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兵臨城下
“放心吧,他們不會的。”
王瑛娘目光含笑,瞥了窗外一眼,多餘的話倒是沒說。
雖然在衛府住的時日不長,但這些人行事的風格她還是了解的。
內鬥那都是行家裏手,可一對上外頭,那就是一盤散沙。
威逼她這個小寡婦雖然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可誰唱白臉,誰唱紅臉?最後過繼誰家的孩子?都想只撈好處,不拉仇恨,哪裏能成事?
姜婆看到王瑛娘的舉動,也來到窗邊上,朝外望了望,沒發現什麽異樣,這才背轉過身,壓低了聲兒道,“夫人,五房一家子聽說七天前就逃出了由州城!”
清漪一拍巴掌,“難怪今兒來了那麽些個,唯獨沒瞧見五房的人!”
迎夫人的那群貴夫人裏頭就沒有五太太,來圍着她和姜婆兩個人獻好的下人堆裏也不見五房人,她只說是五房知趣,沒臉湊上來,卻沒想到原來五房的人早就見風使舵,跑得不見影了!
要知道五房和六房,那可是有血海深仇的!
衛五郎的生母,方老姨娘,年輕時那是衛老太爺的心頭肉,連帶着她生的衛五郎都是衛老太爺寵愛的兒子,當然了,老夫人娘家得力,衛老太爺不敢過分,對嫡房還是留有該當的體面……那方老姨娘就在衛府後院裏成了號人物,除了不敢惹老夫人一房外,那真是做威作福,嚣張跋扈!
而衛六郎的生母鐵氏,則是老太爺一次出征,帶回來的獵戶女子。
鐵氏與衛府內院女子路數不同,山裏閨女放養着長大的,是個英氣美人兒。
鐵氏跟方氏幾乎同時懷孕,方氏把鐵氏恨得牙癢癢,早就想除之而後快。
老夫人略知風聲,卻也不動聲色,坐山觀虎鬥。
待到鐵氏和方氏同一天生産,給鐵氏接生的穩婆卻是方氏早就買通的,明明鐵氏身體康健,生産順利,那穩婆卻做了手腳……鐵氏大出血當天就沒了。
可憐衛六郎,明明應該比衛五郎早半個時辰出生,卻楞是被算計成了六弟,還沒了親娘,得了個克親之名!
衛六郎在府裏能活下來長大成人那還真是命大,不過,有方老姨娘和五房的各種坑害,衛六郎雖然在衛家八子裏是最英勇善戰的,髒活累活接了不少,苦勞功勞卻沒他的份兒!
後頭衛六郎還在新婚沒滿兩月,就被派出去打仗,這一去,就沒回來……自然也少不了五房的手腳。
不過五房的日子也沒好過太久,去年老太爺因為慘敗驚怒過世,當時老夫人就借着方老姨娘照顧夫主不力的名頭罰她跪靈十日,跪到第五天上就倒下沒起來。
五房的靠山都倒了,這一年多過得有多悲摧可想而知……因此一聽說由州城即将不保,果斷地全家逃走,倒也在意料之中。
王瑛娘聽到五房的消息并不訝然,嘴角微勾。
“五房的外家方家這些年做生意發了大財,也打通了南下的海路,五房大概是打算逃到海外吧?”
方家早先只是小商戶,把女兒送進衛府,這女兒靠着嬌媚長相成了衛老爺子最寵愛的姨娘以後,就借上了衛府的勢,不敢說富可敵國吧,家資巨萬是有的。
一年多前衛老爺子沒了,方姨娘被老夫人治死,方家倒了靠山,一下子就縮了,那會兒估計就已經在準備退路,如今由州城即将被圍,五房随着方家早早奔逃,其實并不奇怪。
方家用錢開道,是以雖然由州城早就封城,許進不許出,還是被他們順利地給跑了。
但是這世上的事,誰能說得準呢?
亂世裏,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王瑛娘主仆幾個閑聊幾句,洗漱罷各去安歇。
一夜好眠。
晨起時,王瑛娘還沒出卧房,早膳已送到了。
四層的紅漆雕花食盒裏頭滿滿當當,冷熱甜鹹,葷素俱全。
來送早膳的兩個媳婦子,沖着姜婆滿臉堆笑。
“六夫人可起了麽?這是大夫人小廚房裏特意做的,各樣都盛了些,這底下還擱着炭,不怕涼,再等會兒都不礙的。還有這一盒是給大娘和清漪姑娘的,都是現做的,熱乎着呢!”
姜婆子還是那張黑沉臉,接過來也不過是淡淡道了聲謝。
本來送飯派個小丫頭就成了,這兩個媳婦子都是管事,用不着自己跑腿,但她倆不是另有目的麽?
“大娘,我才聽說了個事,特特地來告訴你們六房一聲!”
姜婆子才把給自己和清漪的食盒打開,聞言扭頭,“什麽事?”
“出了大事了!”
媳婦子拉着姜婆,那模樣,驚悸裏頭還帶着興災樂禍和讨好,“昨兒不是說了五房的人都逃了麽?結果大娘猜怎麽着?五房的人,加上方家老小,全都碰上了王家軍!”
姜婆雖然長年是個冷臉,表情不多,可這會兒也忍不住啊了一聲。
這五房和方家的運氣可實在不怎麽樣啊。
不過五房從前和六房是死敵,五房上下沒少惡心欺負過六房……
不光有姑爺衛六郎那些事兒!
昨兒她可是聽府裏的下人說了,六夫人自打去了道觀修行,六房無人,原先那院裏的花草樹木,甚至六爺和六夫人房裏的擺設,都被五房那幫缺德的給毀壞糟蹋了不少!
所以這回接人,大夫人和老太太直接就尋了府裏最好的院子給六夫人住,原先那院封起來不讓進,生怕讓六夫人瞧了不爽快。
如今五房給一窩端了,還是當了老王家的俘虜……姜婆當然覺得暢快了。
還在心裏念了聲活該!
可一想又覺得奇怪,“都碰上了王家軍,被抓了?那這消息是怎麽傳回來的?”
那媳婦子一拍大腿,“哎喲,我的大娘啊,要不說這五房人做事就是毛毛糙糙呢……他們一大幫子人,又有護衛,又有戰馬,還有馬車,烏泱烏泱的,看着多紮眼啊,可不就被王家軍給盯上了嗎?聽說還打了一場,就在離咱由州城五十裏的地方,五房那些護衛死得不剩幾個,主子們全被捉了!”
“咱府裏這位五爺啊,那個脾氣……哎,還當是老太爺在的時候呢?聽說被抓去營帳裏還跟人家那将官直着脖子嚷嚷……結果被吊起來活活打死啊!”
這個消息聽得姜婆也震驚了,“就,就打死了?”
亂世裏人命不值錢,平民百姓在兩軍交戰裏送命多得是,但衛五郎好歹在衛家算個人物,手下有錢糧有護衛,一般落到了敵對方手裏,怎麽也要先招降什麽的吧?這是上來就往死裏整啊?
“可不是嘛!大娘啊,你是從王家出來的,知道的說不準比咱們這些人多,那王家……對五爺下手,是不是因為,因為六夫人啊?”
媳婦子問得小心翼翼,吞吞吐吐,其實這些話也不是她要問的,主子吩咐下來的,她哪敢不辦吶?
姜婆子一聽這話,頓時明白了。
原來五房被捉,五爺送命,這些在衛府主子的眼裏并不算什麽,說不定還很有些興災樂禍,只是王家軍下手這麽兇殘,他們難免兔死狐悲啊……王家軍對姓衛的都下手這麽狠?還是只有五房?
姜婆子維持着面癱臉,心裏快速地盤算了下,這才雙手一攤。
“這我一個下人,長年跟着主子住在山裏的道觀,跟王家那邊連封信都不通……哪裏能知道許多,不過,照我想啊,衛五爺是從前過得太順了,心裏沒有怕字……都被捉了還擺架子,又碰上那暴脾氣的将官,可不就斷送了性命?”
甭管姜婆子這樣的回答衛府主子們信不信,反正姜婆自己信了。
送走了兩個媳婦子,正好六夫人也起了。
王瑛娘聽到五房人的悲摧遭遇,目光微閃,仿佛喃喃自語般地說了句。
“中路軍,也快到由州城了吧?”
由州城是西南地最富庶的城池,拿下了由州城,表明衛氏的徹底敗亡,西南全境即将被王氏盡收囊中。由州城可不就是豐碩戰果裏最肥最美的那一顆!
雖然一共是三路大軍平定西南,可最先進由州城的,一定是王五郎!
王五郎身為北原王最心愛的兒子,別的本事也罷了,搶功勞,那絕對是行家!
如果是在前些年,北原王家的勢力只是五分天下的時候,王家軍裏那些個能打的将帥,自然不會理會王五郎這個黃口小兒,但這不是眼看着王家要一統天下,王五郎那就不是一個庶出得寵公子,而是得寵的皇子了,将來未必不能繼承皇位。
這些大将們又怎麽會得罪未來的皇上?
王瑛娘都懷疑,她那個便宜爹之所以讓王五郎領着中路軍出征西南衛家,就是白給這個得寵的兒子送軍功的!
誰不知道衛家最難鬥的是衛老爺子?可衛老爺子已經伸了腿,精兵強将都被幾次惡戰磨損得差不多了,主事的衛老大被吓破了苦膽,惶惶不可終日,如今的衛家,就是個脆皮的小怪,不是王者也能收割。
果然,兩天後,王五郎領着中路軍到了由州城。
五王子身披亮銀甲,腰懸七星寶劍,騎在高頭白馬上,身側是全副武裝的護衛隊,前軍五千,已經在由州城下排兵布陣,中軍五千,将他拱衛在中央,後軍兩萬,正蓄勢待令。
由州城城門大開,城頭高高豎起白色降旗。
王五郎一伸手,從人忙将千裏鏡呈上。
這千裏鏡是從西洋舶來的珍奇至寶,看着是銀子和水晶制成的筒子,可把一只眼睛對上去,就能看清遠處的風物……是行軍打仗最能用得着的。
王世績得了三只,除了一只自用以外,也不過就是給了大王子和五王子。
王五郎瞧着清楚,那由州城城牆內外光光的,一個軍兵也沒有,倒是城外的道路上,有兩排子人,都除盔卸甲,免冠跪地,姿态恭順得很!
王五郎想到前兩日看到的書信,不由點了點下巴,扔下千裏鏡,揚聲笑道,“衛家果然識時務!走,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