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外圍的跑道上有人在跑着圈, 隐約能聽見剛換上的塑膠跑道和鞋子的摩擦聲。有班級過來清場,要在操場中央踢足球。齊重山和那個班級的體育委員打過招呼,領着淩逸風又到了操場的側門處。
兩個人折騰了半天又把圍巾給圍了上去,說話的時候多層屏障, 正好聲音也能小一點。
“我, 彎的。我倆哥, 一對兒。齊銘跟我一個爸,淩逸塵跟我一個媽,都跟我有血緣關系,沒了。”淩逸風盯着水泥地面, “再說簡單點兒,我, 私生子,喜歡男的,聽明白了就趁早考慮要不要離我遠點兒。”
“為什麽要離你遠點兒?”齊重山問,“私生子又不是你的錯, 彎就更不是了,喜歡男的怎麽了?”
“怎麽了?”淩逸風輕笑了一聲,“另類呗。”
“這本身就沒什麽不正常的。”齊重山皺了皺眉,罕見地反駁了淩逸風的話,“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是右撇子, 難道左撇子就不正常了嗎?”
“兩碼事兒。”
“同樣都是個人選擇問題,同樣大多數都是天生的,到底哪裏不一樣?”
“你随便找個人問問, 你覺得他們會說這一樣嗎?”淩逸風冷笑道,“你別太天真了。”
“你為什麽要考慮‘随便哪個人’的想法?”齊重山反問道,“憑什麽要讓‘別人’的想法左右你的思維?”
“你少站着說話不腰疼!”淩逸風突然火了,一把扯下了圍巾,站起身來吼道,“那好,我問你,你願意別人說你是那種左撇子嗎?你願意嗎!”
淩逸風吼出最後一句的時候盡管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還是吼破了嗓子,聽得齊重山一愣。
“剛那傻逼把我們倆當成一對兒給我寫了封威脅信,我去找他的時候憋了一肚子火還不能直說,就怕別人把我當左撇子!我慫!我怕被人說成是變态被人歧視!所以你現在還覺得左撇子正常嗎!”
“我哥他們自己都叫我走那康莊大道!他們自己都不覺得自己正常!你也說到現在都十幾年了,對啊,十幾年了啊,一直提心吊膽處處小心就像見不得人一樣!”淩逸風越說越難過也就越說越離題,“然後呢,吵得天翻地覆貌合神離,這麽多年的感情說沒就沒,憑什麽啊?他們舍得我舍不得啊!說我叛逆,說我不懂事,我要是乖我要是聽話了,他們就省心了,就有更多精力去吵架想辦法分手了是嗎!”
他的聲音裏染上了哭腔。
齊重山看見淩逸風的手指輕微地顫動着,最後發展到全身都在顫抖。他的眼淚一顆一顆地從濃密的睫毛下湧出,砸在幹燥的水泥地面上,塵土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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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重山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壓抑,好像他又回到了那些夢境裏,淩逸風近在咫尺,可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恐慌,內疚,無能為力。
于是終于有不知名的情感催促他做了夢裏沒有做成的事。
齊重山起身一把抱住了淩逸風,聽着他從嗚咽變為泣不成聲。
齊重山安靜地聽着淩逸風哽咽着語無倫次地将這些年來積壓在心底的無助和惶恐倒黑泥似的一吐為快,一邊時不時地應和着,一邊拍着淩逸風的背,給他順氣。
盡管淩逸風剛剛跟他嗆了幾句,但他現在卻覺得很踏實。
淩逸風選擇徹底交代過去的一切的那一瞬間,那四年半的空缺就終于有了着落。
他們間不再有任何隔閡,不再有任何間隙,終于能像此時的擁抱一樣,親密無間。
過了好久,淩逸風終于慢慢平靜下來。
“我第一次跟別人說這些。”沉默了半晌,淩逸風主動笑笑說,“吼出來之後舒服多了。說到底就是別人家那種父母想要離婚導致的陰影吧。”
齊重山默契地沒有提起剛剛的事情,松開懷裏的淩逸風,将圍巾一圈一圈纏回了他的脖子上,安撫道:“心情好點兒了就回去吧。下節課老板娘的。”
淩逸風摸着脖子上的圍巾,發現圍巾上除去自己渾身上下散都散不掉的薄荷味兒,還能聞見淡淡的煙草味。
他突然就覺得難受得不行。
齊重山見他總是落後于自己幾步,忍不住放緩腳步,最後兩人就停在了教學樓下沒有上去。
“你今天打架看上去架勢挺足的。”齊重山拿鞋踢了踢路邊的小石子,“說不定我真打不過你。”
“跟你比,不一定吧,我只是掌握了不少技巧性的東西,謝豪上次誇張了。”淩逸風笑了笑,“畢竟我肺活量不足,差到一場籃球都不一定打得下來,尤其是冬天,跑步不防寒都能咳半天。”
“技巧性?”齊重山問,“你去學過散打之類的嗎?”
“沒。我剛說的不知道你聽清楚了沒,淩逸塵不是還有個公子哥兒弟弟淩浩然嗎?他知道我不該姓淩,總覺得我是雜種,在用他們家的錢。我一半以上的架都是跟這個人打的,慢慢打出的經驗。”淩逸風說,“不過有經驗肯定有優勢,在出其不意的情況下一般是穩贏了,比如今天跟那個十六班的陳皓。”
“那他接下來還會不會找你麻煩?”
“他哪兒那麽閑啊。”淩逸風沒有正面回答他,“走吧,再遲一點就不是遲到,是曠課了。”
他從口袋裏掏出剩下的半包煙揚手扔進垃圾桶裏,又不放心地回頭解釋:“我其實不抽煙的,就是手上恰好有打火機,心情不好就忍不住想點。”
齊重山看着他窘迫的神情,忍不住有點想笑:“我早就知道了,哪個有煙瘾的人能忍這麽久不抽煙啊。”
“哎,還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淩逸風有點洩氣,“我感覺我就跟在大人面前撒謊的小孩兒一樣。”
這下齊重山直接笑出了聲:“我又不會讀心術,怎麽可能什麽都知道,行了上樓吧,大寶貝兒。”
“你知不知道淩逸塵叫齊銘大寶貝兒啊?”淩逸風剛轉身,腳步一頓,“我怎麽記得你知道呢?”
“啊,對,”齊重山笑着說,“你小時候跟我說過。”
“那你沒事瞎叫什麽。”淩逸風白了他一眼,“占我便宜占上瘾了是吧。”
“撩你。”齊重山很正經地說,“沒事瞎撩。”
淩逸風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傻逼。”
齊重山從後面把胳膊搭在他的脖子上,隔着圍巾朝上面虛咬了一口:“就撩了,怎麽着。”
“不要臉。”淩逸風沖他比了根中指。
齊重山直接又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
“操|你屬狗的嗎!”淩逸風吓了一跳,趕緊把手抽了回來,“你的男神光環呢!”
“我下凡了,”齊重山瞥了他一眼,“知道為什麽嗎?”
“你動了凡心了?”淩逸風腳步沒停,說話口氣也依然以調笑的成分居多,齊重山卻敏銳地觀察到他的手指抓住了袖口,又慢慢松開。
“嗯。”齊重山很輕地應了一聲。
落入塵埃裏。
開出朵花來。
作者有話要說: 結尾這兩句話是個梗,張愛玲寫給胡蘭成的那句話,“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