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越人歌7
自前日被一幫來路不明人行刺之後,輕玄對秦鸾的保護更勝一籌。她走哪兒他跟哪兒,洗澡都是一個離間一個外室。連茅房都一起去。
雲枝末了總是調侃她:“是不是非常開心?喜歡的人天天陪着你,連茅房都不嫌棄。”
秦鸾憋紅了一張臉懶得解釋,垂頭趴在窗戶上,看着船只行進在水面劃開的白色水花,還有一圈一圈蕩漾開去的波浪。遠處一座一座山頭,重巒疊嶂郁郁蔥蔥,山上星星點點的白牆碧瓦還有袅袅炊煙。
她揉了揉自己餓扁的肚子,想吃點東西,但是又想到自己吐的昏天黑地的場景,胃裏的酸水又湧了上來。
雲枝看着她委屈巴巴的樣子,因為不舒服臉色憔悴蠟黃沒有半分神采,餓的前胸貼後背還不敢吃東西。
連忙給她倒了一杯茶水,上前把已經渾身虛脫的秦鸾拉回桌子前,轉身關上了窗子,“喝點熱茶水吧,公主,暈船的人還看什麽水,國師大人剛剛派人送來一本書,說是給公主解解悶兒。”
說着,一本灰皮書放在了面前。随意翻了幾翻,全是些詩歌,她哪裏來的閑情逸致看這麽文绉绉的東西,吃什麽吐什麽,現在額頭上的血脈嗵嗵直跳,完全靜不下來,随意瞅了兩眼就合上了。
“雲枝,你給我弄點吃的來,我餓的難受,先躺躺。”
轉身鑽進裏間摸到榻上躺下。額上的血脈跳的緩和了些,她一動不動的平躺着,望着頭頂的木板,看着木板上炸裂開的紋路和一圈一圈的年輪。
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睡着的秦鸾并不安穩。
夢裏五光十色光斑從四面八方照過來,各色的綢緞舞袖讓她眼花缭亂。各種各樣的臉在眼前劃過,谄媚的,虛僞的,諷刺的,憤恨的,真誠的……一個接一個劃過之後,眼前的光線忽然變得柔和,清淡的光線找出一個朦胧模糊的人影,在漫天的雪地裏走着,孤單清瘦。
她心底湧起一股想要上前親近的感覺,但是挪不動半分,只能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遠。然後眼前白茫茫一片。
忽然,那白色越縮越小,直到彙聚成盤子一般大小,投下一束光,照亮了一個坐在椅子上的人,他渾身髒污,白衣染上了亂七八糟的顏色,披頭散發,低着頭看不清全臉,一雙手布滿了血漬和大大小小的傷口,他動不了,因為雙手和雙腳被鐵鏈拴在椅子上。
他會伸長脖子嘶吼,從雜亂的頭發後面望來的眼睛漆黑幽深,頸上的青筋爆了出來,整張臉和脖子變得通紅。手腳上的鐵鏈因為他大幅動作撞擊的叮叮咚咚的響,他用盡全力想要掙脫,手腕腳踝上撕扯束縛留下的已經不是紅痕,而是開裂的皮肉不斷地流血。
血腥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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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叫累了,他複又垂下頭,了無生氣蕭條頹敗的的樣子,親鸾打心底的熟悉。說不出的感覺。
突然那張臉擡了起來,不再癫狂的喊叫扯動手腳上的鐵鏈,只是靜靜地直視前方。秦鸾試圖在散亂的發絲間辨認出那張臉,可是視線逐漸模糊模糊再模糊。
等到再睜眼,屋裏一片黑。窗戶不知什麽時候後開了,潮濕的風從窗戶吹進來,她打了個哆嗦。茫然僵硬的躺了一會兒,睡得渾身疼,肚子餓的咕嚕嚕叫,實在躺不下去。
掙紮着起身走到外間,借着外面一點點燈火,她看到黑暗中朦朦胧胧的一道黑影。
還未來得及質問叫出聲,噌的一聲劃火柴的聲音,蠟燭被點亮。
房間照得敞亮,兩人面面相觑,都不開口。
秦鸾是睡懵了,現在還沒緩過神,張着一雙大眼盯着那張俊逸非凡的臉龐,琢磨不透國師大人黑燈瞎火的坐在自己房間幹什麽。
輕玄也望着頭發睡散了的公主,不知道說什麽,聽着下人聚在一起聊他倆的事情莫名有些心煩,随便走走就走進了這裏,她在睡覺,他就坐在黑暗裏聽她清淺的呼吸聲。
兩人都沒有要說話的意思,繼續靜默着。
秦鸾拍拍臉,又甩了甩頭,揉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做夢之後走上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看到對面的人一直注視着自己的一舉一動,想了想又翻起一個杯子給裏面注滿了水,推到他面前,理直氣壯地說:“看我幹啥?沒見過美女啊!”
輕玄轉移了視線,看着自己面前的水,早就涼透了,她就直接一飲而盡。然後又給自己倒了幾杯,猛地灌下,非常豪邁的用袖子抹了抹下巴。
“确實沒見過像公主這樣的女子。”老老實實的陳述,秦鸾被噎住,不再吭聲。
他光明正大的繼續觀察,一直看不透她,偶爾會有小女兒家的嬌羞,讓人不忍拒絕,偶爾一副山大王女豪傑的架勢,不造作的樣子使人寬心。神經粗的可以跳繩,不拘小節的性子讓人放心,但他知道那都是大智若愚的表現。
西涼國國君的子嗣不多,一個纨绔公主僅憑皇上的寵愛便無法無天,于情于理都不能讓人信服尊重,可她的口碑極好。這有些說不過去!
對于刺客的事情她放手交給他去查,他說是藍月國的人,她便沒多問,直接聽信了他的判斷。但是近日對他的疏遠,他能感覺到。若是相信他,應該完全依賴,大小的事情會找他商議,但是她想做什麽,想吃什麽只派雲枝去辦。
“雲枝呢?”秦鸾喝完水,終于完全清醒。
男子的眼眸在跳動的燭火下顯得異常明亮,“看你睡得香一直沒醒,我讓她先下去休息了。”
秦鸾淡淡的嗯了一聲,沒再問話,翻看着睡前雲枝說讓她看的書,随意的翻看着: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嗎?有點意思。
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手指在紙上摩挲,燭光打下來在書頁上投下一道黑影。秦鸾覺得有意思,伸出手開始比劃着各種手勢形成不同的剪影,完全忽視了房間裏的另一個人。
輕玄靜靜地坐在旁邊看着她自得其樂的玩着手影,心一動,伸手做出蛇的手勢,旁邊的小兔子楞了一下,握成拳頭變成了人。
“國師大人,你的傷好了嗎?”聲音粗犷,秦鸾沉着嗓子專心的盯着自己的手,小指和無名指一張一合,做出說話的樣子。
一轉眼,蛇低頭蜷縮成石頭,翻轉,也變成了一個人。
“回公主,臣已無大礙,多謝公主關心。”
輕玄手上的動作沒停,還是一板一眼的老實回應她的問題。
“國師大人一把年紀了為何還不娶妻?”這次換成了尖細的太監嗓。
他還是一本正經的回答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臣此生唯一的目标,兒女情長實在太過麻煩。”
“哦。”秦鸾沒有繼續逗弄他的心思了,說什麽都一本正經的回答,實在太無趣,淡淡的應了一聲垂下了手,看着書上的解注。
輕玄咳嗽了一聲,收回手,看着女子低頭沉靜的側臉,一縷發絲垂落在腮邊,配上昏黃的光,明媚的容顏到別有一番韻味。輕玄覺得心底有一根弦似乎動了一下。
秦鸾被盯的實在有些不好意思,臉頰微燙,不自然的咬咬唇。過了半響,果斷擡頭,“夜已深了,國師大人留在女子閨房實有不妥,更何況我還是個和親公主,這要傳出去,我還怎麽嫁人。”
被明亮染着笑的眸子盯着,輕玄不敢深想自己方才的情緒,看着那一張如花的笑靥有些窘迫,慌亂的站起身,不小心帶翻了凳子,手足無措的看着她,“是,臣知錯,那就不打擾公主了。”
片刻間恢複如常,扶起翻倒的凳子,推門出去了。
秦鸾笑着搖頭,繼續看書。
這次卻是半個字都未曾看進去。她說不清自己心底的情緒,不清楚自己對輕玄是什麽感情。當初自己一句玩笑話,招惹來的閑言碎語,他未曾向別人解釋,她反而開始漸漸在乎他的态度,他聽到那些撮合他倆的話,他是什麽表情,他是否也會心裏一跳。
他今夜一直盯着自己,是否也在審視兩人之間的關系?
她不清楚。
她只知道,自己的老爹為了給自己謀求一個好去處,讓自己嫁給一個從未謀面喜好不明的君主,并在臨行前再三叮囑路上提防輕玄。
她試探一番,并沒有試探出什麽結果,輕玄願意為她以身擋箭,這個結果能說服自己嗎?好像沒有完全說服,又好像說服了一點。也許他并沒有父皇說的那樣,心懷城府滿腹算計。
她變得極為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