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吃醋
風暴是始自長安的, 無論那漩渦之中的暴雨下的有多麽大, 傳到榆林, 便連毛毛雨都算不上了。平頭百姓照樣埋頭過他們的小日子, 而利益牽扯其中的人,即便懂得此事的嚴重,也不會去大肆宣揚。
于是榆林還是十分平靜,就像萬府那汪荷花池, 永遠如一面鏡子一般毫無漣漪。但懂得的人自然知道,在那平靜之下,蓮藕正在生長,舊的莖葉腐爛掉, 新的藕條吸收它的營養, 最終長得健壯。
便是在這樣暗含着巨變的平靜之中, 趙寂已在準備動身回長安,原本是消息傳到後,萬昭華便要立即送她回程的, 但她多呆了一些時間, 為的是等候衛初宴。
分化之後的頭三個月, 是不應期。這個時間段裏, 新生的乾陽君和坤陰君們常常無法适應自己驟然飙升的體質、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因此這段時間裏,有條件的人家都會将孩子關在屋內,一點一點地教他們如何使用這種新生的力量。
前世雖然有過一次分化了,但是身體不是。這副身體是全新的身體, 分化也是頭一次,許多事情,不由衛初宴控制。但有了上一世的經驗,她的不應期過去的快很多,幾乎只是半個月,她便能夠像一個分化多年的乾陽君一般娴熟運用自己的力量了,這種“天賦”,看在高沐恩與周祿等人眼裏,每每都令他們驚嘆無語。
然而可惜的是,即便好似天生便屬于該分化的那一類人,衛初宴卻只是個下品的乾陽君。
分化過後,乾陽君會在鎖骨生出一顆朱砂痣,痣越紅,便代表的品級越高,這是精血精純、血氣充沛的表現。但是如果色澤十分暗淡,甚至呈現灰色,那便是下品的表現。坤陰君同樣是以氣血精純程度來看品級的,但不會有朱砂痣,而是在同樣的位置顯出形态各異的一個指節大小的紅印,同樣,越紅便代表品級越高。坤陰君的印記是可以被咬破的,乾陽君咬破坤陰君的印記,便能完成标記。
标記一旦完成,只有兩個方法可以清除,一是以烈性藥物驅除标記,只是極痛苦,比分化還痛苦,少有人能挺過去。二,則是靠時間洗去,少則十年,多則幾十年,不再被自己的乾陽君标記,标記便會越來越淡,直至消失。
消失之後,坤陰君可以重新被标記。
但是,即便是在人口衆多的齊朝,清除标記的人也少之又少,對于許多人來說,一旦建立起标記和被标記的關系,便一輩子都不會變。
衛初宴分化完成後,趙寂是第一時間就扒開她衣襟看過了的,結果令人沮喪,那一點灰撲撲的,極淡地點綴在衛初宴雪白的肌膚上。
一絲紅色都沒有。
趙寂不信。為了弄清楚為什麽會和她猜的差了那麽多,也是為了安慰衛初宴,她喚來專門記錄乾陽君和坤陰君的品級的坤乾司來校驗過。
光靠顏□□分乾陽君和坤陰君的品級,雖然能夠做到,但是終究有些誤差,因此,還有專門的方法可以測量品級只是太過繁瑣。一般來說,人們看一看顏色,再感受一下新生乾陽君或是坤陰君的信息素,便能确定其品級了,但是若是有異議,或是分化之人身份不一般,坤乾司的人是不會直接登記其品級,而是會謹慎對待的。他們會取分化之人的血去校驗,方法很複雜,需要的血液也有一碗之多,但是對于豪門大戶,這是很必要的。
碧如趙寂,她是皇女,對待品級一事,便更小心,是細而又細地确定過的,不知貴妃那碗藥真有那麽神奇,還是其中又有什麽不可言說的事,總之,趙寂确定品級之後,因過程十分細致,倒真的沒人懷疑她。
其他皇子皇女,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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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便讓坤乾司的人再來測過一次,衛初宴的品級仍然顯示為下品。對此趙寂很是沮喪,而衛初宴本人,則只有無奈了。
她自然是見過自己的印記的,如鴿子血般殷紅的一顆小痣,比前世還要明亮一些,是絕品無疑。可是,後來會顯示成灰色,實則是因為她估錯了藥量。
前世時,她是以成年人的身體去用這一副藥的,換做這一世,她卻沒想到少年人的身體沒有成人那般能抗藥,因此,原本估計的中品,直接變成了下品,這是她所料不及的。
但也無法改動了。因着趙寂已然找來了坤乾司的人進行校驗,品級一出來,這些人便已将她的身份及品級登記在冊,自高祖那邊傳下來的法令,乾陽君與坤陰君的品級一律由坤乾司管理,一旦确定,便決不能更改,為的是杜絕世家大族作假。
原本衛初宴是想等這次藥性過了,将藥性減弱再去測,卻擋不住意外。如今木已成舟,她苦笑兩聲,暗地裏将已然寫成的家書銷毀了,重又寫了一封,将“中品”的字樣改成了“下品”。
趙寂恰巧見到她苦笑,以為她在為品級之事傷懷,那幾日總有意無意地跟着她,抓到個機會便勸慰她。
全然不知道自己好心做了壞事。
除了這麽一件事情脫離了自己的預想之外,其他事情,倒都還好。
對于衛初宴而言,分化之後,确有許多不同了。
首先便是感官上的。
以前在街上、在書院遇上一人,她只能勉強通過對方的行為、态度來判斷他是否是乾陽君或是坤陰君,大部分時候猜的準,但并不是絕對,聞到別人的信息素時,也只會将之當成普通的香味,不會有太多感覺。但是分化之後,乾陽君、坤陰君、中澤君便很好區分了,說不出那是種什麽感覺,可能是分化的人之間的相互感應吧。
而聞到信息素後,若是對方是乾陽君,衛初宴會不自覺去戒備,若是是坤陰君,則會讓她有種天生的想要親近的感覺。這些感覺她曾經歷過一次,如今倒是不會像剛分化的乾陽君一般見到坤陰君就走不動路,這亦是趙寂接受她是個下品乾陽君的“事實”的原因。
她表現得太淡然了。
只有信息素微弱的下品乾陽君,才可能在一開始便對坤陰君的信息素無動于衷。
正是因為分化之人有着這樣看不見的連接在,趙寂才需要一直喝藥。這種情況要一直持續許多年,直到她完全長大,能夠控制自己的信息素、氣味以及氣場。
前世,趙寂學會僞裝自己的時候,身體已經面臨崩潰了,那是因為喝了太多年的藥、後來又加了藥來壓制十五歲之後的發情期,因此,後來她停藥調理的時候,便急需一個人幫她度過發情期。
她選擇了衛初宴,将人直接擄到了寝殿......
那是她們糾纏的開始。
另一個為衛初宴的品級而擔憂的是萬清鳶。
和其他所有人一樣,萬清鳶原本認為衛初宴早已喪失了分化的可能,因此當她聽聞衛初宴突然分化了之後,其實是不信的。
直到她親自去探望了衛初宴,自她身上嗅到了乾陽君的味道,她才真正相信這件事,并且由衷地為此感到喜悅,可喜悅卻未持續多久。
很快,她也知道了衛初宴只是個下品乾陽君的“事實”。
那一瞬間,她的心中有些失落。對衛初宴抱有一些別樣的心思,她原本覺得那沒可能,可是衛初宴的分化給了她希望,但是轉瞬間,這希望又消失了。
她爹怎麽會同意她嫁給一個下品的乾陽君呢?
小心思暫且放到一旁不談,這些日子裏,萬清鳶也是一有機會便來探望衛初宴,同趙寂一般,她總想着安慰初宴。但和趙寂每次都忍不住難過、反過來要衛初宴安慰她不一樣,萬清鳶的話倒有些道理,幾乎都是圍繞着“能分化便是好事”雲雲。
知道她是好意,自己也不能将真相告知她,衛初宴也只能每日接受一番唠叨了。
有人這樣關心着自己,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其實是會讓人覺得溫暖的,尤其是周圍的許多人都因她的品級而對她指指點點的時候。
雖然衛初宴的內心足夠強大,并不會因為別人的藐視而喪氣,亦不會因別人的吹捧而得意忘形,但是,她仍然會被人感動,當她了解那是真心實意的時候。
“小老太太”的唠叨一直持續到動身的那一天。
這一天是五月初一,是個萬裏無雲的大晴天,趙寂是早早就進了馬車,衛初宴因為已然分化了,便騎馬走,走不到兩步,被匆匆趕來的萬清鳶攔在了馬前。
少女的眼淚中,穿灰青色衣衫的初宴勒住了馬頭,利落地翻下來,把她拉到一旁,頗有些無奈地拿出絲絹給她擦眼淚。
“你不是來榆林求學的嗎?哪有學了幾個月便走的道理?你還不告訴我,若不是,若不是爹爹他今晨跟我提了一下,你離開了朱日郡了我都不曉得你走了。”
來的匆忙,萬清鳶的頭上有幾只珠釵都插歪了,衛初宴給她重新插了一遍,耐心解釋道:“我去長安有些事情,不同你說,便是怕你哭了,你看,你果真哭了吧。”
雖是只認識幾個月,她卻發現萬清鳶實是很喜歡找她玩,這些日子裏,她也總是比自己還擔心,情意切切。她能料想,若是她說要走,這位向來懂事依人的少女怕是會感到十分傷心,因此特意不去說,本想跟着趙寂走了便是了,書院那邊,過幾日再讓李紅去退學。
如此,便不用見到離別的愁緒了。
“你能有什麽事情?你在,你在長安也沒有家人,你家基業也不在長安,有什麽是需要去那邊處理的,竟連書都不讀了嗎?你別騙我,初宴,你是不是被殿下脅迫了?”
某種程度上,這姑娘倒是摸到了真相,但衛初宴自然是不能承認的,她一邊給萬清鳶擦着眼淚,一邊搖頭。
街邊的隊伍之中,久久不見車隊行路,趙寂有些好奇地掀開簾子,目光轉了幾圈後,朝這邊看過來。
看清楚是萬清鳶後,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後,她見到衛初宴拿着錦帕,正溫柔細心地為萬清鳶擦眼淚。
小手扒在了車窗,趙寂抿起了嘴唇。
“你還要騙我。定是十一殿下她做了什麽了。她,她是不是喜歡你?”
萬清鳶不安地看向她。
衛初宴淡笑着搖了搖頭,趙寂這麽小,怎麽會懂喜歡是什麽?她是有些占有欲,但這很正常,大約是喜歡她的信息素吧。
很少有坤陰君能拒絕她的信息素的。
“我也覺得應當不是,若是你未分化便算了,如今你們同為乾陽君,殿下如何能對你起心思呢,她——”
“清鳶,你多慮了,殿下才十歲,情絲還未抽開。”
衛初宴便覺得清鳶似乎太過早熟了。
清鳶見她真的是一幅毫無所覺的磊落模樣,心中又是一梗,十歲怎麽了,十歲即便還不知道什麽是喜歡人,但趙寂這麽喜歡和衛初宴待在一起卻是事實,若是讓初宴再跟到長安去,這日日見面......
她覺得十分危險。
“好了,清鳶,我必須得走了,你不要難過,日後有機會,我會再回榆林看你的。”
那邊傳來幾聲響哨,約莫是暗衛在催促了。
“你一定要走嗎?”
“行李都已收拾好了,我是自願去的,不要多想,清鳶。”初宴仍是一副哄妹妹的樣子。
萬般挽留都無結果,萬清鳶跺一跺腳,将衛初宴拉到一旁暗巷,在大部分人目光的盲區裏,傾身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沒想到她會這樣,衛初宴躲閃不及,被她親了個正着。
暗巷的入口處,跳下馬車來叫衛初宴回去的趙寂正巧撞到了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