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李蹊見夏國賓的事情, 一個字都沒對夏樂透露, 以他對夏樂的了解, 要是讓他知道夏國賓找過自己，非得去跟夏國賓吵翻了天不可。
但是找上門來的不僅僅是夏國賓，或者說夏國賓只是開了個頭, 随後到來的才是讓李蹊措手不及的人。
尤其是當他打開門後，看到面前的人時，幾乎要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神情來面對對方, 僵硬了半天才從嘴巴裏蹦出一個字：“爸。”
這會兒夏樂和丹尼爾都在他屋裏, 三個人正在研究一首新歌的編曲，誰也沒想到李嘉禾會忽然出現, 夏樂緊接着就跑了過來，接過他手裏的東西道：“叔叔, 您怎麽來了，怎麽也沒說一聲, 我們好接您去啊。”
李蹊他爸——李嘉禾站在門口，因為聽力的緣故，盡管帶着助聽器, 聽起話來也有些吃力。但一看見李蹊和夏樂, 他臉上立刻就笑了，摸了摸李蹊的頭，說了句：“忽然過來，吓到你了，他們一開始還不告訴我你住哪個房間, 我拿着證件給他們看，才相信我了。”
李蹊忽然就覺得鼻子有些發酸，連忙把臉扭過去，只是一轉過去，立刻就看到了站在後面的丹尼爾，身體也僵在那了。
相比起李蹊的無措，丹尼爾似乎要淡定的多，他朝李嘉禾笑了笑，說道：“您好，您來看李蹊了啊，這是好事兒，晚上出去吃飯吧，我請客。”
李嘉禾并不知道面前這個俊朗出衆的少年是誰，只是見面的第一眼就覺得有些親切，他一聽丹尼爾說要請客，連忙擺手說不行：“我請客，你們都是孩子，都在長身體呢，天天住酒店……肯定吃的不好，晚上叔叔請你們吃頓好的。”
考慮到他們現在也算是有點知名度了，出去吃飯容易被人認出來，于是晚上吃飯的地方最後就定在了酒店餐廳裏。他們點了個火鍋，夏樂還點了好些肉，一個勁兒的往李嘉禾和李蹊的碗裏夾。而李嘉禾則笑着擺手，他一直道：“你們吃，你們吃，你們還在長身體呢，要多吃一點。”
夏樂看了李嘉禾一眼，道：“叔叔，我們公司有規定不能喝酒，要不單獨給您點一瓶？”
李嘉禾搖搖頭，道：“我，戒了。”他說的很慢，但也在努力說話，比之前好上很多。
李蹊對此很開心，不管是他爸開始試着和人溝通，還是戒酒，對他來說都是非常值得慶賀的事，唇邊的笑意一直沒散去。
一頓飯吃的看似歡樂，但其實除了夏樂一個沒心沒肺的以外，其他三個人都是各有各的心思。李蹊一直忍着沒往那個話題上說，結果到了快吃完的時候，李嘉禾卻主動開口了，他喝了一口杯中的白開水，輕輕的、緩緩的嘆了口氣道：“兒子，你沒去S大的事兒，怎麽沒告訴我呢。”
李蹊低着頭，握着筷子的手指緊了緊道：“爸，對不起，這事兒……我當時沒法和您說。”
李嘉禾搖頭道：“我這次過來，不是來責備你的，就是，覺得我這個爸爸，不對，連兒子去哪兒了都沒搞清楚。”他苦笑着，又重重地嘆了口氣道：“你怎麽就，非要走這條路呢。”
剩下沒說出口的話，卻是已經不用再說了。
李嘉禾自己心裏知道，李蹊兄弟兩個也都是知道的。
他們現在身處的環境，和當年父親那個萬衆仰慕的舞臺并沒有什麽區別。只要是聚光燈下，只要享受到燈光，就知道這是一個多麽難走的地方，而且還是一個決不允許跌倒的地方。
李嘉禾自己倒下了，哪怕并不是他本身的錯，但因為病魔，因為他那雙失去大部分聽力的耳朵，他搭上了身為音樂家的一生。
時至今日，才算走出陰影，他已經從自己這一生上受夠了教訓，不是萬分無奈的情況，他不願意兒子也走這樣的路。
李蹊沉默一下，道：“爸，我懂你的顧慮，但是這兒比S大要更适合我。我去了S大，什麽也做不了，在這兒……我起碼能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他話說的很慢，一字一字認真說給長輩聽。
夏樂在一旁幫腔道：“對啊叔叔，您沒看到李蹊在臺上多有魅力，現在他紅的不得了。李蹊是天生的發光體，他以後只會星途璀璨，再說了，還有我陪着他呢，您別擔心啊。”
李嘉禾沉默不語。
李蹊對他道：“爸，我現在不可能再去S大了，您要是相信我，那就什麽都別做，讓我自己發展就行。誰都有自己的追求，您不是也一直沒放棄小提琴嗎？您應該懂我的，我想要的一切，都得站在這個舞臺上才能得到。”
“我知道，只是……”李嘉禾遲疑了一下，頓了頓低聲道：“爸爸沒立場去責備你，以前讓你吃夠了苦了，這次過來，也不是想勸你回去的。”
這回輪到李蹊有點驚訝了，李嘉禾擡頭看着他，看了一會才伸手摸了他腦袋一下，笑道：“我，就是看看你過的怎麽樣。以後，爸爸不再約束你了，只要你能開心，做什麽都可以。”
李蹊眼圈有點發紅：“爸……”
夏樂在旁邊羨慕的道：“我爸要是什麽時候能跟我說出這話來，我真是死而無憾了。”
李嘉禾的助聽器并不是很靈敏，他只能聽到夏樂說了一句什麽，擡頭看向夏樂。夏樂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把剛才那句話重複了一遍，李嘉禾聽得笑了起來：“叔叔可沒本事和你爸爸比。”
“本事的高低，或許是取決于一個人的財富，但最打動人心的，始終是一個人對別人的心意。”一直沒說話的丹尼爾忽然說了這麽一句。
李嘉禾轉頭看向這位李蹊的“朋友”，對面這個少年讓他總是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明明他年紀這麽小，看着跟李蹊差不多大，可看到他向自己時，心裏竟然有種說不出的緊張。
丹尼爾的笑容清澈又溫和，這笑容有種莫名的熟悉，但也有疏離。
或許是少年偶像都會給人這種感覺吧，李嘉禾心裏這樣想着，對丹尼爾卻忍不住多了幾分照顧的心情，給他夾了一些肉道：“多吃點，你看你，跟李蹊一樣瘦。你們在這兒訓練，是不是都不給你們飯吃啊？”
李蹊道：“怎麽可能不給飯吃，但也不可能讓我們吃成胖子吧，那就沒人喜歡了。”
李嘉禾：“胡說，怎麽會沒人喜歡。”
這頓飯最開始吃的有些不自然，到了後面氣氛反而柔和起來，晚上回酒店後，三人現在都是有自己獨立房間的，李嘉禾自然住在李蹊的房間。而丹尼爾也沒說什麽便跟着他們一起回了屋裏，至于夏樂，則難得成熟了一把沒有粘着李蹊，而是留了空間給他們父子“們”，自己乖乖的回了屋。
李嘉禾對于丹尼爾跟他們一起進屋其實是有些疑惑的，他知道夏樂是李蹊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好朋友，但是丹尼爾應該就是李蹊在這個訓練營認識的人，這麽短的時間，關系就已經這麽牢固了？
他一方面為兒子交到了新朋友欣慰，另一方面又因為自己對丹尼爾的特殊感覺而有些不安。可是這點小小的不安，說出來也實在是很沒有意思，又對李蹊沒有任何幫助，便不說也罷了。
或許是自己心裏也想的多些，又或者是看出了李嘉禾的疑惑，丹尼爾主動解釋了自己的來意：“李蹊在飯前說有一個小段落的編曲想和我讨論下，靈感要是錯過了就很難再找到，所以我想過來看看他想的怎麽樣了。”
“嗯……差不多了，但還要醞釀下。”李蹊看了看兩人，默默的做了一個沒和丹尼爾商量的決定，“我想先洗個澡，每次我洗澡的時候靈感就特別好。爸，你跟丹尼爾先待一會兒，喝點茶。”
李嘉禾點點頭，等李蹊進了浴室，他便走到自己的背包跟前開始翻，一邊翻一邊道：“還好我帶了茶葉過來，酒店裏的茶包不能喝，對你們嗓子不好……”
丹尼爾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背影，低低的呼出一口氣後道：“叔叔，不用找茶了，剛才吃的挺飽的。您過來也累了吧？坐下歇會兒吧。”
李嘉禾道：“不累，吃了那麽油的火鍋，喝口茶能清清胃口。”
李嘉禾果然找了一小袋茶葉出來，動作流暢的燒了水又燙了杯子，忙活了好一陣才坐下來。等着茶的功夫，他問丹尼爾：“你和李蹊，認識多久啦？”
丹尼爾答道：“不久，我們是在訓練營認識的，不過很巧是同一家公司。李蹊他很優秀，您不用替他擔心。”
李嘉禾哎了一聲，語氣帶着些許局促：“其實我早應該知道這些的，但是我電視看得少，那天還是鄰居和我說，看見李蹊在電視裏，我才知道的……趕上我這麽個爸爸，李蹊也是運氣不好。”
丹尼爾：“……為什麽您會這麽說呢，我看您對李蹊挺好的。”
“再好也好不了。”李嘉禾苦笑着，指了指自己耳旁的助聽器，“你看這個，我是個沒能力的人，之前又糊塗了很久，一直都是他在照顧我。”
丹尼爾其實早就看到了那個東西，他只是沒有開口去問，而此時此刻，視線也落在那個助聽器上看了很久。
“我和李蹊他媽，也是在孩子小的時候就離了，其實李蹊還有個哥哥，跟着他媽走了。他媽……比我有本事，能給孩子好的生活，我當年就是太自私了，總覺得自己還有機會再起來。”李嘉禾想起當年，臉上盡是後悔和自責，“結果是越來越差，什麽都搭進去了，什麽……也沒能給李蹊。”
丹尼爾移開視線默默握緊了拳頭，問他道：“那你們，為什麽就一定要分開呢？”
其實作為兩個初次見面的人，聊到這麽深切的話題是有些怪異的，可李嘉禾卻絲毫也不覺得，有什麽話說給對面這個少年聽他似乎都沒有顧慮。
“我以前是做音樂的，這行的人沒了聽力，就等于是廢了。李蹊的媽媽，她很優秀，她的能力不在我之下，她當初要帶我去國外治療，但是我沒有去……”李嘉禾陷入回憶，說到底還是他自己沒有辦法邁過那個心理障礙，曾經那麽輝煌的自己，回到成名之地，他卻已經是個廢人，是個遲暮之人。
他想了一會才搖搖頭，苦笑道：“他媽媽也是心寒了，她走，我早些年的時候很恨，現在已經不恨了，其實她離開我也是對的，難不成要我拖累一家子嗎？現在就是後悔，早知道就應該讓她把李蹊也一起帶走，這孩子跟着我，吃了不少苦。”
丹尼爾低頭凝視着茶杯，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來：“您就只後悔這個？不後悔分開的事嗎？”
李嘉禾被他問的，思緒似乎被拉遠了很多，喃喃道：“要是當年我的态度不那麽強硬，或者……唉，總歸，錯都在我身上了。”
丹尼爾的神情未動，擡頭時已經挂上了笑容：“叔叔，您那個助聽器可以給我看看嗎？”
李嘉禾有些不解，卻還是取了下來，遞給丹尼爾道：“給，其實這個也沒什麽好看的。”
“恩，确實不怎麽好看。”丹尼爾把玩着助聽器，看到對面的李嘉禾神色迷茫，低下頭笑着道：“爸，你比媽的态度好，起碼你知道後悔，也知道反思自己。但是這些……我覺得還不夠讓我原諒你，起碼現在還不行。不過你反省的比媽好，我還是可以勉為其難地喊你一聲‘叔叔’，你要好好努力啊，讓我們都原諒你才行。”
李嘉禾看到他的嘴唇在動，可卻聽不見，直到他将助聽器遞回來，戴上後才好奇問道：“你剛才說了些什麽？”
丹尼爾聳了聳肩，一臉無謂的笑容：“沒什麽，我覺得發明這個的人真厲害，挺好的，叔叔也很厲害，不過它太醜了，我以後可能也不想用它……”
李嘉禾聽後也不由笑了起來，拿過茶杯一邊給他斟茶一邊道：“你們哪用的到這東西，要用，起碼也得過個五六十年，等你們變成老頭才用得到。來，喝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