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思歸自然不可能在明曦寺住上十天半個月,她只是需要這段時間來辦自己的事情。

因此在第二天一早葛府的馬車隊伍辘辘離去後,思歸也迅速直起腰杆,熟門熟路地換上男裝,以和葛府衆人前後腳的差距溜出了明曦寺。

秋嫣和秋苧看着夫人換上男裝之後雖然瘦小但卻精幹利落的身影動作矯健地一躍翻過籬笆圍牆,一溜煙就跑了個無影無蹤,那叫一個痛快麻利!

兩人對着那道萬分神似男人,若不是她們兩個知道內情只怕也會篤定以為是男人的背影遙望許久,直到看不見了,這才十分默契的一同長嘆一聲,轉身回去。

……

秋苧,“秋嫣姐,咱兩個今天誰先躺在房中假扮夫人?”

秋嫣,“你要是不介意就讓我先吧,這兩日我提心吊膽的一直腳軟,須得好好躺躺才行。”

秋苧,“成啊,我也腳軟呢,不過後天再躺也沒問題,反正以後每天不是你躺就是我躺,躺的時候多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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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穿上男裝,混跡市井的思歸真有如魚得水的感覺,比她在葛府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夫人時不知要爽快了多少倍。

精神爽快,幹勁便也十足。

思歸早就計劃妥當,粗布,氈毯還有一些常見的藥材都不是什麽稀罕貨物,金陵乃至周邊地方因為葛俊卿忽然派人大量收購所以才會貨物緊俏,她只要稍微費力氣走遠一點自然就能采買得到了。馬不停蹄運回金陵來,就算葛俊卿那邊已經不再需要了,在金陵的市面上短時間內肯定還要算稀缺物品,穩賺一筆是沒問題的。

秋嫣的兄弟順平這次當仁不讓地又成了她的貼身小厮,有了上一回的經驗,順平這趟就自如了許多,起碼不會再動不動就對着思歸臉紅心跳。

思歸于是看他也順眼了許多,仔細觀察下來,發現順平為人厚道勤快,若是好好培養,日後能成為一個不錯的幫手,于是一路上便有意無意地教他些東西。

等到急行軍一樣将附近幾個州縣跑遍,壓着滿滿兩大車貨物滿載而歸時,順平已經對思歸佩服得五體投地,只剩下崇拜的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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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平,你去告訴老張他們幾個,加快速度趕路,都把眼睛瞪大,給我警醒着點!等過了這個山坳再休息!要是被我看見誰走這段路時敢打盹犯迷糊,就立刻老實給我滾蛋,跑這趟的賞金他就不用想了!”思歸叫過順平來吩咐。

她騎馬走在最前面,身後是兩輛裝滿了貨物的馬車,還有順平和幾個臨時雇來的夥計與車夫分散走在兩輛車的周圍。

看看官道兩旁越走越濃密的樹林,思歸警惕起來,這裏離金陵已經不遠,加把勁兒趕路,傍晚前就能到,可莫要一路的辛苦都吃了,卻在馬上就要到地方的時候出了差錯。

順平答應一聲,先去傳了話,然後又騎着他胯下的大毛驢趕上思歸,低聲問,“少爺,這附近有什麽不對?”

思歸微微眯起眼睛,依然十分警惕地注意着四周,“暫時還沒發現有什麽不對,不過這種地勢最是容易藏人,小賊們搶了東西逃跑也方便,所以一定要小心。”

鑒于思歸一路上都鐵嘴鋼牙,說過的話幾乎就沒有不準的,順平對她已經是無條件信任。所以聽思歸這麽說立刻抄家夥,直接拎在手上,“知道了。”

在屏鄉時,思歸說那個賣布給他們的老漢熱情得過分,價錢又要得太低,肯定有問題,驗貨的時候果然就發現老漢把好多破布卷在好布裏想一道賣給他們,幸虧早有提防才沒上當;在武鎮時,思歸說一個忽然很熱情想要請他們在鎮上吃酒的矮胖子是個同行,九成是也看上了他們之前看中,說好下午去取的那批貨,無端端請吃酒是想拖住他們,胖子肯定另有同伴已經在撬他們生意了,讓順平趕快帶個人過去貨棧提前取貨,順平帶着個夥計十萬火急奔過去,果然見到有人在勸說已經答應把貨物賣給他們老板将那批貨物另賣;在談價錢方面思歸也是行家裏手,見什麽人說什麽話,她與人交談,順平每每在先開始時都以為是在客套寒暄,等過後再想想才發現思歸說的每句話都有用處,并不是寒暄那麽簡單;有一次,一輛馬車走在半路上忽然拉不動了,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大家夥正在着急,不知該怎麽辦,思歸忽然二話不說,自己就鑽到了車腹下面,用她随身帶着的一把匕首乒乒乓乓地鼓搗了一會兒,那車竟然就又能走了。

順平為此幾乎敬佩得都要拜倒在思歸腳下,她卻渾沒當回事,一擺手,“這有什麽,車毂和輪子間卡了東西,把它弄出來不就好了。”

這下連随行的車夫夥計們都對思歸誠心佩服起來。均想個矮年輕算什麽?吃苦耐勞,精明算計,連馬車都會修,這樣的少東家出門跑買賣還有不賺錢的!

思歸對衆人對她的敬佩并不知曉,不過就算知道了恐怕也會認為受之無愧。

最近遇到的這幾樁小打小鬧的騙局算什麽?她拼搏商場的時候,見識過的騙術海了去了;身為大男人,什麽時候家裏東西壞了都是他來修,連四個輪子不用馬只喝油的車他都能修兩下,這種構造比那個要一目了然得多的馬車,簡單修修自然不在話下。

好似在專門給她捧場一般,思歸這一路上所說的話幾乎句句應驗,剛說完這段路看着不太平,恐怕有宵小出沒,讓大家小心着點,前面路上就出了狀況。

不過倒不是遇到了匪徒,而是看到兩個一身狼狽,明顯是被路匪洗劫過的路人。

其中一個侍從模樣的魁梧男子正扶了另一個受了傷的年輕人蹒跚而行,兩個人都衣衫破爛血跡斑斑,像是經歷過一番惡鬥,見到思歸一行人過來,那魁梧侍從臉露喜色,攔住道,“麻煩載我們一程,到了金陵必有重謝。我們路遇惡匪,行禮馬匹都被搶走,随從們也被沖散了。”

順平敬佩萬分地對思歸低聲道,“少爺,您真厲害,一眼就能看出這條路不太平。”

這種捎上傷者進城的忙當然要幫,不過他們沒有多餘的牲口給兩人騎,只能讓他們在裝滿貨物的馬車邊上擠了坐着。

順平這些日被思歸教導得比較愛思考,走了一會兒就想起來問道,“你們在哪裏遇到劫匪的?”

那魁梧侍從忙道,“這位小哥不用怕,離這裏遠着呢!”

順平十分疑惑,“真的遠着呢?那你們兩個這樣磕磕絆絆的是怎麽走過來的?”

魁梧侍從幹笑笑,“當時十分危急,我們心裏害怕,拼命跑,不知不覺就跑出這麽遠來了。”

順平不太相信,“你們力氣總是有限的,就算再害怕,再拼命跑,靠兩只腳能跑多遠?況且你們還都受了傷。”

那魁梧侍從繼續幹笑,“這個——”

被侍從緊緊扶着,一直沒說話的年輕人忽然擡頭,狹長的眼中閃過一道淩厲光芒,“閉嘴!亂問什麽!到了金陵自然少不了你們的好處就是!”

順平被他高傲的霸道氣震懾,一時諾諾的竟不敢再開口。

思歸在一旁聽着,直覺這人說話氣勢雖淩人,但氣息虛弱,可見是傷得不輕,再看他身上血跡斑斑的衣服,不由心裏有點打鼓,出門在外,能幫人處幫一把倒是沒什麽,但救了一個渾身是血,氣息虛弱的傷員,萬一半路死在自己車上可是個大麻煩。

縱馬過去和和氣氣地道,“這位兄臺,我看你們二位身上都有傷,要不要清理包紮一下再繼續走?這裏到金陵至少還有三四個時辰的路程,傷口不處理好我怕你們撐不住。”

那兩人稍一猶豫便點頭同意,思歸擡手喊停,讓大家原地休息一會兒再走。

因不放心,怕自己帶上了一個垂死的傷員,所以思歸就十分熱情的拿出自己外出準備的烈酒和一卷幹淨布條,随着兩人到樹後避風處想要借機看個究竟。

順平亦步亦趨地跟着她,“少-少爺,他們去包傷口,要脫衣服的,你跟着幹什麽?”

思歸道,“我學過怎麽處理傷口,來給這位兄臺幫幫忙。”

順平支支吾吾,“這,不太合适吧?”

那魁梧侍從聽思歸自稱會料理傷口,頓時臉上一喜,已經接口道謝,“那有勞小兄弟你了。”

思歸不知順平在便扭個什麽勁兒,只是覺得他怎麽忽然很沒眼色起來,瞪他一眼,低聲道,“你趕快回車旁看着去,怎麽也跟過來了!”

順平一拍腦袋,這才想起他和思歸都走開,那兩車貨可沒人盯着了,幾個臨時雇來的夥計自然不能讓人太過放心,當下再顧不上思歸是否合适去幫人包紮傷口,扭頭幾步竄了回去。

這邊魁梧侍從已經小心扶着那年輕人背靠大樹坐下,撕撕扯扯脫下外衫,露出裏面一身還算幹淨的中衣,只有左肩上有一灘血跡,緊緊裹着幾根一看就是從衣服上撕下來的布條,看來他們已經草草包紮過。

看到明顯的傷口只有一處,思歸稍微放下點心,估計外袍上的血跡是他們和人打鬥時,對方受傷濺上的,上前問道,“只這一處傷麽?包紮之前清洗過沒有?”

魁梧侍從道,“沒來得及洗,我們自己有傷藥,我給塗了一點。”說着輕輕解開了纏着傷處的布條。

思歸仔細看一下,覺得應該是一處刀傷,便道,“要再用燒酒沖一沖,你們有傷藥最好,塗上後再用我這卷幹淨布條重新裹起來應該就可以了,堅持到城裏再找大夫。”

她動作麻利,說幹就幹,拔開酒瓶塞子,猛地往那年輕人肩頭的傷口上一倒,那人疼得一個瑟縮,怒罵,“你找死!”

魁梧侍從連忙牢牢壓住,低聲勸慰,“主子,您忍忍,這位小兄弟是在給你治傷,有了外傷是要用烈酒噴一下的,否則很容易發熱潰爛,虧得他随身帶了烈酒。”

思歸手下不停,雖然眼看着那年輕人疼得傷口肌肉都在抽搐,也毫不心軟,三下五除二地給他上好了傷藥,再用自己的幹淨布條細細密密地裹緊了,因為正好還有點棉花,就墊了一層布後再壓上兩條棉花最後牢牢紮好,“成啦!”

包完之後為了保險起見又确認一次,“真的只有這一處傷?”

那年輕人疼得額上冷汗涔涔,怒道,“沒拉!你別想再往本——往我身上澆烈酒!”

思歸道,“那為什麽兄臺走路也不太穩,需要人攙扶,只肩頭上的傷口不至于如此啊?還是受了什麽內傷?”

那年輕人不耐煩道,“沒有!”

思歸繼續‘好心好意’道,“但我看你精神萎靡,受了內傷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你千萬別逞強不說!”

那人火了,大聲怒道,“你少啰嗦兩句成不成!我只是扭到了腳!!”

思歸還不怕惹人煩,“那精神不振,剛才連說話聲音都聽着十分虛弱,這不是扭到腳的症狀?”

那人幹脆別開臉不再理她了,還是魁梧侍從代為回答道,“我家主子從半夜打打殺殺又一直趕路到現在,估計是累了,兄弟你不必太擔心。”

思歸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幫着一起把這位脾氣很大的傷者扶回車上,那人毫不客氣,把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不過已經收斂住了脾氣,說話還算有禮,“多謝了。”

思歸沒了這人會半路死在他車上的顧慮,便讓趕快啓程,讓順平送了些水和幹糧去給那兩人,一路悶頭趕路,總算在太陽西沉的時候趕到了金陵。

一進城門,魁梧侍從就扶着他主人跳下車來,遞過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多謝兄弟仗義,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思歸卻不接,“兩位還是自己留着吧,你們初到金陵,身上又帶着傷,需要用錢的地方一定不少,我帶你們回金陵不過是舉手之勞,小事一樁,兩位不必放在心上。”

那年輕人傲然哼了一聲,“相助了本公子怎會是小事一樁!我說了要重謝自然會謝你。”

思歸微笑道,“當真不必給什麽酬勞,若是兄臺實在不願,那就記我份兒人情吧,下次如若路遇小弟我遇到麻煩,也順路捎我一程就是。”

那年輕人聽她說得大度,眼神微閃,随後道,“也罷,那點小錢本不值什麽。”由他那魁梧侍從攙扶着走了。

等他們一走,順平就小聲埋怨思歸,“少爺,明明說好帶他們回來要有重謝的嘛,您幹嘛不要,他兩個一身血污,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遭了劫,咱們一路帶上他們可是擔了風險的,怎麽能什麽都不要呢?這一走人海茫茫的,誰知道還有沒有可能再遇見,您這麽大方,他們就算記了您的好也沒處報答去。”

思歸卻另有一番道理,“這主仆兩個看穿着氣派就不是一般人,那一荷包哪怕裝的都是珍珠呢,也就幾百上千兩銀子撐死了,與其拿了顯得小家子氣還不如賣他們個人情,以後遇不到就算了,遇到了就能多條人脈。”

順平從來聽她說完大道理後都會覺得自己十分受教,這次也不例外,立刻大贊,“還是您眼光長遠!”一時竟是忘了眼前這位是個女人,做這種長遠打算的事情毫無用處。

看看天色已晚,思歸押着兩車貨物投宿到城中最大一間客棧,在後院租了塊地方把貨物先堆進去,命幾個夥計和順平輪流看着,自己則洗漱一番,換上身幹淨衣服施施然出來,打算在繁華街市上轉轉,再找個地方吃頓飯,犒勞一下自己。

夜暮降臨,華燈初上,思歸便朝着燈火明亮熱鬧的地方走,不一時就到了茗衣巷。能在夜間最喧嚣熱鬧,自然是個青樓雲集的所在,思歸随意擡腳進了一家,心想我就在樓下吃飯喝酒聽個小曲兒,湊湊熱鬧不幹別的。

不想一進門就碰見了熟人,手中依然搖着一柄描金折扇做風流倜傥狀的柳餘涵柳公子看到思歸眼睛就是一亮,“莫兄,巧啊!那日別後,我和世子對你都十分想念。”

思歸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大大得罪了平陽候世子趙覃,趙覃正逼着柳餘涵快給他把人找出來呢。

看到柳餘涵之後還挺高興,“巧啊,柳兄,好久不見,兄弟還想着等哪日空閑了去打聽打聽你府上在哪裏,我好去登門拜訪。”

柳餘涵一愣,“你真這麽想?”

思歸點頭道,“是啊!你我一見如故,相談甚歡,自然要再去拜訪才是。”

柳餘涵是她在此地唯一一個損友,正好又是在想要喝酒的時候,便邀請道,“不如一起去喝一杯?兄弟請客。”

柳餘涵摸摸下巴,上下審視她一會兒,然後答應下來,“好啊,看你這樣好像還什麽都不知道,那我正好提點提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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