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秋日的午後,陽光慵懶照射下來,使得行人稀稀落落的背靜大街上也比早晨多了幾分暖意,大街緊挨着葛府的後牆,不一時,葛府高大圍牆上的小角門忽然“吱呀”一聲從裏面打開,一個穿着仆役服色的小個子手裏提着一小包事物利落鑽出來,先小心左右看看,随後朝東快步而去。

轉過街角之後,路上逐漸熱鬧,小個子走路的精氣神也明顯不同起來,開始走得昂首闊步,精神十足。

街邊茶攤上坐了個和他打扮差不多的少年,少年生得圓圓臉龐,濃眉大眼,看起來十分老實讨喜,只是神情有些委頓,見到快步走來的小個子整個人微一僵硬,然後起身迎了上去,低聲問道,“少夫人?”

思歸走到外面,看着熙熙攘攘的行人和路旁賣力吆喝叫賣的攤販,不時有車馬辘辘而過,一派熱鬧市井氣息,忽然覺得渾身輕松,心情舒暢之極,仿佛連喘氣都輕快自由了幾分,這才是她應該待的地方!後宅那塊方寸之地都快把她悶死了!

來迎她的少年正是秋嫣的兄弟順平。

順平與秋嫣都是葛府的家生子,老子和娘也全是葛府的下人。原本順平自認為他也算是見識過些大戶人家中主子們的做派,只是這幾天卻又不确定了,暈頭轉向地只是在驚詫:有這樣的少夫人嗎?

順平最近好似做夢一樣,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才會聽妹妹的話,去做這些風險之極的事情!要是讓葛家人知道他悄悄把少夫人給接應了出來,只怕立時亂棍打死都是輕的。

害怕之餘無比的懊惱後悔,奈何已經上了賊船,半路上無論如何是下不來了,只得日日求神保佑:天靈靈地靈靈,玉皇大帝觀世音菩薩保佑,讓少夫人胡鬧的這件事快快平安過去吧!!!

思歸出了快要悶死了她的葛府內宅,心情豁然舒暢,看誰都無比順眼,對順平咧嘴笑笑,在他肩頭重重一拍,“不錯,是我,你就是秋嫣的兄弟順平?辛苦你了。”

順平沒防備,被拍得一個趔趄,他這是頭次見少夫人,平時他們這些小厮對內宅女眷看也不能多看的,這時面對面站得如此近,還被不見外地拍了一巴掌,不由腦中混亂,心驚膽戰地站直了,不敢直視,只敢微微擡眼,“是,小的就是順平。”

思歸知道他做這事定然緊張,估計安撫也沒用,只能讓他自己慢慢習慣,所以就不再多說其它,直奔主題,問道,“都準備好了?”

順平答道,“是。”

“帶我過去。”

事到如今,順平除了在“賊船”上咬牙硬抗,以期它能早點靠岸外,對其它的都死了心,老實轉身帶路,“少夫人,請随小的來。”

思歸提點,“你該叫我什麽?”

順平垮下肩膀,低聲道,“少——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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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歸老神在地點頭,“這才對,等一下可不要再叫錯!”

順平帶着思歸東拐西繞,穿過兩條繁華街道後進了一條小巷,來到小巷深處,看看周圍沒什麽人注意,推開一個小院落的院門,“少爺,這裏。”

思歸擡腳進院,小院落不大,但是被收拾得幹淨整潔,青磚鋪地,牆角還種着一株芭蕉,滿意道,“不錯,難為你如此短時間就尋到這麽一處像樣地方。”擡腳就往正房裏走,“我換下衣服,你在外面守着。”

順平渾身僵硬漲紅了臉,低頭蚊子叫一般應了一聲。

思歸對一個濃眉大眼的半大小子對着她僵硬臉紅也不太适應,無語聳肩,進房換衣服去了。

偷溜出來時一身小厮的服色方便,但她要去見錢莊的人,再穿着這身衣服就不行了,于是悄悄把葛俊卿留在她房裏的一身衣袍讓秋嫣連夜改小,打在一個小包袱裏帶了出來。

進房三下五除二脫去小厮的皂青短打扮,換上葛俊卿的蜀錦長袍,腰間挂上一塊葛俊卿的羊脂玉佩,摘去帽子,頭上是秋嫣已經給她梳好的男子發髻,發髻素淨,只別了一枚青玉簪子。自己對鏡照照,忽然很感慨:這特麽才是老子該有的打扮!前些天穿裙簪花,滿頭釵環的,每次照鏡子都覺得自己馬上就要上臺唱戲。

穿戴整齊後出來招呼順平,“走,跟我去利泰錢莊。”

順平做最後掙紮,“您真要親自去啊?只有我一個跟着只怕……”

思歸豪爽一擺手,當先往外走,“怕什麽!我們又不是去打架,有你跟着就行了。”

其實在考慮怎麽解決當前這件麻煩時,思歸腦子裏最先蹦出來的念頭還真是武力解決:帶幫兄弟去把丫削平!

無語了半天後自己找原因,大概是因為他以前練過散打,因此認識不少散打圈中的朋友,出什麽事了帶幫人去武力解決應該算是強項。

不過現在這個辦法肯定行不通。

第一,她不能帶人正大光明出去;第二,就算她能帶人出去也只能上一隊娘子軍,除了指甲夠長外,沒有其它什麽戰鬥力。

于是思歸退而求其次,選了一個更為文明的解決辦法:比後臺。

她的後臺是葛府,照理說是夠用了,正巧葛俊卿前些天交代給她了一堆雜事去做,都是些各府之間的日常往來應酬。送帖子,互贈年節拜禮壽禮之類,葛俊卿自己管着一直嫌瑣碎麻煩,那日聽母親李夫人說思歸最近長進了不少,管一些家中事務沒有問題了,便趕忙挑了一堆不甚要緊的交給她去做。

思歸因此能和葛府中主管文書事宜的司簿說上話,偶爾讓他以葛俊卿的名義寫兩張帖子。此時自然是立刻假公濟私,又讓寫了一張,準備拿去和錢莊的主事辦交涉。

只不過讓順平去交涉已經不夠份量,她一時又派不出其它能拿得出手的人才,只好冒險親自出馬。

思歸昂首闊步,一馬當先,順平跟在身後小聲給她之路,過了一會兒後忽然“咦”得一聲驚嘆。

思歸回頭,“怎麽了?”

順平難掩驚訝之情,“您這麽一路走過來竟然和普通男子沒什麽區別,根本沒人看出來,連我也覺得極像男——”想說連我這個知情的看您也極像個男人,終究沒能說出口。

思歸高深莫測地瞥了他一眼,“動作時注意點就是了,這有何難!”

話是說得輕描淡寫,其實也是費了功夫準備的。必不可少的步驟自然是布條纏胸,碳粉塗臉,畫粗眉毛,衣領加高之類,另外還在昨晚吃了一大碗濃濃的炖羊肉,思歸一吃羊肉便上火,今天一早嗓子果然就啞了,掩蓋住了女子特有的清脆嗓音。

外表沒有疑點之後,其它方面就都好辦,思歸平時還要時時小心自己的言行莫要太粗犷豪放了,現在只需恢複本色就行。往出那麽一站,除了個子小點,其它沒有不像男人的地方。

順平引着思歸進了利泰錢莊的正堂,他已經來過數次,一進去就有态度蠻橫的小夥計迎上來攔住,“你怎麽又來了?王頭那事都和你解釋過三遍,真的要等下月,你再找他糾纏也沒用,況王頭他現在忙着,沒空見你。”

話音剛落,一份有點份量的泥金帖子就被重重扔在了懷裏,“小兔崽子!亂嚷嚷什麽!拿去看看清楚再亂說話!”

小夥計這才發現順平這次還帶來了一位身材瘦小的錦衣公子,做他們這行的眼睛都尖,一眼便看出錦衣公子雖然貌不驚人但那身衣飾打扮絕非俗品,一般人家絕穿戴不起,立刻換了臉色,“小的和順平熟,這是和他開玩笑呢,這位爺可千萬別介意。”

低頭看看手裏的帖子,發現竟是葛府葛大少爺的印信,頓時又将态度再往殷勤方向靠了靠,“您這邊坐,小的這就讓人給你上香茶!”

殷殷将思歸引到店內上座,一哈腰,“您稍等,小的這就去找王頭出來!”說着扭頭就要往裏面跑。

思歸用她那有點啞的嗓子冷冷喝道,“站住!誰讓你去喊什麽王頭,爺沒工夫跟他廢話,去把你們顧掌櫃叫來,倒要問問他最近利泰錢莊的生意是怎麽做的?店大欺客竟然都欺到我頭上來了!”

小夥計一個激靈站住,轉過身來滿臉賠笑,“公子爺,您消消氣,這其中定是有什麽誤會,稍等,稍等片刻!”說完飛身去了裏面禀報。

錢莊中正在接待的其它幾位客人,聞聲也都轉過頭來看看。

順平垂首站在思歸身後,聽她大言不慚,點名要見顧掌櫃也是心頭一緊,忍不住輕拉一下她的袖角,心想顧大掌櫃是利泰錢莊在金陵這邊的大掌櫃,每天掌管着上萬兩銀子的進出呢,咱們不過存進來幾百兩,就點名叫顧掌櫃,人家哪能搭理啊!

思歸自顧泰然自若地端起杯子來喝口茶,對衆人的目光視而不見,更加不去理睬身後順平的小動作。不一會兒裏面就響起一連串急促腳步聲,小夥計引着一個四十餘歲的管事的出來。

順平在思歸身後低聲道,“這個就是那姓王的管事。”

思歸輕輕哼一聲,她也沒打算真要把那什麽顧大掌櫃的鬧出來,剛才不過是虛張聲勢一下罷了。

王管事滿臉賠笑,一疊聲的道歉,直稱這可真是誤會大了,公子您的銀子已然到期,我這邊其實早就讓人預備好了,只等順平這小子一來就給他,誰知卻被店裏這混賬東西會錯意,傳錯了話,惹出偌大一個誤會!說着一巴掌扇在那小夥計後脖頸上,罵道,“糊塗東西,還不趕緊請公子恕罪!”

小夥計被他順手拿來做了替罪羊也無可奈何,一臉倒黴相地向思歸請罪認錯,王頭緊接着奉上幾張銀票并一袋散碎銀兩。銀票是思歸拿來放利錢的本金,散碎銀子就是她掙得的利錢。

思歸見好就收,命順平收好銀子,“既是誤會就算了,我就想着便是我的面子不值錢,我家姐夫在金陵城中總有幾分薄面,不至于被人輕慢到這個地步啊,原來是個誤會。”

王管事小心問,“難道公子的姐夫就是葛府大少爺?小的真是怠慢了,公子貴姓?”

思歸一臉倨傲,假冒自己兄弟,“不錯,葛家大少爺葛俊卿是我姐夫,我姓莫。”

王管事一臉恍然,“原來是莫公子,失禮失禮。”

思歸又淡淡道,“我家姐夫最近事忙,我這做人內弟的自然要幫他分擔一二,所以最近差事也繁忙,估計還要經常來與貴錢莊打交道,到時還要勞煩王管事。”

王管事聽他那意思是現在正在幫葛大少爺做事,手上經常會有銀錢周轉,要不時來照顧生意,自然大力奉承,一路小心地将思歸送了出去。

思歸這一趟出門辦事順利,心中十分高興,加之難得出來一趟,便打算犒勞一下自己,“順平,前面帶路,我要去望江樓喝兩盅。”

順平腳下又是一個趔趄,小心翼翼看她,“少,少爺,這事情不是已經辦好了嗎,咱們還是回去吧。”

思歸說他,“你站穩了說話,小小年紀怎麽就腿腳不靈便,動不動就絆着。”

順平只敢在心裏還口:姑奶奶,我沒被吓得摔着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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