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連環

回宮後自是一番騷亂, 漆黑的夜裏, 趙寂給萬貴妃摟在懷裏, 哭花了小臉, 女兒在懷,萬貴妃沒了先前在帝王面前時的嬌柔,而是顯出一種堅韌的母愛來,趙寂伏在她懷裏哭得既委屈又傷心, 還帶了一萬分的後怕,而貴妃只是用了幾聲溫聲安慰,便将趙寂的害怕與難過盡數拂去,漸漸地, 趙寂哭累了, 在她懷裏睡着了。

她将瘦弱許多的女兒放到榻上, 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小聲吩咐宮人在一旁看着,自己一刻不停歇地轉去了偏殿。

細雨如煙, 一路走來, 貴妃身上的名貴鬥篷沾了不少水滴, 她走入燈火通明的偏殿, 宮人上前為她解下白狐貍皮做的鬥篷,而她眼中只看着前方。

厚重森嚴的皇家樓閣中,一個小小的身影挺着脊背候在那裏,從背後看,她可真瘦啊, 跟個竹竿似的,聽到貴妃到來的動靜,她跪下來行禮,清瘦脊背上,骨節透過衣料凸起來,可以一節一節地數出來。

不似那日在榆林見到的,那時的衛初宴雖瘦,身段卻很飽滿,并不是說某個地方過早地發育了,而是指她渾身上下都很潤。是那種增一分也可,增兩分便過的清潤,雖瘦,身量卻好,看得出是剛剛褪去了嬰兒肥,顯出一種精心呵護的清爽健康來。

可是一晃數月,這個她曾誇過一聲“顏色好”的少女卻幾乎瘦脫形了,肩骨像被刀子削過一片似的,一點也不圓潤了,臉蛋也小了一圈,本就只有巴掌大的,如今看來更可憐了。但是臉頰都給曬黑了,露在外頭的手背同那截若隐若現的手腕之間的顏色對比更是明顯,看起來又瘦又黑的,好似不再捉人眼球了。

看着這樣的衛初宴,萬貴妃心中那一絲因着看到十一瘦弱回宮而生起的怒意消失掉了,轉而嘆了口氣。

這孩子......她已盡力了。寂兒在吃苦,但那些苦頭跟這個衛家孩子比起來,恐怕也是小巫見大巫。

同孩童的簡單想法不一樣,趙寂也許會想到衛初宴省下口糧給她吃,也許會因此而心疼難過,可是在萬貴妃這裏,她想到的是其他的一些東西。

是真正令衛初宴覺得辛苦的一些東西。

支撐兩個孩子隐姓埋名、自荊州那個吃人的地界掙紮出來、甚至平安走到了長安的關鍵在哪裏呢?

在支柱。

有時候走的是一樣的路,吃的是一樣的東西,可是兩個人中,總有個人要更辛苦的。因着她,要做另一個人的支柱。

她得去看、去聽、去防備、去搶奪,她得做一座可以靠得住的大山,告訴小的那個,跟着她走,她會将她帶回長安的。她不能怕,不能退,也不能有絲毫的松懈,因着她們并不清楚後邊有沒有追兵,也不清楚前邊有什麽樣的危險……小的那個會哭,她就得哄好她,會害怕,她就得給她安全感,會餓,她得給她找吃的......沒有吃的了,她省下自己那份也得讓小的別餓死。

萬貴妃太清楚她的小十一是個什麽樣的孩子,她還做不到和人互相扶持着走到長安,兩個人之中,衛初宴必定一直在引導着她。貴妃其實也很詫異,衛初宴也很小,即便衛初宴有些不凡之處,她也不認為衛初宴能做到将人帶回來,因此她的目光一直還落在荊州。

荊州啊......那是一個吃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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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字面上的吃人,也是延伸意義上的吃人。

這段日子的煎熬裏,她做的最好的打算,也不過是祈禱衛初宴能夠勉強保全趙寂,能夠......等來她的人去救她們。

沒想到她能将十一帶回長安。

衛初宴是跪着的,她低着頭,長長睫毛在燈光下投出一片陰影,貴妃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命她擡起頭來,随即,貴妃杏眸倏然睜大了一下。

這人廋成這樣後,眉眼之中少了一些少女的柔婉,但五官卻又因此而深邃起來,本是清隽溫婉的長相,如今一看,卻無端多了三分銳氣。

這幾分銳氣像幾把小刀子,直直射進了她的心中,令她背脊一冷,反而覺出一種難言的快慰來。

她先前放過衛初宴,便是為了這人那日面對同窗欺負時突然顯露出來的狠戾,如今看來,一月餘的辛苦躲藏、艱難跋涉,她也沒把身上這股子野氣丢了,反而将之磨煉的更濃郁了一些。

她開始理解了,為什麽這個人能帶着寂兒走出荊州,為什麽這個人能及時發現不對而逃跑,為什麽這個人能在那條長街上掀起那樣大的陣勢、直接引來了她的目光。

好啊,很好。

她突然有些想要嘲笑衛平南那個老家夥,他積極鑽營一輩子,什麽人都想招徕,什麽餅都想咬一口,卻不知道自家最值錢的那塊美玉,早已從他眼皮底下溜到了郁南,又輾轉到了長安,落在了她的手裏。

她要把這塊玉雕成一把稀世的寶刀,佩戴在趙寂腰間。

前路難行,有一把好刀,路會好走很多。

同樣的時間裏,二皇女趙宸的府中,亦是燈火通明。

那間前不久才死過人的書房中,趙宸神色淡漠地望着下方跪着的親信,與趙寂有五分相似的眉眼中,多了許多趙寂沒有的涼薄。

“人已到長安,又在你們眼皮子底下逃脫了?”

下方跪着的人發着抖,将脊背深深地彎了下去,不敢多發一言。

“而現在你還來告訴我,你們不僅沒能找到她們,反而讓她們被萬貴妃的人接回了宮中?”

窗外靜立的槐樹在雨中落着花,有幾片飄進了書房裏,趙宸伸出手來接過,幽幽瞳仁裏顯出一絲殘忍來,她将那白色的花瓣碾碎成泥,槐花香氣留在她指尖,卻蓋不住她身上的血腥味。

“主子,她們警惕性太高了,邪門極了,只是遠遠瞧了我們一眼,轉身便跑!那是兩個孩子啊......”

事實上,對于白日裏發生的事情,暗衛也十分不解,他訓練過許多人,也暗地裏處理過很多人,卻從未見過這麽有野獸直覺的孩子。

仿佛天生能感受到殺氣一般。

可是問題在于.......當時他們并未确定那是十一殿下,還未流露出殺意啊。

恐怖的直覺。

“廢物!還要為自己開脫到何時!”

趙宸不想聽他多說,抄起手邊的鎮紙砸了過去,那暗衛也不敢躲,額角給生生撞了一下,很快,半張臉都被染紅了,他卻依舊跪伏在那裏,不敢有半點動作。

“罷了,時機已然錯過,我這妹妹還真是命大。人呢,處理得是否幹淨,是否留下了尾巴?”

“回主子,不曾,我們一向小心,此次用的仍然是一群無根無姓的人,不敢做的太明顯,我們甚至也未留下太子府庫的兵器印記。但......很‘巧’的是,今次械鬥的一人是我們自太子府上策反的人,更‘巧’的是,他死在了那場械鬥裏。”

意味深長地說罷,方臉的暗衛首領聽到坐在高位上的主人輕聲笑了一聲:“總算有一件好事!吃不到小的,吃個大的解解饞也好!”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皇子曾做過太子,如今雖是被廢了,但她那父皇,可是對兒女最放縱心軟的,先前太子哥殺了中山王太子都只是被禁足,只是後來自己太狂,連表面上的悔改都不裝一裝,加上諸侯王的施壓,終于惹怒父皇,才失了位子。

誰知道父皇哪日會不會念着大子“悔過”了,便又将人起複呢?

她原先便想着,此次不論能否殺掉十一,都會将一切推到大哥身上。能殺死最好,父皇震怒之下,大皇子下場必定凄慘,不能殺死,至少也掃掉了一個阻礙。

此事之後,大皇子再無回東宮的可能。

想到事情總算沒有完全脫離控制,趙宸完全冷靜下來,她将雙手撐在桌上,饒有興致地看了一眼親信臉上的傷口,語氣複歸柔和:“兩個人,還是兩個孩子,如何從荊州走到長安的?我那可愛善良的十一妹可沒這本事,你去查,我要知道跟在十一妹身邊的那孩子是誰。”她揮揮手,暗衛将要退下時,她又扔出一個瓶子:“臉上的傷擦一擦,阿木,你是我最器重的人,莫要再令我失望了。”

伸手接住藥瓶,從瓶身來看,是西域那邊進貢的以雪蓮加上數十種珍貴藥材制成的金瘡藥,每一顆,都堪稱千金難還。

阿木身軀微微顫抖,這次不是害怕,而是激動,他的臉上露出一種狂熱的神情,沖着趙宸一磕頭,保證道:“主子放心,奴定會将她的底子查的清清楚楚!”

趙宸臉上顯出一絲笑意來,随即,又隐沒在了冷漠的雙眼中。她走到窗邊,這窗戶正對着宮城的方向,她日日都要站在這裏往那邊看一眼,想一想,數年之後,那座宮城的主人到底會是誰。

老虎還未死,但它的這些虎崽們,已開始蠢蠢欲動地盯着它所獵回來的這只鹿了。

但它沒有立場去阻止。

因着它也是這樣,自更老的老虎爪下吃到的鹿。

作者有話要說:  娘親不信她能走回來,姐姐也覺得她沒本事,奶寂心裏苦,心裏委屈。

販子:白死了

珍惜這兩小只吧,明天那一章是第一卷 的收尾,之後就要拉時間線了。

雖然在圍脖問過一次,但是還想再問問:長大三歲,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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