與顏三一塊來的學士們正在狼狽防守時,一個晃眼,瞥見遠處跌坐在地的徐直,在那一刻,他們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生死,齊聲大吼;"住手!她是徐直!是天下的徐直!不能殺!"殺了,就什麽也沒有了 !

徐直留心到這些殺手沒有因此停滞,反倒讓幾人殺向這裏。顏三畢竟是一個人,正感到左支右绌時,幾名先前她眼生的學士不顧一切奔向這裏,協助顏三困住他們,其身手之利落,令徐直懷疑他們皆是學過殺人的手法,并且絕不是半吊子。

……真是學士?

"大姑娘……"白華顫聲道。

"光靠着幾人不夠,去找出路。"徐直冷靜說道。塗月班的殺手發覺這頭學士們武力值不低,好幾個人跟着改向而來,其中一名殺手竄過打鬥的學士,直往還不及爬起的徐直殺來。 一名眉清目秀的男子趁其不備出現在殺手身後,其身手出乎意料的矯捷且具有美感,他快狠準地奪取對方的匕首,利落地劃過咽喉一刀斃命。

鮮血濺上他素色的衣衫。

白華尚在傻眼時,他已過來單膝蹲點在徐直面前。

"大姑娘,是樂音。這首曲子可以激發他們的戰力。"這聲音好聽的不可思議,讓人完全無法想象他剛殺過人。

徐直眼一亮,湊了過去,說道;"我以為是我看錯,你也看出來了?"這未免太近了點,雲卿不動聲色的往後退開點。"不,我是聽出來的。""你又是用聽得?"徐直想要追問他是怎麽個聽法,又聽他肅容道,"大姑娘可能自保?我要除去那些樂工,但眼下人手不夠,我得親自過去一試。""不必管我,你自去。"徐直毫不躊躇,鄭重地說道;"別損毀他們的樂器,我要它們。"雲卿的臉色有些古怪。

白華慌亂地拉住他的衣袖,"不行!你得留下來保護大姑娘!我、我去好了,解決幾個人是很容易的……"徐直與雲卿轉向她片刻,又同時無視她,"你快去,我自會照顧自己。"雲卿正容道;"小人雲卿,大姑娘多保重。"他用力拉回衣袖,回身趁亂奔向臺子的方向。

徐直盯着他的背影,說道;"你別擔心他,他生存的機會比你大傷許多。""不、不是,我不是……"白華被徐直順手攙扶起來,只想羞愧掩面。遇上這種事,她該鎮定面對,現在反而是徐直比她還要沉着。

這世上誰都會遇上這種事,但絕不該是想。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她是天下的徐直啊!怎會有人想殺她?

徐直見她站穩了,又推開她,不耐煩道;"去找防身的武器……去啊!你要跟着我,怎麽保護我?還是要我保護你?"徐直關注着場裏混亂厮殺的人群,同時掃過四周角落,果然一角有造型極端特別的油燈。 學士館裏的人各有讨論之域,有的入戰術、禮樂、地礦等受人敬重;有的如柴米油鹽、首飾、燭燈等日常生活的則少有人關注;但在她眼裏都是同等感興趣,不管他們最後有沒有成為學士,學士館裏帶出來的新奇看法,首先會在西玄京師的民生裏應用,也因此近年西玄京師在天下各國漸有獨領風騷之勢。

她執起角落的燈具—一條腿盯着油燈的造型,太方便她掌握了。這造型的圖紙去年她才在學士館看過,當時她還曾深度思考何以設計圖上只有一條腿卻不見其他部分,到底設計者的國家隐藏了什麽她所不知道的風俗民情,後來才發現原來是設計者微跛。

元寶樓還真是獨具慧眼地收了啊……

她掂掂重量,尚在自己可承受的範圍內,她回身看向場裏,白華見了她的舉動,早火速奔去另一頭找合适的燈具,徐直暫且也無暇顧及她,間顏三身上已有多處血痕,她快步過去,雙手舉起燈具狠狠地擊在持刀者的後腦勺。

那人毫無預警地倒了下去。顏三瞠目結舌。

徐直看他一眼。"這具油燈很好用,你也可以去找一個來,一擊頭部可以致死。"顏三見她大氣不喘,面無表情,仿佛殺人對她來說根本不痛不癢,實在……不輸男人!他勉強回過神,點頭奔找。

一股顫栗突然流竄入她的腦部,徐直晃動了一下,立即穩住自己,她閉了閉眼,再張開時,美目已有血絲。

她微地擡眼,正好對上一名長袖過膝的伶人視線。

其他的徐達都被困住,很明顯她已遭人鎖定,但她仍不受控制貪戀地将目光落在他臉上的鳳凰紋,在對方朝她走來時,她平靜地問道;"可以告訴我,你們是哪裏人?會做禽骨面具?有能載人的大鳥?"那人眼底露出困惑卻沒有回答她的話,持刀逼來,徐直不避反上,她雖攥着燈具,但不緊扣,适度地放松力道避免僵硬,方能施展最大的攻擊力—學士們高談雄辯後以身驗證的動作,每一處的細微她都在腦中精密地計算,同時間,她的動作分毫不差的與腦裏的學士說明重疊上。

燈具與匕首相擊,發出刺耳的聲音,緊跟着對方一腳踹中她的肚腹,震得她中心不穩直往後面倒去,最後背心撞上梁柱。

果然失敗率,連續的攻擊行為明顯不适用這種方法求生,徐直不驚不會地想着。

遠處白華在尖叫,徐直只來得及撇去一眼,白華正扛着大型燈具東躲西避地往她這裏跑來,卻被其它殺手連連阻擋。"……"她開始計算白華會撞多久才願放棄與她利器不相合的燈具。如果在死前,白華還算聰明,要是連死後都不肯放,她的說她白長了一張聰明伶俐的面相。

下一刻,熟悉的劇烈疼痛席卷她的腦袋,她的思考瞬間中斷,目力也短暫的出現不清楚。

她只看見對方模糊的殘影直逼而來,匕首破空而來的時候,她頭一低,迅速就地一滾,躲開這一切,對方伸手也快,緊跟着又撲殺過來,徐直連爬起來的機會都沒有,為避刀而被迫連連翻滾,配飾叮叮當當連擊冰冷冷的地面,衣裙一時翻覆若波瀾,難以停止。

徐直心知這不過是在拖延時間做困獸之鬥而已,但此刻她腦子疼的完全無法思考,當她的衣裙被人踩住,逼得她再也無法避開時,她就知道最後一刻已到來。

她沒有求饒。

她目不轉睛地看着落下的尖銳刀光殘影,對方對她如此冷靜赴死頗感驚訝,人還沒有倒下,匕首就被轉了手,落入周文武的手上,他巧勁一轉,恨戾地一刀劃破對方的咽喉,接着他嘴巴無聲大咧,再多割上幾刀,知道對方頸項都快斷了,血噴的他滿面具都是,他才滿意地将屍體丢在一旁。

有人發現他這頭的厲害,跟着殺了過來,他不避不逃,門戶大開,盡情擊殺,直到左手的刀鋒捅進對方的胸口,一捅再捅,捅到他發洩得差不多才止住。

他長腿一邁,來到徐直的身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不知是太興奮了還是連殺個人都在喘,面具掩飾了他真正的表情,只能看出他的唇色雪白,胸前衣襟染了大量鮮血。

半天,他才蹲下來,雙手撐在她兩側,俯下臉,盛氣淩人地說道;"徐直,有沒有想過今天?看看你身邊的人,沒一個能用,憑你?也想讓我後半生凄涼?就平你此時此刻我就算殺了你都值得!"面具上的鮮血順勢滑落,滴在徐直的頰面上,白皙臉色襯得鮮血如嘴豔紅的研制,令得周文武想到鮮血女子裏少有這樣白若冬雪的肌膚,美麗的人事人人都愛,但以前他會為了有人誤認為徐直是南臨伶人而大怒,也不喜歡侍妾裏有這樣的膚色存在,這種心态他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 !

"嗯?所以你是在告訴我你是情非得已才來救我嗎?"她平淡的說道;"現在你來救我,不過是在保護自己罷了,我若一死,你也只有遁逃一途,可是你能逃到哪裏呢?西玄之外你是萬萬不去,你只願在西玄土地上東躲西藏,直到周文晟布下天羅地網逮到你,道那時你會比他早死,說不定他還會将你的屍首入我墓裏陪葬呢,還想看到他的結局?做夢吧。"他聞言,眼瞳一縮,恨不得将她千刀萬剮。他是貨真價實的皇子,哪怕将來死了,也該是他人在他墓裏陪葬,哪有他陪葬別人的道理……西玄天下他該有份的,他是能站在高處 !

他當皇帝的機會是微乎其微他怎會不知?但,他真當上皇帝,也萬萬不會動她,現在她又是如何對待他的?後院人!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他在示好,她卻打從心裏拒絕他 !

他忽的俯下頭,掠奪她的唇瓣,面具微蹭在她的臉上,她的唇柔軟具有香氣,甚至彼此口齒間帶着相同的水果味道,他心一動,随即當面的厭煩焦慮再度熟悉地充斥在胸腔裏,令他不想再深吻下去。他迅速抽離,抹去嘴上氣味,冷笑;"徐直,你也不過如此……"一頓,他又磨了一次嘴唇。

怎麽比他還冷冰冰?他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