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許多事,好似在見着宣靜姝的瞬間,在宣采薇腦海中便清晰開來。

比如,姚擎為什麽想讓宣采薇死。

宣采薇忍不住看了一眼,在姚擎懷裏笑得嬌羞的宣靜姝。

玉冠上帶笑的佛面像臉,像是後脖被人架了刀子一樣,逼着笑了出來。

宣靜姝,在京師的貴女圈裏幾乎沒有她的名字。

提起宣靜姝,恐是無人識。

但如果說是宣三小姐宣采薇的庶妹,大家倒是對她有印象。

近些年,宣采薇的身子越發孱弱,鎮國公一房,除了宣采薇這個嫡女,便只有宣靜姝這一個庶女,遂才散出了宣靜姝的才名,畢竟像鎮國公這樣的人家,在貴女圈也需要有一席立足之地,不能泯于衆人。

只是這才名散歸散,在宣采薇還在之時,宣靜姝依舊只能是鎮國公府上的庶女,宣采薇的庶妹。

所以……

“宣采薇快死了吧。”

姚擎溫柔地抱着宣靜姝,細長的眉眼卻看向窗外,透着夜露的寒涼冷漠。

宣靜姝聞言下意識擰了擰眉,擡眼,眉眼透着不贊同道。

“擎哥哥,姐姐畢竟是你的未婚妻,我的親姐姐,我二人背着她私下如此,靜姝已然心中有愧,如今姐姐本就身體抱恙,你還這般咒她,豈不是更讓靜姝難堪羞愧。”

話音一落,宣靜姝明顯手上使勁,想從姚擎懷裏掙脫而出。

但男女力氣本就有差,姚擎緊了緊手,宣靜姝便掙脫不得,只得拿那雙泛紅過水的眸子瞪着姚擎,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兔子,讓人忍不住想呵護。

姚擎也不例外,見宣靜姝掙脫不得後,他才耐心解釋道。

“我這不也是為你委屈,你之才名,為何非得因宣采薇而不能揚于京師,我不過是想讓你能堂堂正正地出現在所有人面前,而不是以一個庶女的身份。”

“再說,我方才說的也是事實,你也知道,你姐姐的身體,扛不了太久了,我只是提前道出了這個事實。”

見姚擎還在說,宣靜姝又是着急又是生氣,淚水沾着睫毛邊兒,好似就要掉出一般。

“你還說。”

見狀,姚擎心裏嘆氣,只道宣靜姝良善單純,這些陰私以後還是少在她跟前提為好,遂也就沒繼續說下去,轉而服了個軟,放輕了聲音,哄着宣靜姝道。

“好,我不說了,方才我那是情急之下說錯話了,姝兒原諒我可好?”

聽到姚擎認錯道歉,宣靜姝才止住了想要奪框的眼淚,片刻後擡眸,硬板着一張臉道。

“不論如何,你不許再咒我姐姐,我日日給姐姐祈福,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聽到宣靜姝的話,姚擎雖替宣靜姝不值,但心裏卻又矛盾地輕松了許多,他沒看錯人,也沒愛錯人,他的姝兒心思皎潔如明月,沒沾受半點塵埃。

即使在宣府受了如此之多的委屈,依舊心心念念着宣家人對她的好。

只是,他盼着宣采薇死,除了宣采薇在宣靜姝頭上壓着,讓宣靜姝的才華無法顯露世人跟前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他同宣靜姝之間若想真正比翼雙飛,宣采薇就是橫在兩人中間的絆腳石,反倒是她死了,他才能以信守婚約為名,推他真正心愛之人,也就是宣靜姝成為宣府的嫡女。

當年的婚約約定,只是定了博文侯家的世子和鎮國公夫人的嫡女。

宣采薇一死,鎮國公府再無嫡女,他這頭若是堅守婚約不動搖,鎮國公只得從庶女中提一個上來做嫡女,履行婚約。

而鎮國公一房,唯一的庶女,就是宣靜姝。

只是,這番謀劃,他不能讓心思純善的宣靜姝知道。

他的姝兒,走在陽光下嬉鬧便好,前路的障礙,他會一一為她掃平。

姚擎看向窗外的眼微微一眯,狠戾盡顯。

另一邊,變成玉冠的宣采薇,打從見到宣靜姝起,便想通了所有的疑惑。

也猜到了姚擎沒同宣靜姝說的另一層原因,所以,她死了之後,姚擎才會有所謂的計劃。

這一切,除了姚擎自己想完成婚約,拿到世子位外,更是為了替宣靜姝鋪路,只為了讓他的心上人取代宣采薇的位置。

宣采薇神色複雜地看着眼前濃情依偎着的兩人,不知該如何言語。

姚擎自是可恨,以宣采薇以眼還眼的性子,她既然知道了姚擎的心思,便不會讓他得逞,甚至如若可能,還會讓姚擎的所有謀算皆成空,自食惡果,付出敢利用她的代價。

可靜姝……

宣采薇的“彌勒眼”顫了顫,還是沒忍住落在了宣靜姝那張人畜無害的臉上。

這是靜姝,是她的妹妹啊。

雖然是庶出身份,但自小他們這一房,就只有兩個女孩兒,再加上,她常年卧病在床,母親怕她一人孤單,遂在他們這一房嫡庶之分不算太明顯,平素也沒太拘着宣靜姝,讓她能經常陪伴宣采薇。

所以,宣采薇即使心裏最重要的家人是母親和祖母,但對自小陪伴在身邊的宣靜姝,她也是真心實意把其當妹妹看待,更因為她時不時來看望她,對她多了一份感謝之情。

宣采薇依舊記得宣靜姝第一回 親近她時的場景,那年兩人都還很小,她剛剛喝完苦藥,母親朝外擡了擡手,一個不高點,身着淺藍衣裙的身影靠近了她的床邊。

待她走近,宣采薇的母親便說了說宣靜姝以後會過來經常陪陪她的事,先前宣采薇雖然知道宣靜姝,可礙于自己不能經常走動,宣靜姝不得允許,也不能經常來宣采薇這裏看她,兩人并不算親近。

而且,當時宣采薇母親說完,宣采薇的表情不算好看。

倒不是她不喜歡,只是當時宣采薇剛剛喝完苦藥,嘴巴泛苦,胃裏也難受的緊,表情才不太好看。

宣采薇想解釋,她擔心自己為數不多的玩伴會誤會傷心。

只她剛準備調整表情,就見身旁不高點的身影忽地抓過她的手,輕輕柔柔道。

“姐姐,給你。”

宣采薇愣了愣,眨巴眨巴眼,看向自己的手心。

一顆泛着紅橙光澤的蜜餞靜靜地躺在她瘦小的手掌中。

而等到宣采薇再次擡眸,看向眼前神色有些忐忑,眸子卻像山中初生的小鹿一般純淨的宣靜姝時。

當時的宣采薇,笑了。

記憶中,宣靜姝一直是那個見不得她吃苦,會給她塞蜜餞的好妹妹。

方才的對話也是,很明顯,宣靜姝不知姚擎的計劃,言語中多有透露對她的關心和愛護,純善一如既往。

可…還是不對。

宣采薇下意識又将帶笑的“佛面臉”嘴角下垂,微微抿了抿,望着宣靜姝的面龐一陣出神,似乎想看清些什麽。

此時的宣靜姝剛剛和姚擎纏綿完,方才在宣采薇驚愕愣神之中,兩人已然說了好久的貼心話。

同時也讓宣采薇知道,宣靜姝這幅女扮男裝的打扮也是出自姚擎的計劃。

今日雖是七夕,但宣采薇生死不明,宣靜姝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哪裏能以“過七夕為由”出門。

但是,卻可以以“為姐姐上香祈福為由”出門。

雖宣靜姝覺得為難不妥,但礙不過姚擎的堅持和癡纏。

到了寺廟後,自有姚擎早已安排好的人馬替宣靜姝變裝,引到了此地。

不得不說,姚擎确是個心思缜密之人,缜密到宣采薇同他相處這幾年都沒發現他竟然同她的庶妹暗通曲款。

也不是宣采薇笨,而是身體限制了她更多細微的觀察。

畢竟,她同姚擎的相處,一月不過那麽一兩個時辰。

可如果說宣采薇對姚擎的觀察不夠細微,姚擎對宣靜姝的觀察卻是細微到了極致。

此時,姚擎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個寶藍色花鳥紋錦盒,遞給了宣靜姝。

宣靜姝驚訝:“這是何物?”

姚擎嘴角依舊噙着一抹溫柔的笑容道:“打開看看便知。”

宣靜姝好奇,輕輕打開了錦盒。

然後下一刻,擡手掩住了自己因為驚訝而微張的唇。

錦盒之中,靜靜躺着四根色澤極為上乘的銀鎏金玉蘭花樣啄針。

啄針不同于釵或簪的張揚,它只是小小的一點,點綴在鬓發的兩旁。

不張揚的發飾,卻又能看出搭配之人的巧思。

就像姚擎眼中的宣靜姝一樣,低調不張揚,可仔細一品,卻能品出無限妙味。

而且,他還特地選了玉蘭花樣,像極了宣靜姝安靜溫柔的模樣。

姚擎随手拿起一根玉蘭花樣啄針道。

“傻瓜,別光顧着驚訝,我給你戴上試試。”

宣靜姝卻忙搖頭。

“這怎麽可以…這啄針定然價值不菲。”

宣靜姝雖自己的首飾不多,但畢竟是出身鎮國公府,這點眼力勁兒還是有的。

姚擎這錦盒裏的銀鎏金玉蘭花樣啄針,雖然材質不算貴,但工藝極其繁複,尤其是那玉蘭花,竟然還是镂空穿絲而成。

宣靜姝不敢收,連忙搖頭拒絕。

“不行的,這首飾我戴不得,以我的例銀一時半會也買不起,我也…戴不了。”

宣靜姝這意思是戴了姚擎送的禮物,會引起旁人懷疑。

姚擎卻笑了笑道。

“姝兒想多了,雖工藝确實有些繁複,但這是我從一個西域商人那裏偶然得到,不算昂貴,我既想着讓姝兒帶上,自然有妥帖之法。”

姚擎倒也沒說謊,雖啄針工藝繁複,那只是相對中原而言,于西域這只算普通,所以并沒有花費多少銀錢,即便之後,宣靜姝是真正戴着啄針出現在衆人面前,只說她是偶然在西域商人那裏買到的,便也能解釋的通。

不得不說,雖然眼下宣采薇未死,他同宣靜姝這般私下見面,讓他有些煩躁,想加快進度。

可若是宣靜姝戴着他送的禮物出現衆人面前,姚擎光是想想,心裏都會莫名湧起一股類似“偷情般”的刺激感。

這也是他雖性子謹慎,卻沒能忍住想送宣靜姝禮物的原因。

宣靜姝似乎是被姚擎這個理由說服了,這銀鎏金玉蘭花樣啄針也确實好看,她想了想,也就沒再拒絕,任由姚擎将玉蘭花樣的啄針在她的發髻上試戴。

試戴之後,姚擎還不知道從哪拿出了一個銅鏡,讓宣靜姝好好欣賞。

果不其然,宣靜姝端詳着鏡中的自己,左看右看,露出了一個欣喜滿意的神情。

下一刻,宣靜姝忽地回頭,看向一旁的姚擎,聲音嬌嬌柔柔道。

“擎哥哥,你送了我這麽好看的禮物,我都不知道該如何謝你。”

姚擎笑:“你我之間,無須言謝。”

宣靜姝卻堅決搖了搖頭,只道不行,定是要回姚擎一個禮物,所以讓姚擎閉上了眼。

姚擎倒是聽宣靜姝話,果真閉上了眼,想看宣靜姝想幹什麽。

可就在姚擎閉眼的一瞬間,方才還似小白花一般柔弱的宣靜姝嘴角卻一點一點勾起了一個笑容。

極為滲人的笑容。

她就這麽笑着盯着銅鏡中的自己,嘴微張,卻無聲。

可一字一句,皆落在了變成玉冠的宣采薇眼裏。

這一眼——

宣采薇內心如墜冰窖。

因為宣靜姝對着鏡子說。

“姐姐,以後你的人生,由我來接手。”

那一刻,仿被重擊的宣采薇恍惚間似乎終于想通了先前的那絲不對。

如果宣靜姝真的是她那小白花一樣,怕宣采薇吃苦,會給宣采薇塞糖的好妹妹。

又怎麽會……

背叛宣采薇,同姚擎在一起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采薇:靜姝啊,姐姐勸你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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