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裏本就寂靜,思歸忽然放開嗓門大叫就顯得萬分突兀,那幾人聽到之後都是一愣,一起看過來。

思歸身旁的兩個侍衛沒想到這小子一路都十分老實,卻會在要緊時刻使壞,不禁又驚又氣,連忙抓牢思歸,使勁捂住她的嘴。

只是那邊已經聽見了,當先那位周身貴氣的公子幾步走過來,皺眉看着嗚嗚掙紮的思歸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趙覃跟過來,先小心答道,“這是個辦事不利的混小子,我讓人帶下去管教的!不想他忽然大呼小叫的驚擾到您。”然後一瞪那兩個候府侍衛,“沒用的東西,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還不趕緊把他帶下去,看好了!”

兩侍衛均覺思歸害人不淺,抓起她就走,心道定要找個陰森屋子結結實實捆你一晚上,再堵上嘴,看你還能亂叫害人!

那貴氣公子卻攔住道,“慢着,這人我看着眼熟,且放開讓我看看。”

趙覃仿佛是對他十分恭敬,不敢違拗,聽他說要看看,便揮手讓侍從把思歸放開。

思歸剛被一只大手牢牢掩住口鼻,氣都不上來了,這便趕緊深深喘兩口氣,對着那貴氣公子咧嘴一笑道,“是在下魯莽了,還請見諒,只是情非得已,我怕會被人無故抓起私刑拷打所以不得不出聲呼叫!”

趙覃臉色一臭,“大膽,你怎敢在——面前胡說八道!”對那公子道,“您別聽他胡言亂語,這就是個招搖撞騙之輩,我上次……”

那貴氣公子擡起一只玉白的手掌阻住他繼續解釋,趙覃雖然臉現不願,但也立即住了嘴。

思歸眼尖,瞥見那公子修長漂亮的手上戴了一個碧綠如水的玉扳指,一看便知是件千金難買的稀罕物事,再加上他那周身貴氣與平陽候世子對他的恭順态度,更加斷定此人身份非同一般。

萬分慶幸自己壓對了寶,沒有一時貪圖小利要了人家作為酬謝的那只沉甸甸荷包,而是大大方方賣了個人情,這不立刻就有回報了!

果然,那貴氣公子擺擺手,吩咐道,“帶進來說話。”

當先進房,老實不客氣的在主位上坐了,端過一個相貌甜美侍女奉上的茶盞,輕輕吹吹,語氣很是随意地問道,“世子,這小子怎麽得罪你了,你要将他抓回侯府?”

趙覃微一遲疑,不知這位尊貴無比的主兒怎麽會忽然有興趣管如此小事,聽剛才兩人說話的意思好像是識得的,這可是奇了怪了,姓莫的小子就算再會招搖撞騙也不可能有機會混到這位爺兒的面前去。

思索一下就答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前些日我派了個差事給他做,誰知這小子很是胡來,在背後大肆抹黑平陽侯府的聲譽,轉回頭來還假裝辦好差事,領走賞錢後就跑得沒了影兒,今天才被人看到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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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氣公子問,“他是平陽侯府的人?”

趙覃答道,“也不算是,前些日餘涵碰到他混跡在金陵城中逍遙度日,因覺得他還算機靈,想着我這邊正缺人手所以就帶來了。”

思歸暗暗不滿,心道誰說我是逍遙度日的!

那貴氣公子微微點頭,又問思歸,“你做什麽要在背後敗壞平陽侯府的聲譽?若真是這樣,那也怨不得趙世子要找你算賬。”

思歸苦笑,“這是個誤會,我也是今日才知。”于是就大概說了說當日的事情。

她說話很有分寸,一字不提杜牟之的名字,只說趙覃讓自己替他去向一位友人要件東西,自己沒搞清楚狀況,誤以為那人是個欠債不還的憊懶人物,于是就打算用正常的讨債手法,給他來個先禮後兵。先好言商量,實在說不通了再上硬的,誰知對方還挺好說話,沒說幾句就答應了,當時還小有納悶,不過因為馬上有事要離開金陵數日,所以也沒多想,領了酬勞就走了。今天才回金陵就遇到柳餘涵公子,聽他一說,方知道當時疏忽大意,連累到了平陽侯府的聲譽,不過真的是無心之過,還請小侯爺多多見諒。

一段話說得簡潔扼要,十分客觀,沒有絲毫誇張偏頗之處,只是旁觀者一樣,就事論事地敘述了一遍。态度也不卑不亢,既不告罪讨饒也不狡辯推脫,實事求是,承認自己雖是無心之過,但也的确累得趙世子在友人面前失了面子,心中十分愧疚,誠心道歉,還請世子能夠海涵。

思歸說完之後連趙覃都覺得應該就是這麽回事,這小子大概真是無意間把他那套市井間不顧及臉面的讨債做派拿出來用到了杜牟之身上,并非刻意要抹黑平陽侯府。消氣的同時又對思歸有絲欣賞,覺得他能做到這樣沉着鎮定很不容易,好生栽培栽培說不定就能是一個堪當重任的手下。

可惜才動了這個心思就被旁人搶了先,那貴氣公子笑道,“還有這種讨債的法子,自己先哭一頓窮,欠債的看你可憐就還錢給你了嗎?”

思歸知道這人一定來歷不小,起碼要比趙覃的身份更高,因此小心作答,“不是可憐,而是婉轉讓欠債之人知道債主自己也有了難處,不可能再容他繼續拖欠,再不還賬只怕就要撕破臉了,他權衡之下自然是趁着大家還和和氣氣,能還就還了。”

貴氣公子一笑,“說得也有道理。”轉頭對趙覃道,“本宮聽着确實不是什麽大事,小誤會罷了,這人和本宮有過一面之緣,不如世子看本宮的面子別再和他多計較,将這小小過節就此揭過如何?”

他都這麽說了趙覃自然不能再揪着思歸不放,再聽他坦然自稱本宮,看來是不打算在這人面前掩藏身份了,于是躬身道,“能得太子替他說話是這姓莫小子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廣延自當從命。”

思歸微微張開嘴,一來是确實驚訝;二來是人家同行一路都只字不提姓甚名誰,現在忽然表露身份,那是很給面子的表示,當然要識趣點,應景做出驚訝無比的樣子,驚道,“太子殿下?!”

太子挑眉,嘴角淡淡的笑意裏帶着抹揮之不去的傲然,“不錯,莫——你叫莫什麽?”

思歸忙接上,“我叫莫思遠,思念之思,志存高遠之遠。”

太子道,“好吧,莫思遠,你與本宮還真是有緣,才分開不過半日就又見面了,念在你路上護駕有功,我便幫你一次,讓趙世子不要為難你了。”

思歸做感激涕零狀,“多謝太子。”

太子凝視他,眼神深邃,“我看你還算機靈,說話也穩妥,辦事嘛…還需再歷練歷練,本宮手邊正好缺人,你可願到本宮麾下來做事?”

思歸被他很有壓迫感的眼神看得有些緊張,挺直腰背,将原本就很嚴肅的神情又再端正了幾分,用自己所能發出的最懇切聲音答道,“能得太子殿下青眼是三生有幸之事,小人求之不得!”

太子滿意,微微點頭道,“好,你日後要克己奉公,勤奮辦差,莫要讓本宮失望!”叫過身後一個侍從,吩咐道,“帶他去元辰那裏。”揮揮手道,“下去吧。”

思歸被天上掉下的一個大餡餅砸中,因為太過驚訝,所以倒還頭腦清醒,沒有樂得暈暈乎乎,跟着去見了太子口中的元辰,才發現他就是在路上陪着太子的那個魁梧侍從。

其人的身份不低,竟是正三品的太子賓客,姓元名辰。

元辰見了思歸後先是一愣,待聽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後就露出笑臉,大掌重重的在思歸肩頭一拍,“竟有這等巧事!好阿,我還想着白白受了你一個天大的人情,日後總要想法回報才行。這下省事了,你只管在太子手下努力辦差,只要忠心勤勉,別出大纰漏,哪怕你就是個萬事不會的草包呢,我也包你有個好前程。”

思歸對他這論調哭笑不得,“我還什麽都沒幹呢,怎麽就扯上草包了!”

元辰是武人出身,說話爽直,“我就那麽一說,宰相門前還七品官呢,何況是太子。”

接下來例行公事盤問一番,你習文還是習武的?姓甚名誰出身那裏?因思歸屬于特殊情況,并非下屬官吏層層選拔送到太子身邊的人,所以這一套東西不過是走個形勢,就算思歸說自己大字不識元辰也得給安排個位置出來。

思歸在說自己的出身時留了個心眼,依然自稱是金陵莫家莫老爺的兒子,不過是個不被莫家承認的私生子,自幼随母親住在江州府五黔鄉,孤兒寡母的相依為命,前年母親去世,他便自己出來讨生活。

思歸前些天去五黔鄉收貨的時候碰巧聽人說起隔壁一家孤兒寡母,母親前年去世,那兒子很不争氣,母親在世時靠她種菜織布度日,母親去世後還是游手好閑,将家裏的東西變賣一空,賣到今年再無東西可買,窮得要餓死,鄰居鄉親也沒人肯接濟他,只得只身離鄉,已經好幾月沒回來,不知是跑到哪裏去了。這般死無對證的出身背景思歸正好借來用用,暗道就算有人去查都不用怕。

第二日一大早向元辰告一天假,說要把手頭的事情結一結。

元辰十分爽快,“去吧,去吧,你沒有家眷親戚,就是幾個夥計要打發的事兒,給你一整日時間可夠了?”

思歸心道不止幾個夥計,我還有兩大車貨呢,另外還有秋嫣,秋苧兩個也要安頓好,否則自己這個少夫人無故失蹤,她們必要擔責任。不過現在人已經算是在太子麾下效力,不可由着性子光辦自己的事兒,咬咬牙,“成,我盡快!”

想想時間十分緊張,不敢多廢話,擡腳就走,元辰還在身後道,“早點回來,說不定殿下晚上想起要見你。”

思歸不答,心道這我可實在不敢保證了。

一口氣先跑去了昨日那間客棧,只見順平兩眼通紅的守在後院堆放的貨物旁邊,驚訝問,“順平,你眼睛怎麽了?”

順平看到她後忽然一躍而起,沖上前來,聲音沙啞,差點沒哭出來,“少—少爺,您昨晚上哪兒去了?怎麽一夜沒回來?急死我了!我也不敢和那幾個夥計說,只怕他們起壞心。”

順平這模樣挺可憐,但可惜他是個結結實實的小子而非柔柔弱弱的姑娘,所以在思歸這兒得不到同情,反被輕踢了一腳,“快把眼睛擦擦,又不是大姑娘,這麽點小事就眼淚鼻涕的你丢不丢人!老子昨天晚上差點被人扣下臭揍一頓,當然沒法回來!趕緊的,我沒功夫哄你,去把那幾個人叫來裝車!”說着自己就動起手來,卷起袖子去拉罩在貨物上的油布。

順平被他一教訓,頓時沒了悲苦情緒,“啊?您遇着壞人了?沒事吧——您別自己動手阿,我這就去叫人!”飛奔着跑了。

一陣雞飛狗跳的忙亂之後,兩大車貨物又被裝了起來,思歸直接壓着車去了城中最大的布莊,緊接着再去藥鋪,這時候也沒可能顧慮到價錢了,只要有個地方收貨就行。

好在這些貨物依然緊俏,思歸要的價錢又很合理,連走了幾家布莊和藥鋪之後兩車貨就被收得差不多了,思歸找個地方點點,發現刨去帶出來的一千多兩本錢之外,自己這樣甩貨一樣大賣一通,竟也掙了八百多兩銀子的利潤。慶幸之餘,又有點心疼——要是有時間多走幾家再咬緊價錢多談談,掙個一千兩是沒問題的。

給幾個夥計發了說好的工錢,打發他們走人,再賞了順平五十兩,說道,“給你半日時間回去收拾收拾,帶上幾件體面點的替換衣服出來,天黑時到平陽侯府所在的那條街口等我,少爺我要帶你去見見世面。”

順平張大嘴,“阿?”心中冒出無數疑問,還沒想出要先問哪一個,思歸就已經急三火四地騎着客棧裏借來的一頭驢子走了。

馬不停蹄,不對,是驢不停蹄地趕到明曦寺,悄悄溜進自己‘養傷’的廂房,“秋嫣,秋苧,我回來了!”

秋嫣和秋苧先是掩嘴發出兩聲低低的驚呼,然後十分默契地一同沖上來,一人拉思歸的一只手開始哭訴,“夫人阿,您可算回來了!前兩天太太才派了吳起家的媳婦來探看,我們裝得那叫一個辛苦,躺在床上只給她看背影,差點就露了餡!求您阿,下次可再別幹這種事了,賞多少銀子我們都不能再答應,這提心吊膽的日子實在沒法兒過了……”

思歸對嬌柔可人的兩個俏丫頭要比對小厮順平耐心溫柔一千倍,和聲安慰,“不怕,不怕,我這不是回來了嘛,放心,沒事的。”

秋嫣怕有人看見,立刻就張羅着要給思歸換衣洗臉,卻被思歸攔住,揉着肚子裝可憐,“等等,等等,好秋嫣,先給我弄點吃的來,我從早上到現在還什麽都沒有吃,快要餓死了!”

秋嫣無奈,只好先給她去端吃的,好在這些日她們都以夫人心情不好,要卧床靜養,不許人過來吵吵為由,只讓幾個留下一起伺候的粗使丫鬟婆子在外面做事,不許随便進房,所以思歸這身裝束一時半會兒應該也沒人能發現。

思歸确實是餓了,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碗香甜的五谷粥并好幾個蔥油卷子,看得兩個丫頭直心疼,“怎麽就能餓成了這樣?”

不想還沒心疼完呢,她們那吃飽喝足了的夫人就翻臉無情了,忽然出手,在秋苧的後頸上一下重擊,秋苧吭都沒吭一聲,立刻軟倒在地。思歸随後牢牢抓了被眼前的忽然變故驚得傻住了的秋嫣,不知從哪兒變了條繩子出來,把她捆了起來。

秋嫣半天才驚恐發出聲音,“夫,夫,夫,夫人……”驚慌失措地睜大眼睛,不知道這是怎麽了。

思歸萬分歉意,“對不起啊,我只能把你們打暈了捆起來,否則葛府無故丢了個夫人,你與秋苧兩個定要擔老大幹系。你記住,等有人發現救醒你們後就要一口咬定什麽都不知道,你和秋苧兩個好端端在房中伺候我用飯,忽然就被人從背後打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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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之後,平陽侯世子趙覃臉色不善地登門來找葛俊卿,見了人劈頭就道,“俊卿,你怎麽回事?這幾日總看不到你人!那一位——”說到那一位時下意識地往四周看看,然後才接着道,“那一位馬上就要啓程往北邊去了,情勢緊迫,你我都有一大堆的要緊差事要做,可沒空日日在家中躲清閑!”

葛俊卿看着臉色不是很好,捏捏眉心道,“是,你說得不錯,這兩日是我懈怠了,只因我夫人——生了重病,我這才在家多待了幾日。”其實是他夫人忽然不翼而飛,看似是被人劫走了,但又查不到一點線索痕跡,這讓葛府的幾個主子幾乎要心力交瘁。

此事太過不可思議,若不是事實俱在,少夫人思歸确實是不見了,那誰也不會相信。更棘手的是事關葛府名聲,一個女眷失蹤數天不歸委實駭人聽聞,既不能大張旗鼓找,也堅決不能被人知曉,這幾天葛俊卿焦頭爛額,既要找人又要安排出一個夫人已經搬回府中閉門靜養的假象,實在是沒有精力再去幹別的。

趙覃眨眨眼,“夫人重病?”心道那也不用你幾天不出門啊,你又不是大夫,守在家裏有什麽用?況怎麽看葛俊卿也不能是這樣的情種!他生病了,夫人日日守着他還差不多。

不好對此多做評價,只得道,“你且放寬心,将金陵城中最好的大夫請來,夫人自然能吉人天相。那什麽,今天就先跟我走吧,一同去拜望劉同知劉大人。”

葛俊卿莫名其妙丢了夫人,已經頭疼了數日,知道大事要緊,夫人之事只能先壓下來放在一邊,以後再說。心中明白便是能找回人來只怕他也是不能要了。

嘆口氣道,“好,你等等,我去換件衣服就來。”

隐約聽到趙覃在身後道,“你快些,咱們可要打起精神來,莫要被人比了下去,那一位新近收了個門人,寵信得不行,切!不過是個招搖撞騙之輩,走了狗屎運,看我不找機會收拾他!”

葛俊卿聽他說得粗俗微皺眉頭,暗道太子新收了個門人嗎,什麽樣的,竟能把廣延氣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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