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思歸忙擡手接住陛下遞過來的藥碗,動作猛了些,又牽動胸前傷口一陣鈍疼,不過這會兒可不敢亂叫,咬牙忍住,遵旨幾口把藥喝掉。
喝完後先不擡頭,飛快在心裏梳理思路。剛才還埋怨苻祁為什麽要拖到明日才來處置這件事,讓她要提心吊膽的煎熬一晚。
現在苻祁忽然提前來了,思歸卻又很有措手不及之感,最後一咬牙,決定一定要避重就輕,努力把罪責降到最低!只挑陛下痛失心儀小太監之事來說,把女子身份卻敢冒充宦官擔任朝中要職的碴兒放在一旁。
畢竟漂亮小太監只是個閑暇時的消遣,沒了這個還能找其它的;而朝中要員的身份有詐就是大問題了!這兩件事情孰輕孰重還是一目了然的。
自己為了輔佐陛下也是實打實出了大氣力。雖然不敢說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經常廢寝忘食,奔波勞碌總是做到了!
沒道理就因為自己衣服底下的這副皮囊比宦官的構造有稍許差異這種誰都礙不着的破理由就稀裏糊塗被定了欺君之罪,将以前辛辛苦苦立下的那些功勞全部抹殺!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讓人胸悶吐血的事兒嗎!!
說起來周太醫的顧慮十分正确,皇上十分不會照顧人,剛才瑾蓮來給思歸喝水時還知道要小心托扶着,慢慢喂給她喝。
陛下在外面見到瑾蓮端來藥便順手拿了進來,到思歸床邊後便直接遞給了她,等人喝完後也一點沒有要把藥碗再接過去的概念。
思歸的傷口雖不在手臂上,但稍一用力就會牽動,一只小小的空玉碗拿在手裏也是捏不太住,更不敢大刺刺地再遞還給苻祁。
只得把碗慢慢放到了枕頭邊,再擡起頭來時,臉上已經帶了一絲淡淡的苦笑,望向苻祁,“陛下恕罪,臣之前還在絞盡腦汁地想這話要怎麽跟您講,現在倒是不用多解釋了。臣,我前些日并非是有意要辜負您的心意,還盼您能體諒臣不得已的苦衷。”
苻祁眼神閃動,不知想到了什麽,“不得已的苦衷?”
思歸從他口氣裏聽不出喜怒,只得硬着頭皮繼續道,“是啊,臣其實并非宦官,只怕您知道後要掃興,所以一直不敢說。不過您其實不必失望,臣已經派人去另行挑選模樣可人的小內侍,前幾日已選出來了幾個,全都不超過十六歲,個個膚白貌美,知情識趣,絕對鮮嫩,等臣再去仔細篩選,從中挑個最拔尖的出來,好好調教調教再給您送來,保證您滿意……”
苻祁神色不動,十分鎮定地聽着思歸賣力勸說自己千萬別因為她不是宦官就掃了興,并且保持了她那一貫善于為君分憂的實幹風格,拍胸擔保馬上就能給他重新找一個更加可人美貌的小太監出來,頂上自己這個缺兒。
臉上不動聲色,苻祁的心裏則是有些驚訝,發現若是思歸不提,自己竟然沒想起來應該十分掃興這回事。
可不是該掃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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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除了兢兢業業,奮發圖強,去搏那權勢之巅,萬人仰慕的位子外,還要有些享樂才是,否則費了無窮心血和精力得來了潑天富貴,無上權勢卻去過清心寡欲的日子,那可也太說不過去了?
男人的享受無外乎是風光權柄,美女笙歌。
苻祁身為皇帝,風光權勢已然是天下無雙的了,只是對美女卻一直興趣缺缺。
論容貌,那些女人絕大部分都還不如他自己;論性情見識,也無外乎是那些閨閣女子的眼界思路。老實點的溫順恭良,精明厲害的搞不好就會在自家後院鬥來鬥去,每日裏正事沒有,诽謗誣陷,設套下藥之類的糟心手段都樣樣研究得透徹,在苻祁看來實在是再讨厭不過。
陛下這輩子唯一一個覺得有些氣度作為,還算能夠讓他另眼相看又十分美貌的女人大概就要算是樓貴妃了。只是樓貴妃年紀比他大了許多,差着輩分,且時時刻刻都在算計着如何能将他拉下太子寶座,欲除之而後快,苻祁便是撞到了頭也不可能對她有什麽大想法。
因此至今也沒什麽美女能入陛下的眼,沒有鐘意的美人自然對閨房情事提不起大興致,平白少了一項樂趣。
以至于陛下後來發現自己竟然和那倒黴七弟一般,都對小太監有着點不同尋常的喜好後竟沒有太懊惱,反而是有點期待。
畢竟他也年紀輕輕,精力旺盛,床笫之間總不能盡興滿意,時間長了也會影響心情。
陛下在這方面比較重質而不重量,好不容易看上個莫思遠,就打算在他一人身上多花花氣力,搞出點你情我願的小情趣來。
結果,費了半天勁兒之後發現————女人!
苻祁點點頭,在被思歸提醒了一通之後也終于覺出自己确實是被掃了興,對她口中那即将新鮮出爐的膚白貌美小太監真是一星半點的興趣都沒有,想起來就煩,揮手打斷,“你消停點吧!怎麽着?還想在宮內宮外,滿京城裏都去張揚一遍,說朕這裏打算選美了,不過選的不是美女而是宦官!!”
思歸立刻分辯道,“哪能阿,您盡管放心,臣此事絕對做得機密!”
苻祁哼一聲,并沒有被思歸故意拉偏了思路,看着她挑起眉毛問道,“朕曾派人去查過,你是江州五黔鄉人氏,随寡居的母親蔣氏過活,自小喜歡鬥雞走狗,在鄉中名聲不太好,十四歲上母親亡故就自己出門讨生活,後來被認出是金陵莫家的私生子,不過也沒認祖歸宗,一直在金陵周邊跑些小買賣。”手撐在床沿上輕輕敲一敲,拖長來聲調,“莫提督是否能和朕解釋一下,這莫家好端端的私生子怎麽就變成女人了?”
思歸臉一苦,“臣不是有意要欺瞞誰,只不過我娘剛生我的時候假稱生的是兒子想要挽回我那涼薄老爹的心,怎奈人家還是不理,給點銀子就打發了她。我們住的鄉間民風也非特別淳樸,若是孤母獨身帶着個孤女讨生活,定會被人欺負死,所以我娘就把我當小子養。”努力想把自己說得十分可憐且身不由己,黯然低下頭,聲音逐漸低下去“開始時是生活所迫,沒有辦法,後來十三四歲時只剩我一個人,為着讨生活就更得扮成男人樣,不敢露出馬腳——再後來我就習慣了,經常自己也會忘了自己是女子——。”
十分苦情地說完後在心裏暗擦一把冷汗,慨嘆苻祁行事之謹慎,原來早就派人去查過自己了。幸虧自己也謹慎,早早的做了準備,否則別說武毅營提督了,只怕太子府的侍衛副統領都沒她的份兒。
江州五黔鄉的孤兒寡母真有其人,是思歸第一次帶順平去跑買賣的時候知道的,當時就覺得那孤母已死,兒子和自己年歲相當,又早就跑得不見蹤影,這身世自己借來用用十分合适。至于莫家私生子之類的傳聞是她自己後來派人回去散播的。
事實證明,果然是小心駛得萬年船,當日費點心思精力做了預防,後面就真用上了。
苻祁臉色放緩,帶上了恻隐之意,“你這身世算得坎坷,沒有父兄家人護持,從小自己闖蕩,能到今日,勤勉不說,難得的是還能有過人之才,成為朝中棟梁,也當真是不易。”
思歸垂着頭,在腦子裏拼命揣摩思量他這句話中所包含的态度與意味,心底隐然冒出些喜意,聽苻祁這話應該是沒有大怪罪的意思,還不吝誇獎她有才幹,那是還用得上她了?
擡起臉懇切道,“陛下明鑒,臣一心報效朝廷家國,對您絕無二心!做大事者不拘小節,您就權當不知道我這身衣服下面有那麽兩處和宦官長得不一樣好了。反正套着衣服誰也看不出來。連臣自己都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女子。”
苻祁有點嫌棄地贊成,“你是沒有哪一處像女人的。”清咳一聲又道,“當然,生的樣子是沒錯,”他已經親自驗看過了,“朕是說性情舉止,全都粗糙豪放得很。”
這方面被說思歸毫不介意,哪怕被說成是個糙漢子呢,那也是十分順耳的,随他怎麽形容,只是殷殷望向苻祁,“陛下,您看,如今京城中還是有小股亂黨肆虐,前幾日南邊也報上來有匪人假借挖出一個石頭人的名義煽動鬧事,這些都是武毅營的職責所在,理應為君分憂。而且之前不少事情都是臣做到一半的,忽然換人只怕會有影響,不如還是讓我繼續幹吧。”
苻祁不語,莫測高深地盯着思歸看了一會兒,思歸被看得心中惴惴,盡力讓臉上表露出萬分誠懇,精忠報國,誓要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等等複雜的神情。同時在心裏求佛保佑,陛下開明寬宏,是個有為之君,不會因拘泥于世俗間對女人的偏見就放棄一個得力的臣子。做這套事情的難度之高,壓力之大讓她不一會兒就覺得後背上衣服都濕了,背心全是冷汗。
苻祁在思歸覺得自己就要撐不住了的時候開了口,“你今晚留着朕這裏,明早朕讓李固派兩個穩妥人送你回去,周太醫過兩日會再去替你看看傷勢,最近麻煩事是有不少,但也不急在一時,你先将身體養養好再顧其它。”
思歸大喜,幾乎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您,您這是?”
苻祁站起身來,“莫思遠,你是朕從金陵帶來京城的,你的本事朕一直都看在眼裏,如今正當用人之際,朕也不想因為這種原因就埋沒了人才,你不必有太多顧慮,好好做你的中常侍便是,若是因身份之因有什麽不便或是難辦的事情也盡可來告訴朕。”
思歸大喜,“謝陛下!”
苻祁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只是你隐瞞身份的欺君之罪也不能就這麽算了。”
思歸收起笑容,應道,“是。”
“今年的俸祿罰沒。”
思歸痛心,“要罰一年?”
苻祁挑眉,“怎麽?莫愛卿有不滿?”
思歸想起苻祁前些時候流水般賞給自己的那些好東西,就算一年沒有俸祿她也盡撐得住。忙道,“沒有,沒有,陛下英明,判得極是。”
苻祁離開思歸後就把大總管李固叫過來,命他即刻派人再去莫思遠的老家江州五黔鄉仔細查一查。
數日後李固來向苻祁禀報,“五黔鄉的人都說那寡婦蔣氏的兒子自小就在鄉裏追雞打狗不是個安分的,十三四歲上蔣氏死了後他便也離了鄉,沒再回去過。聽說是去了金陵,都說那小後生人生得不醜就是黑瘦了點。因蔣氏母子不大與人來往,所以鄉鄰們對他們的事知道的也有限,加上已經過去好幾年,大家能記起的也不多,除了這些其它再打聽不出什麽了。”
苻祁曲起食指頂在額角輕輕揉了揉,細細思索了一會兒,覺得探子探聽來的這些事兒應該和莫思歸身上的特點都吻合,舒口氣,“可以了。”
正如思歸身邊的秋嫣,秋苎對思歸的事情幾乎了如指掌,連皇上看上她了都曉得一樣,李固身為陛下身邊最親信的大總管,對陛下身邊發生的事情也幾乎沒有不知道的,此時就忍不住多句嘴,“莫提督畢竟欺瞞了皇上一件重大事情,只這樣您就能信得過莫提督?”
苻祁蹙眉,“如今正是用人之際,特別是莫提督與她手下的武毅營,朕用得上,所以朕不打算深究此事,只要證明她那來歷可靠就行了。”
李固明白,應道,“是。”又問道,“時候不早來,您歇息吧?”
苻祁嗯一聲,“讓人來伺候洗漱吧。”
李固剛回身要去吩咐外面已經捧着熱水候着的小太監們進來伺候,忽聽苻祁在身後輕輕哎呀一聲,連忙轉身,“陛下?”
苻祁神色有點古怪,“朕忽然想起一件事。”
李固洗耳恭聽,不知陛下又想起來了什麽。
只聽苻祁道,“上次莫提督被朕一怒之下命人打了之後,朕去探望過她,那時候不知道她是女子所以就沒在意,直接揭開被子看了看她的傷勢,她那被子下光溜溜的一件衣服都沒穿。”
李固詫異,“那您還沒看出來莫提督是個女人?”
苻祁瞪他一眼,“她那時是趴着的,只能看見後面。”
李固無語,心道趴着的就看不出來了?換我去肯定能看出來!不過此話自然不敢宣之于口。
苻祁好像自語一般低聲道,“這回她受的箭傷在正面,朕當時很是擔心所以就在一旁想看着太醫幫她診治,結果又看了一次。這——前前後後都被朕看到了,朕是不是該負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