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盤算
“況且殿下們當日使用的皆是硬弓, 并未帶弩, 那日射來的那只箭力道極重, 速度又快, 在射中貴妃之前,因為林密的關系擦過了一株青竹、又撞上了一名護衛,竟然還能将貴妃射成重傷,莫說當日十一殿下所帶的三石弓, 便連五石弓都做不到這樣。只可能是弩,因此也可排除是十一殿下放的箭。”
“所以,刺客應當另有其人。我們因此又排查了一遍當日在北林狩獵的大臣,但他們用的箭矢與刺客不同, 也都拿的弓箭, 只有左将軍奕歡帶了弩, 我們也正監視他。”
說到這裏,錢嘯猶豫起來,欲言又止的。
趙钰眼睛一眯, 淡淡道:“有什麽就說, 扭扭捏捏的不像我的羽林軍統領。”
“後來我等依照聖谕暗中監視二殿下和七殿下, 前幾日未現端倪, 不過昨日,七殿下出了府,暗地裏去了他在郊區的一處田莊,呆了兩刻鐘才離開。我們派人進去查探,發現田莊中囚禁了一個年輕女人, 那人被嚴刑拷打過,嘴硬的很,七殿下的人應當給她灌了藥,可能問出了些有用的消息。我們的人不敢多待,只是在附近監視着。陛下,微臣懷疑,那女子便是那日的刺客。”
“哦?你是說,捷兒抓住了刺客,卻隐瞞不報?”
陽光落在帝王胸前的金龍腦袋上,更襯得其威嚴冷肅,他稍微直起了身子,手指點在禦案上,突然問了一句:“掌管此次春蒐府庫的,是小七吧?”
錢嘯給出了肯定的答案,而後他看到帝王扯開嘴角笑起來,心中卻感到一陣的寒冷。
“繼續監視着,他即便不是刺客的主子,也有個監察不嚴的罪名,哦,現在還多了一項隐瞞不報的罪。好,好,好的很吶。”
連說三個“好”字,其中所藏着的,卻恰好是相反的涵義。趙钰一手錘在桌上,額前青筋直跳,帝王一怒,雷霆萬鈞,錢嘯立刻跪在了地上,心中暗暗叫苦。而後他聽見帝王将字一個一個自牙縫中擠出來:“錢嘯!你去此次的庫房看看,重點排查一下有關人員,看看究竟是監守自盜,還是有人手眼通天,連春蒐的庫房都敢盜。”
他讓錢嘯退下去,有小太監來将禦書房的門關上了,而後,帝王向後靠在龍椅上,胸膛劇烈起伏半晌,終究将一口暗紅的血吐了出來。
這頭,錢嘯自禦書房走出來,從玉階那邊下去,途中遇到了中常侍蔣城,他心中了然,陛下生性多疑,做事情喜歡雙管齊下,肯定也還暗中派了蔣城去查。他同人寒暄兩句,暗自咀嚼着這幾日調查出來的東西,手背都微微發抖。
牽扯的東西太多了,太多了。
這個案子破掉後,也許大齊天空上那團一直變換不定的白雲,就要定調了。
有人将要脫去華服,有人将要戴上冠冕。
脊背給某種看不見的力量給壓的微微彎曲,錢嘯有些喘不過氣來,他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快步走出了宮城。他很清楚,某種程度上而言,他現在在調查的東西,将要決定這個王朝未來五十年的走向。
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已經落入了帝王的眼裏,七皇子府中,消化着之前在別院中得到的消息,七殿下趙捷十分興奮。
而後被澆了一盆冷水。
“那刺客雖是二殿下的人,但如今身陷囹圄的是十一殿下。依臣妾看,爺你不如暗下不報,而是留着這刺客,一來握住了這刺客,就等于握住了二皇女的命脈,日後你随時都可以翻案,大可不必着急去對付二皇女,而是先着重将十一殿下打落下來再說。”
從奢華的紅木椅子上站起來,王妃吳柳兒一面為趙捷擦着汗,一面同他分析着形勢。趙捷自知謀略不夠,因此很聽王妃的話,此次卻一反常态的沒有立刻答應,而是遲疑道:“可是扳倒趙宸的機會就在眼前,她平日裏經營的那樣好,找到一個這樣的機會并不容易。我不想再看到她那副假惺惺的嘴臉了。”
“爺你先不要急,妾身這樣說,自然是這樣最有利。你想一想,如今後宮誰最得寵?”
“自然是萬貴妃了。”
“若你為十一殿下翻案,那麽萬貴妃救駕有功在前,十一殿下被冤枉在後,此次事件過後,陛下只會更加地寵愛貴妃母女,如此一來,那個位置又該落到誰的手裏呢?”
“不會,我比十一要年長,如今對我更有威脅的,應當是趙宸才對!”
“七爺,你莫要忘記了,今上的皇兒中,沒有一個有‘嫡’的名頭,先前大皇子好歹還占了個‘長’字,如今他被廢了,就連‘長’這個字都有待商榷了。陛下若是一直偏寵十一殿下,立她為儲可是一點障礙都沒有的。”
被王妃點透,趙捷如夢方醒,王妃見他懂了,不由松一口氣,拉着他在正廳坐下,溫溫柔柔地道:“況且你若揭發了二殿下,不過是只能掃清一個障礙罷了,父皇那人重視子嗣,你大哥先前犯下那樣的大錯,如今不也活得滋潤的很。我猜測,即便趙宸因這件事而獲罪,因她并未傷到陛下,也未殺死貴妃,約莫就和先太子的下場一樣。但是......若是趙寂為她背了這個罪名呢?”
趙捷接收到她的眼神,頓時睜大了眼睛:“你是說?”
“不錯,即便貴妃救駕有功,但刺殺帝王是大罪,定然也不能功過相抵。因此趙寂會吃個很大的苦,最低也會被幽禁,我們到時再趁她沉寂的時候派人僞裝成趙宸的人去殺她,殺掉她,而後牽出這樁‘刺殺案’,到那時,才是真正的一石二鳥、一勞永逸!”
柔柔弱弱地說着話,眼底卻泛着與柔弱絕不相符的毒光,吳柳兒看着趙捷意動的表情,心中微嘆。
她空有一肚子謀略在身,卻嫁的是這個草包皇子。若她能和趙宸結親,或是幹脆晚幾年出身,嫁給那位自出生便鑲金帶玉的十一殿下,如今也不必如此勞心勞力了。
好在,現在已經有了千載難逢的良機,她那顆沉寂已久的心,也像是重新嘗到了甘霖,開始活潑地跳動起來。
等到趙捷将老二和十一扳倒,即便他是個草包皇子又怎樣?陛下還有其他的人選嗎?
況且,趙捷除了腦子簡單了一些,其他的方面,倒也勉勉強強可以夠得上帝王的邊。畢竟,也是個貨真價實的風子龍孫呢。
“我這就去派人布置,我聽說大理寺那幫人審了兩次,還什麽都沒審出來,顯然是沒出力的,那幫子人手段多的很,十一又是個奶孩子,這樣什麽都審不出來不是擺明了玩忽職守嗎!”
說的義正辭嚴的,但他心裏清楚,大理寺的人審不出來東西,是因為刺客根本不是趙寂派去的,但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推一步,将這個鍋結結實實地扣在趙寂腦袋上。
“不急,我們着什麽急呢?要着急給十一殿下定罪的,不應該是真正的兇手嗎?你且放寬心,什麽都不要做,只管等着,會有人沉不住氣的。”
趙捷因此重新坐下來,想到即将發生的事情,裂開嘴角笑了幾下,将王妃抱在了懷裏......
随後是兩個平靜的夜晚。很奇怪,帝女入獄,這麽大的事情,後來竟沒在朝堂上再掀起更大的水花。可能是覺得貴妃昏迷、前路難測,平日裏比較親萬貴妃的那些大臣們一致地噤了聲,沒有為趙寂求情,也并未在燒着的爐竈下再添一把火。衛初宴倒是顯得很忙碌,她“忙着”四處奔走,游說那些大臣們為十一殿下求情,這樣的舉動落到帝王眼裏,覺得她空有一腔熱血的同時,也不由對這孩子的忠心感到贊賞。
同時也加重了“寂兒是無辜的”這個印象。
因此陸續也有了大臣為十一殿下發聲,但這種聲音十分微弱,往往剛冒出來便被一些慷慨激昂的臣子給壓下去了,朝堂之上,主張盡快審理此案的官員占多數,也有一些中立派提出還需徹查一番,帝王每日坐在高高的龍椅上,居高臨下地觀察着這一切,平靜的眼神之下,心髒跳動的愈發急躁。
他漸漸看清了,往日裏看似一派幹淨的朝堂之上,原來已有許多股勢力悄然地滲入了進去,有些是老二的,有些是老七的,甚至老大還留有餘力。
帝王家無情,趙钰當年也是這麽過來的,但這不代表他就能容忍自己的兒女這樣肆意地挑戰他的權威。
獅子雖已老,但還沒死,最恨的就是幼獅已經将爪子伸到他的獵物上了。
他的東西,可以他主動給,卻不能別人去争,尤其是,這些人在争奪的時候,還要順便從自己兄妹身上撕咬下一塊又一塊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