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根紅繩之學會忘記2
幻境的光暈漸漸縮小,最終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個刻着繁複花紋的石臺。
一個黑發紅衣的女子托着下巴,坐在橋邊晃着雙腳,撩起一串串水珠四濺,在水面蕩起波紋。
眼睛看着遠方,幽幽的,一雙漆黑的眼珠靜靜的盯着虛空一處。直到水裏的鯉魚一個翻身,躍出水面又鑽進水裏,撲通的聲響拉回她的意識。
紅線抓扶着橋墩站起身,腦子裏回想的是剛剛男孩女孩分開的畫面。
又覺得坐的有點久,腰有些直不起來,錘了兩把,走進長生殿。
長生殿實則是月老宮,民間總有傳說有情人在這裏度過一夜,從此紅繩永牽,萬事不改。其實并不是,如果凡人都能住仙人的寝宮,那麽仙凡界線又在哪裏?
況且,凡間還有一座長生殿,只是在帝王的皇城裏。
而面前這個長生殿,還不如凡人建築的氣派。
“師傅!師傅?”
喚了幾聲,都無人理睬。紅線提起長裙邁過門檻,朝着自己師傅的房間走去。
還未走近就聞到一大股酒味,紅線揮散空氣中的味道,掩着鼻子推門進入。
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矮榻。房內陳設僅此而已。
矮榻上有一個身形同紅線一樣紅衣的身影,一頭雪白長發垂落在地上,手也随意地搭着,手邊是裝酒的葫蘆。
“師傅?”
那人依舊沒有反映。
紅線伸出手輕輕戳了戳那人,那人才伸手撩開自己擋在臉前的頭發,睡意朦胧醉醺醺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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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
聲音沙啞但是好聽,模樣生的俊美非常,一雙眉頭此刻卻皺在一起,不耐煩的看着她。
面前的人便是衆所周知的司掌男女姻緣的神——月老。
傳說月老負責給凡人牽情思,定宿命姻緣,長相慈祥脾氣溫和,總是一個勁回答好好好的小仙。
可是面前的人是什麽樣,自己最清楚。
童顏鶴發,整日在宮裏喝得醉醺醺,一天內只有那麽幾個時辰是清醒的。這也是為什麽世間的因緣線總是被纏繞的亂七八糟的原因。
紅線攪着自己的衣帶,不安地低頭,“沒什麽,只是想跟您老人家說一聲,我要去一線天,可能會晚些回來,您老人家先自行休息。”
月老揮揮手,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紅線再次提着裙角,輕手輕腳的掩上房門離去。
爬了二百九十九個臺階之後,順利走過一線天。
紅線站在山頂看向來的路,視野從狹窄變得寬闊。
兩側的山脈像是被劈了一道,幹脆利落卻也光禿禿的,只有上了山頂才長了許多樹。最遠處最繁茂一片紅燦燦的便是姻緣樹,上面綁滿了紅絲帶,紅線便是從那裏生出來的。
姻緣樹旁邊有一座橋,橋身全是鏈條鑄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上面挂的是同心鎖,同心鎖鎖住的都是生生世世情緣的人,這個和凡間的也不一樣,凡人鎖的同心鎖是可以打開的,這裏的同心鎖是那些心中執念過深的人的心念形成的,沒有鎖孔。
此處仙氣濃郁,雲霧缭繞。花花草草時隐時現,只有高聳的樹木看得清楚。
這裏和她幻化出人形之時并無二致。
她的原身其實是月老的三大法寶之一——綿紅線。
因為在這裏潤澤了仙氣,又觸及許許多多男女的情思,最終有了意識,幻化出來的形體。姻緣樹上的紅綢帶也是綿紅線制成。
自她有了靈識,便像開了天眼一般,以俯視蒼生的姿态看着凡人們生老病死,悲歡離合。本應無情無欲的她,卻漸漸被這些脆弱的生命感動,如果能像人一樣有七情六欲,無所顧忌的愛一個人,該有多好啊!
但是她只有在月老牽線的時候才能去凡間晃悠一趟,本來是歡天喜地的接受任命,現在越來越心酸,她替凡人擔憂。
她的任務只需将男子的腳腕和女子的手腕系在一起,同時姻緣樹也會顯示出他們的天定情緣。
她的本身是棉線,理所當然的脆弱,經不起風霜,時間長了受到侵蝕的紅線,自然會破損斷裂,而那一對有情人的感情,也就因此終結。
雖然看了許多相愛之人的故事,但是她的心依舊熱切如初,想要做些什麽。仿佛天性就是希望相愛之人能夠攜手到老。
紅線眼前浮現了那個鶴發童顏的人,他清醒的時候謙和溫潤,不擺長者的架子,有時候他會看着她發呆,然後摸摸她的頭,笑着說她還小。
喝醉的時候,嘴裏一直念念叨叨的,脾氣極差,仿佛換了個人,看見她時眼裏偶爾流露出不舍,但是大部分的時光他是不願見她的。
紅線的心思藏得極為隐秘,她深知天規誡律:仙凡不得相戀,從人成仙的更不得戀愛。那隔了一條銀河,每年只有七夕才能機會相見的牛郎織女便是最好的例證,也是天庭最大的仁慈。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天上的一年,地上的多少天?
天界的一天那樣漫長,牛郎織女是以天界的時間做為标準在凡間祈求相會。所以,那些七夕節男女的祈求多半不會成真。
再不然,便看看那嫦娥和吳剛。
一個住在廣寒宮不得外出,一個呆在宮門口砍一棵永遠不會倒的樹。那一牆之隔,便是天庭為了一點私心,而留給他們的最後一分念想。
所以,當個人多好!
但是記憶一轉,她想起幾個月前天庭宴會上的人。
那一雙眉眼,和那屋裏醉生夢死的人就像一個模子刻畫出來的,只是那人是黑發,身上的氣息和味道和自己師傅不同。
對了,他好像告訴自己他的名字來着,叫什麽?
記得是個非常俗氣又好玩的名字,盛湯的湯勺?對,就叫湯勺。
他說自己是孟婆盛孟婆湯時用的勺子。
兩人那次聊了很多話題,記得他說,人其實很可悲,因為生命有限,在地府面對的除了情意,還有業障,根據自己生前的作為被判入六道輪回,可能來世不能為人,那麽另一個人只能苦苦等待。
語氣中的惋惜,眉目中的悲憫,和自己面對凡人時幾乎一樣。
他說的好像有些道理的。
紅線想起剛剛在池邊的明境臺上看到的景象。
想到這裏,紅線提步緩緩走向姻緣樹,之間在樹幹上輕點,枝葉間便有一根綢帶發起光。她伸出手撫摸着那條不甚長的紅綢,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