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料峭春寒。一地殘雪星星點點,雪化時反而更讓人身上發冷。

“若是還在京城,您此時定是同鄭小公子一同在院兒中品茶吟詩,還能看到湖中恢複了靈動的錦鯉。”

文意拿了白卿書剛寫好的字,将宣紙挂于架上,感嘆道。

前一陣公子與兩位少主夫逛街和說話,還算能夠消磨時光,但久了便會膩。

且三人出身和眼界都不同。他跟在公子身後,瞧見兩位少主夫津津有味聊着周圍的家長裏短,公子只能在一旁靜靜聽。

下裏巴人的東西,同陽春白雪怎麽比呢?

文意雖然是被賣到京城的,但在白家待了那麽久,又跟着白家獨子,過得比一般平民好得多。他的心思還沒轉過彎來。

近日白卿書又獨自待在屋子裏,不是摸摸雪兔的軟毛兒,就是看書習字,又或者替李小姐繡個手帕,織條腰帶。

想起離開那日,公子的摯友鄭公子,悄悄瞞着家裏長輩送公子出城,還望着他們的馬車哭。

不禁唏噓:“倘若沒有發生那事,公子這般高貴的人,怎麽會到這樣的人家……”

白卿書挽了袖子,露出藕白的臂腕,伏于桌前,紙上小楷飄逸秀美。

聞罷,他手中紫毫一頓,墨跡暈染開來,毀了整張。

不管筆下如何景象,白卿書就這般提着筆,神色淡淡,望向還在抱怨不休的小厮:“文意。”

每回聽到這樣的語氣,文意便知自家公子要發火,讷讷沖着白卿書笑:“奴知錯了,不該說這些。”

平常因着和公子感情好,被允許說的“我”,自覺換了名稱。

白卿書還是望着他,輕聲道:“跪下。”

Advertisement

“公子……”

擱了筆,白卿書将毀了的那張紙揉成一團,捏在手心,眸中冷意仿佛還未開化的冰湖。

“我是不是太寵你,讓你忘記了分寸。”

他指着自己,又指呆愣着不知如何反應的小厮,聲音逐漸嚴厲起來,“這些話是你能說的麽,既然如此,不如将你打發出去,免得在這樣的——人家受苦!”音色清冽,一派凜然。

文意頓時雙膝跪地,湧出一行淚,拼命搖頭,臉色慘白:“不要,公子別趕我走,文意再不說這些了!”

以往公子再生氣,也沒說過要讓自己離開的話。

他癟着嘴:“我就是心疼您……”

李家的日子自然沒有在閨中時自由和惬意,但這裏也不是龍潭虎穴。

白卿書知道文意是一心向着自己,然而對方抱着這種心思,遲早會害了他倆。

他唇線緊繃,緊緊盯住不斷認錯的貼身小厮,神色沒有絲毫松動:

“心疼?過去如何,都是過去的事。李家供咱們吃穿,你的月晌都是府裏給的,平日活兒也不多。你在背地裏卻說其壞話,我是這麽教你的?”

“日後再不守規矩,亂說話,便自行走人吧。”

“我守,我守。”文意趕緊點頭,“文意知錯了,知錯了。”

這是從小陪伴自己,家中破敗後。其餘人紛紛自求生路離開,他卻義無反顧選擇跟着自己、伺候自己的小厮啊。

白卿書的眼眶微微濕潤,不再看文意,兀自去洗那支筆,“起來吧。”

他同李玉住的院子裏種了許多山茶,因着開春初綻花苞,一團團嫩紅豔麗無比。

從前家中也有山茶花,白卿書暗道。擡了眸細細觀賞,小厮怯怯地退到一邊,一室安靜。

直到氣呼呼走進來的李玉打破了寒冰。

“在練字呢?”

不想把壞情緒傳給夫郎,李玉深呼吸,調整了一番心情,腦袋擱到白卿書的肩窩,從後方環住他的腰。

“唔,不練了。”白卿書側過頭往後看妻主,被對方親到嘴角。

“跟你說個事啊。那個,一會兒如果有人對着你唧唧歪歪,千萬別理他。”

李玉同白卿書打商量,“是我娘那邊的親戚長輩,我二姨公。輩分高,但嘴挺碎,煩死了。”她怕夫郎待會兒沒有心理防備,下不來臺。

“我爹說兒婿都要在場,不能失禮。我本來同他們說你身子不好改日再見,這老頭子,”

李玉拍了一下桌,“就說什麽新夫郎擺架子……”

白卿書在過去,人情來往宴席交際,見識過不少,聽李玉說完,笑道:“客人來訪,還是長輩,自然是要見禮的。”

夫郎這麽善解人意,更讓李玉不舍得他過去。那二姨公同自家祖父是兄弟,性格完全不同。最愛管旁人閑事,說話能把人氣得半死。

她打定主意護着夫郎,如果二姨公說卿書的不是,就怼回去。這人也不是一天兩天招人煩了,連爹也被批評過。

“文意,把那個暖爐……”

想要吩咐小厮準備東西,這會兒才發現,文意靠着牆根,受罰似的,苦着一張臉。

“說了不該說的話,被我罵了幾句罷了。”白卿書道,見自家小厮還可憐兮兮不敢動,終于放柔語氣:“方才小姐說了什麽,還不去收拾?”

文意擦了擦臉:“是。”去旁邊廂房拿暖爐,白卿書和李玉還能聽到他在外頭同阿塗的對話。

——怎麽你眼睛是紅的?

——走開啊。

……

穿過游廊,到了正廳,裏頭只有兩人。李家正君端着茶杯,一個勁往杯子裏瞧,好像那浮在水面上的茶葉是稀罕物。

李家正君左上方板板正正坐着一名老爺子,長臉高顴骨,厚耳垂上分別挂着一顆珍珠。

看着确實不是好相與的主兒。白卿書暗忖,這應當便是妻主說的二姨公。

李玉去書房找她娘了,因為白卿書他們是男子間的談話,不方便去。

白卿書到的時候,李張氏和李梅氏還未到達,他進去後不卑不亢地屈身行禮。

李家正君正煩這位長輩唠唠叨叨,也算體會到自己對幾個兒婿念叨時,兒婿們的煩惱了。

他招手讓白卿書過去坐,介紹道:“二姨父,這是我家老小的夫郎。”

那被李家正君喚二姨父的老爺子嫁的妻主姓陳,故而別人都叫他陳李氏。

陳李氏閉了嘴,對着白卿書好一番打量,眼神就像在集市上挑肉。把白卿書看得心裏發毛。

“京城來的?”上回李玉成親,他也過來喝了喜酒,知道一些白卿書的消息。

白卿書斂首:“是。”

陳李氏眯着眼,啧啧道:“不是個能生養的,哎,我說侄婿。”

他不滿地批評李家正君,“你瞧瞧,你是什麽眼光,給自家女兒娶的夫郎,一個個兒都瘦小。光是好看有什麽用,能生大胖女兒嗎?”

李家正君整日唉聲嘆氣也有這些親戚愛嚼舌根的原由,本來沒那麽在意,多年來耳邊都是這樣的聲音,便也亂了心思。

二兒婿對孫子說胡話,孫子還信了,讓李家正君很生氣。憋了許久,等二女兒回來提出休夫,一家子都反對。

他那日晚上翻來覆去地想,把妻主拉起來說話,就想開了很多。

李家正君敷衍道:“嗯,這個嘛,您瞧我,不也長得好看,還生了三個女兒?說不準的。”

陳李氏望着李家正君依舊緊致的臉,說不出話。這人居然好意思說自己長得好看,雖然是事實。

悠悠嘆氣:“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白卿書保持着微笑,聽到公爹的話,差點沒忍住,望着李家正君的目光也親切許多,總覺得公爹變了。李家正君一臉冷淡,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

等到李張氏和李梅氏過來,還領着李橋,就更是被數落一番。

到了午膳的時候,因為陳李氏過來小住幾日,李家人在飯堂設了豐盛的菜肴。

白卿書挑食,李玉就專門弄了一個小碟,替他夾愛吃的菜。

陳李氏也挑食,他卻是拿着筷子在菜裏頭東翻西找,攪得菜亂糟糟,還對李玉的做法提出異議。

“他要吃不會自己夾,手長來做什麽的?嫁進來就是李家的人,新夫郎不在旁邊替妻主布菜便罷,怎的還反過來讓妻主伺候?”

李玉挂着笑:“我就喜歡給我夫郎夾菜,開心。”

真是不客氣。李家正君趕緊道:“小玉,別多話。”畢竟陳李氏是妻主那邊的人,公爹的兄弟。

我也不想多話。李玉其實挺不喜歡這個二姨公來家裏,從小便是,盡指指點點挑刺,等到二姨母去世,更是變本加厲。

“喲,這是看不起你二姨公了?”不顧李家家主眼神,陳李氏還在說,飯都不吃了,“以前小玉可不這樣啊,二姨公說什麽都聽着,娶了夫郎……”

掃了白卿書一眼:“哪家的金貴公子,莫不是姓狐?”

拐着彎說白卿書是狐貍精呢。

以前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那是因為陳李氏說話從來不波及自己三姐妹,都是說姐夫和爹爹,仿佛只要不是天生姓李,就得被他嫌棄。姐夫們有姐姐護着,她覺得煩,轉身就出門玩了,哪裏是什麽都聽?

說自家夫郎狐貍精?李玉“噌”地站起,把夫郎拉起來,筷子一扔。

“走,回咱們院子吃去,在這兒沒胃口。”

“你這孩子——”李家正君急了,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嘛,多尴尬。

李玉涼涼望着怔住的二姨公:“您一把年紀了,就別管我們家怎麽過,左右也不是您的日子。”

李家家主平日對着女兒們擺當娘的威嚴,對于這種家中争吵就比較慫,默默坐着不吭聲。

這是她親爹的弟弟,雖然也煩,可算是同自家唯一有親緣關系的人。

她想做和事佬:“咳咳小玉,你回去做什麽,吃得好好的。”

李玉輕哼:“回去和我姓狐的夫郎卿卿我我呗,這不是被他給迷住了?”

“就不礙二姨公的眼了。”牽起白卿書大步往前,白卿書差點跟不上步伐。

她走後,飯堂冷了許久。“吃菜,吃菜。”這是李家家主。

但李玉開了個頭,李靜也學了起來,拉起夫郎,不想讓他接着被說,“我,我們吃飽了,也走了。”

李張氏,妻主不在,他自個兒就站起來,笑眯眯的:“爹娘二姨公吃好啊,我也回去了。”

“這這這——”一臉懵逼的陳李氏,望着這幾個小輩都走了,“反了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李玉:哼,我夫郎是最好的。

忘記感謝了……謝謝小天使“檸七”的可愛地雷,麽麽啾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