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只客人01

沣都，一座全國有名的鬼城，旅游業旺盛，大大小小的青年旅社和酒店林立，基本上只要不要太差，都能活下來。

唯獨西郊有家叫日月客棧的小旅館，已經瀕臨倒閉，不知轉了幾手後，落入一個叫”李杭之”年輕人手裏。

今天是他接手後第一天開張。

沒想到他財運當頭，剛挂牌營業，預約的電話鈴就響了起來。那鈴聲聽起來很特殊，像道觀裏的撞鈴聲。

他其實沒有任何經驗，但善于學習，特地在頭一天晚上做足功課，已經大致這家客棧的經營流程，連接電話該講什麽，都寫在貼士上。

“您好，日月客棧24小時為您服務，我是客服小李。請問您有什麽需要了解的嗎？”李杭之從善如流，假裝自己是老司機。

一個尖細、似男似女的嗓音傳來。

“……有……空房……嗎？沙沙……”

信號聽起來不好，雜音很多。

“有，請問您需要幾間房？什麽時候入住？住幾天呢？”

“一間……空房……沙……子時入住……七天……沙沙……”

“好的，請問您還有什麽其他要求嗎？”

“向陰……要有大電視……沙……黑白大電視……另外，我第一次……到人間……可能迷路……希望你們……可以來接……”

“好的，我重複一遍您的訂單信息，入住時間，5月21日子時……如需馬上預定，請按*號鍵，屆時您的信息将錄入我社登記本中。”

片刻後，聽筒裏傳來一陣輕快的音樂：“您有新的訂單，請及時核查。”

李杭之挂上電話，從前臺抽屜裏翻出一本登記簿。簿子封面為《日月客棧使用說明》，厚度很薄，沒有幾張紙。

翻開标題為“客戶信息”的那一頁，開始核對信息。

【客戶02：易忒島

種族：鬼

年齡：128歲

入住日期：2018年5月21日

退房日期：2018年5月27日

客戶狀态：未入住

備注需求：向陰房間，一臺黑白電視，靈活接送服務】

确認無誤後，李杭之眼裏泛起笑意。

客人信息一旦錄入登記本，就表明對方一定會入住，不像人間其他的酒店，哪怕付錢只要你想不住就不住，日月客棧的規矩為四個字：非誠勿擾。

所以這單生意，已經穩穩落入口袋。

——是的，這不是一家尋常的小旅館，它是連接陰陽、溝通六道、位于三界交彙中心的中轉站，但因為一些氣運的原因，此客棧暫時沒有對人類開放，主要服務非人類為主，尤其是與鬼族關系密切。

不過再密切，在李杭之來之前，它已經數十年沒有新生意了。

李杭之接管它，實屬一個意外。他從小就能感應尋常人感應不到的陰物，近年更是靈敏，偶爾會在夜間見到模糊的鬼影。見鬼本來不是大事，鬼也是人所化，良善居多，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但不知怎的，那些鬼影似乎對他很有興趣。

它們每次出現不會停留太久，但距離李杭之是越來越近，最後一次，咫尺之內，冰涼的鬼手撫上了他的臉，令人後背發寒。

後來他就去見了一位高人。

高人說：“李先生之所以頻繁招鬼，不是因為八字屬陰，而是因為天生長了張符合鬼魂審美的臉。你對他們而言，就像餐廳外邊展示櫃裏的塑料烤鴨，雖然難以入口，但誰都垂涎，指不定哪天就有重口味的咬你一口。”

這可把李杭之吓得，幸運的是高人還教了一個法子，建議他成為這家客棧的新主人，利用“中轉站主人”的尊貴身份，睥睨鬼族。

當然日月客棧同意庇護他有條件的，它希望能憑借李杭之招鬼喜愛的氣質，把自己從倒閉的深淵拉起來。

李杭之接受了這個方法，獲得方才那本《使用說明》，在上面寫上自己的名字、跟它簽訂十年合同後，正式成為老板。

……

日月客棧的環境實在太糟糕了，僅僅有兩層六個房間，都是那種特別古早的裝修風格，暗色紅木，死氣沉沉的。

唯獨一個房間裝修與衆不同，基調暗青色，就在一樓，房間名還寫着“員工宿舍”。宿舍入門擺着一個小供奉桌，供奉的不是財神爺也不是福神，而是一把莫名其妙的劍，劍的造型幹脆利落，就是特別舊特別髒特別破。

它靜靜卧在架上，明明不動聲色，卻莫名有種……肅殺之氣。

李杭之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幾眼，心中劃過一絲敬畏。

雖然號稱宿舍，裝修得比客房都好，把房間名更換一下其實能直接頂替客房，就是位置不夠“陰”，無法給那名鬼族客人使用。而且整個客棧，也沒有客人指定的黑白電視機。

把二樓最向北的那個标準間預留出來，李杭之揣上一些現金，去了一趟蘇寧和國美。

這年頭的電視全是彩色液晶，黑白電視已經退出時代舞臺，嫌少在商場裏看到。

李杭之在蘇寧和國美尋找無果，就去二手電器市場淘貨。

整個二手電器市場商品琳琅，但他找了許久，才在最角落裏找到賣黑白機的店家，而且只有最後一臺了。

“老板，這黑白機多少錢？”李杭之開門見山。

“一千！”

“你這就不厚道了？淘寶上才賣500。”

“那你去淘寶啊！”

李杭之苦笑，時間趕不及啊。他轉轉眼珠子，道：“你先開來我看看，能用咱再商量。”

那老板嘴角一撇，接上電源、接上大鍋蓋，按下開關。

開機就是一個美女頭像的節目，似乎是港城那邊的電視臺了，風格有點年代感，美女正穿着紅衣，在裏面扭來扭去唱歌。

李杭之雞蛋裏挑骨頭道：“雪花點太多，音質也不行，外觀這裏都破損了，還有……”

他随手擰了擰旋鈕想換臺，卻發現它不太靈活，擰了好幾次都沒把美女臺換走。

“這個品相，怎麽也賣不到一千吧？”

老板幹笑兩聲，用力拍了拍黑白電視的屁股，愣是把它拍得換了臺，變成少兒節目。

“你看，這好的吧？其實就是放久受潮了而已，你回去開幾天肯定好。”

“不行，萬一有問題，就算你同意退貨，我還要花時間送回來呢！”

“那你想怎麽樣嘛！”

“嘿嘿……”李杭之笑了笑，跟他讨價還價起來，手下還心不在焉地試着調試旋鈕。

老板口若懸河吹噓着，在他換不了臺的時候就用力拍電視機，以求蒙混過關。

倆人太專注砍價，沒注意到換到美女臺時，她甜甜的笑臉、曼妙的舞姿被拍得有些僵硬，嘴角的弧度下撇了幾分。

最後李杭之還是巧舌如簧地砍價砍到五百，又見店鋪裏其他二手電器特價，什麽電磁爐熱水器空調等等，便挑挑揀揀買一堆，湊成一車拉回去。

到達客棧門口，工人師傅看着破敗的二層小樓、老舊木門上方“日月客棧”幾個字，不确定地問：“老板，你開旅行社的啊？”

李杭之點點頭。

“哎，不是我說，你這地方太偏了，能有生意嗎？”

“有的。”

工人憐憫看着他：“趁早盤出去吧，這地方也拆遷不到，你年紀輕輕的，應該出去找份工作再考慮創業。“

李杭之但笑不語，工人也就不管他了，咬牙把笨重的空調機擡進去。

李杭之打算裝在一樓的員工宿舍，畢竟以後要長住的，不能沒有冷氣。

工人好不容易抗大家夥越過窄小老舊的門，正要擡進去，只見迎面一個小小的供奉桌，袅袅升起的煙吸引着他全部目光，因為桌子上，供着一把舊舊的劍，看起來已經鏽跡斑斑，劍鞘劍身還有好多淤泥。

往常做生意，供奉財神他懂，但供這個他就不懂了。

“不是，小夥子，你供這個幹啥？”

李杭之心想：哎，你問我我也不太清楚，別看我表現得很老司機，其實我也是初來乍到，整個旅社都沒摸清呢。

李杭之随口一道：“辟邪的，不管它。”

工人嘟囔幾句聽不清的疑惑，閉上嘴巴，把空調機擡進去。

李杭之吩咐大概裝在哪裏，也幫着搬東西。黑白電視要放在二樓，幸好不算重，他的細胳膊搬起來并不費勁。

要上二樓，需要經過宿舍門口，李杭之還順便監工幾眼，無意間對上了那張小供奉桌子，突然感到一股陰風劃過耳畔。

他很敏感，想到可能是有什麽陰物在附近，下意識地四處張望。不過他還沒靈敏到白日能見鬼，所以什麽都沒看到。

李杭之所不知道的是，他懷抱中的黑白機在對上供奉桌時，一抹淺灰色的影子似受到驚吓似的，從裏面狼狽溢出，随即就逃命般飛出客棧。

而供奉桌上的老舊鏽劍，不知何時悄然露出半寸劍刃，寒光微弱，依然不動聲色，卻仿佛能在下一瞬，出鞘弑邪！

灰影子飛出去後并沒有馬上離開，它仍舊徘徊在附近，逐漸在陰影處幻化出一張美女臉，表情寫滿了凄婉、怨毒、不甘。

片刻後，它臉上又是一變，朝着日月客棧幾個字垂涎不已。

——這地方好舒服啊，它也想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