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回去

一路行來, 落腳的地方大多還是驿站。

趙寂仍然同衛初宴一個房間, 一個睡在床上, 一個睡在地上, 兩兩相對,各自平靜。不過此時趙寂已不再讓衛初宴做她婢女了,自答應同她上長安的那日起,初宴也答應了做她的伴讀, 因此,雖然仍然是主仆的關系,但許多瑣事,倒已不用衛初宴去做。

趙寂趕路之餘仍然堅持習文寫字, 初宴不用洗筆研墨了, 便在一旁看些書, 她還是不喜歡提筆,大多數時候,只是看。

因為有些東西, 還是只能在腦海中想一想, 在無人時、或是不識字的墨梅在身邊時寫一寫, 其餘時候, 只要下筆,便會留下痕跡。

便會暴露些什麽。

回長安的路,必定會經過郁南郡,但因着是選擇了最近的路線的關系,她們不會經過照水城, 照水,即衛家所在地。

趙寂不知從哪得知了這個消息,這天夜晚寫完字,特意問了衛初宴:“你要回去看一看你爹娘嗎?我可以命他們改道的。”

衛初宴有點意動,轉而想到她那外祖,思索片刻,搖了搖頭:“我和爹娘常有書信來回,家中并無大事,我還是不回去的好。我雖分化了,卻是個下品,回去,還要連累爹娘又被人笑一回。”

分化之事是瞞不住的,不說家仆會回去報信,即便他們不說,來年坤乾司亦會有鑒定文書送去衛家。因此她便大大方方在信中言明了,叫爹娘不必為她隐瞞,左右處在她這樣的境地裏,再不會比未分化還差了。

她爹她娘那裏,得知女兒分化着實開心,但看清楚女兒的品級之後,又如被澆了一盆冷水,雖然仍有喜悅,卻也只是他們自己的喜悅了。

衛家依然不會将衛初宴看在眼裏,初宴仍然很難回衛家。

雖然是這樣,但爹娘的回信倒很是陽光,兩口子的喜悅之情被刻意放大了,他們還在信中安慰女兒,能分化便是好事,不必再去憂心于自己的品級雲雲。

初宴看過,便覺溫暖。她知道,即便自己一直不分化,即便自己只是個下品,爹娘也只會為她感到擔憂,而永遠不會嫌棄她。

日後,找個機會同爹娘說明真相吧,這種事情不能在信中說,只能讓爹娘再擔心一段時間了。

另外,令她不願回去的原因,倒并非是分化成了“下品”,而是趙寂。

前世,外祖是站在廢太子那一邊的,她那時中毒跌落品級,外祖也不将她當做繼承人。她遠遠地跑到了長安任職,雖混的風生水起,郁南的許多事情,卻都不在她視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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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外祖是何時同廢太子搭上線的,但據她猜測,那應該是太子被廢之後了。太子位于正位之時,天下将來都是他的,自有世家大族依附在他左右,郁南衛家,雖是有着常人難以想象的財富,但一直十分低調,又因是異姓王之後,身為皇太子是要避嫌的,因此,一開始外祖應當也沒有和廢太子有所牽扯。

而且外祖這個人野心很大,錦上添花之事他不怎麽做,卻慣愛雪中送炭,太子被廢之後,無異于從高高的雲端跌落了,此時他扶他一把,若是能将受傷的龍子再次送上九霄,他便有從龍之功!

初宴想,外祖這時應當已在同廢太子接洽了。

那麽趙寂就不會是安全的。

只要外祖想扶持廢太子,那麽其他的幾位乾陽君殿下,便是他的眼中釘,眼睛裏的釘子,能少一個便好一分。

趙寂此行是很秘密的,這有好處也有壞處,壞處便是,若是她折在郁南,身為郁南太守的衛平南卻能将責任推得一幹二淨,為何?因他并不知道帝女正在他的轄區。

所以她不能回去,不能帶着這支隊伍回去,不僅不能,還得盡快離開。

“你不想他們嗎?只是轉道去一趟照水城而已,耽擱不了多少時間的。”

衛初宴還是搖頭:“不必了,知道他們安好便好。況且......我沒同他們說我要去長安了。”

這亦是為了給趙寂保密。她要等到到了長安,再将消息傳回。

趙寂将手中書卷放下,驚訝道:“你還未同你爹娘說嗎?”

“如果此時說,我無法同他們解釋清楚為何我要放下學業、離開榆林。主子,你忘了,你的行程是保密的。”

衛初宴跪坐于一旁的塌幾後,因着連日騎馬的關系,她身上也已換成耐風塵的灰黑色衣袍,如今坐在暗處,幾乎全部隐于黑暗。

趙寂明白過來,微有些失望。片刻,她想起什麽,将油燈朝衛初宴那邊挪了挪,看着她道:“日後還是莫要穿這種顏色的衣衫了,黑炭一般,我不喜歡。”

“啊?”

“你啊什麽?我說了不喜歡。”

衛初宴斂起驚訝的神情,心中卻仍是疑惑。齊朝以正紅、純黑為尊,趙寂總穿這兩色的袍服,她也的确很适合這兩色,不提本身便很惹眼的紅,即便只是毫無裝飾的黑衣,都能教她穿出一身華貴來。

“你不喜歡黑色嗎?”

“也不是不喜歡,只是喜歡你穿別的顏色。”

趙寂便有些扭捏,她是看慣了天家正色的,倒不會真的不喜歡。真正令她感到礙眼的,其實也不是衛初宴身上的黑色。

而是灰色。

每次見到灰色,她便會想起那日興沖沖地掀開衛初宴衣襟,卻見到一顆灰撲撲的小痣的情形。

她覺得很可惜。衛初宴那麽好的一個人,為何偏偏是個下品乾陽君呢?

再走了兩天,日頭漸漸毒辣,隊伍中有人害了暑熱,跟不上行程,只得被放到沿途村莊靜養。高沐恩便提議說,每日早走一個時辰,趁着清晨涼爽多趕些路,到得午後便能休息,不必頂着熱辣的陽光行路。

趙寂并未答應。

也并不是什麽都沒答應,她......決定每日中午多在路上休息一個時辰。

這令高沐恩捶胸頓足,恨不得之前沒去跟趙寂提過想早些趕路。

“如此一來,回長安的時間必定會大大拖長,衛姑娘,我等皆是有任務在身的,要是回去的晚了,大家都要領罰。況且如今行路艱難,步調一慢,時常都到不得驿站,總宿在荒郊野外對主子不好,你看,今日又是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紮營......唉,主子她......現今也只聽一聽你的話,還望你可憐一下奴們,幫我等勸勸主子吧。”

眼見每日行的路越來越短,高沐恩急了,幾次勸說無果後,他将目光放到了衛初宴身上。

衛初宴也了解他如此急躁的原因,太子被廢了,正是其他皇子皇女去陛下面前“表演”孺慕之情的時候,趙寂卻不在宮內,長此以往,少不得令陛下不快。

她便答應去試一試。

很罕見的,趙寂直接拒絕了她。

“連日趕路,我很累了,衛初宴,我還想放慢一點速度呢。”

無聊地将手中銅錢丢在面前的溪流中,見到水花一層層地飄過去,趙寂托着下巴,坐在溪邊光滑的大石頭上,看着即将沒入山丘的太陽,打斷了衛初宴的話。

她看起來很悠閑,是真的不想快點回去,她不急,不僅不急,她還在拖。

拖。

這個字如趙寂手中的銅錢,蕩開了衛初宴心中那片平靜的湖水,漣漪之中,她心中那面已經不像鏡子般平靜的湖反而像明鏡一般清透起來。

這一刻,從前被忽略的事情浮上了腦海,她想到之前趙寂勸她回家去看爹娘時的期待,和她拒絕之後的失望。

衛初宴明白過來,趙寂真是在拖時間,在千方百計地拖時間。

趙寂坐着的那塊石頭很大,大到能容一個人躺下來,大到能讓好幾個人同時坐在上面。她一個人坐在上頭,小小的身影顯得有些孤單。

衛初宴走上前去,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趙寂歪頭看了她一眼,從手邊的錢袋子裏抓出一把銅錢遞給她:“要玩水嗎,玩水的話你可以坐在我身邊。”

若是要說其他的事情,便算了。

手中的銅錢沉甸甸的,略微黯淡、有些紮手,約莫是一經鑄成便送到趙寂這裏的,并未經過流通,幹淨卻無煙火氣。衛初宴拿在手上掂了掂,撚起一枚用力飄射出去,那銅錢在溪流上打了七八個水花,無視湍急的流水,一直安穩落到了對岸。

趙寂被她丢銅錢的手法吸引,也拿了銅錢去丢,卻始終到不了對面,每次都是在半道便被水流卷走或是沉入水中了。

“大齊有律,私毀銀錢者,賜發配。”見她玩的專注,初宴往後仰躺在石上,突然冒出一句。

“你剛剛也丢了呀,我們這算是共犯,你還要去告發我不成?”

趙寂順口回了一句。她知道衛初宴是在說笑,這種事情,即便去告發,于她也無礙。

實是小事。

她不過是玩幾個銅錢,比起那些随便一個器具都鑲金帶銀的貴族來說,實是很“節儉”了。

“初宴可不敢去,初宴怕被咬。”

初宴便輕輕笑起來。

趙寂的臉刷的一下便紅了,不去看她,把手上的錢袋晃來晃去,繼續丢着銅錢。

丢了一會兒,仍是丢不過去,便轉頭把衛初宴拉起來:“你方才如何丢過去的?再丢一遍我看看嘛。定是有技巧的吧?”

初宴被她拉起來,卻不去摸那銅錢,而是坦坦蕩蕩告訴她:“沒什麽技巧啊,得要力氣足夠大才行。”

趙寂撅起了嘴:“不教便不教,騙我作甚?你的力氣還能有我大不成?你一個下......下品乾陽君。”

話到一半,她驚覺自己在戳衛初宴的傷口,便忽的閉上嘴,低頭悶悶将一個銅錢飛出去。裝作很專心的樣子,但其實眼神已經飄了。

看,跟她說實話她卻不信。衛初宴懶懶掀起眼簾看她一眼,像是曬足了太陽的大狼一般舒展一下身子,又躺了下去。

小貓心有愧疚,沒過多久,又來找她說話:“那個,天快黑了,我們回營地吧。”

哪還有一開始那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

見她終于主動來說話了,衛初宴坐起來湊過去一些,教她玩銅錢,過了一會兒,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主子,你是不是不想早日回長安?”

趙寂本為終于丢了一個銅錢到對岸而高興,聞言瞟了她一眼,把身子背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衛大人:玩銅錢這麽敗家,以後不娶你了

奶寂(高興):那我娶你呀

衛大人遂拂袖而走。

(ps:不要學敗家的小陛下,也不要玩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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