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大概是為了照顧病人,屋子裏的溫度設定得比尋常要更高一些。你感到身體逐漸滲出汗水。

“給我來支煙。”萊斯特忽然說。

你遞過去一個詫異的眼神,你知道他從不抽煙——或許曾經抽過幾次大麻,但從不抽煙。

“我知道你身上帶着。”他說,慢慢走到你身邊。

他肯定是聞到了你身上的煙味。

于是你掏出煙盒,敲出兩顆煙,自己拿了一支,另一支遞給他。

“借個火。”他又說。

你便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他把煙含在唇瓣間,湊了過來,垂着眼睛,一絲不茍的劉海掉下來一縷,搭在頰邊。

你點了火,煙草無聲地燃燒起來。火星由小轉大,向上蔓延了一小節。他向後靠上冰涼的玻璃,吸了一口,然後仰着頭,緩慢地吐出青色的煙霧。

其實他各種樣子都很迷人。 要不然你也不會沉迷了那麽多年。

他轉過頭來,正撞上你打量他脖頸的目光。你慌忙扭過頭,連抽了兩口掩飾慌亂。

“你在流汗。”他說,“是這裏太熱了嗎?”

“還好。”

“我去叫人調低一點。”說着,他就動身去找仆人。

你忽然拉住了他的手:“別去。”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拉住他。

你的手很熱,還有點汗,他的卻很涼,像冰塊似的,你們兩個的目光于是都集中在彼此相接的手上。

他投來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出于尴尬,你立刻放開了他的手:“我真的還好。”讓你流汗的并不是室內的溫度。

萊斯特站回了你的身邊:“理查德,你還記得我們住在同一個宿舍的時候嗎?”他沒有等你回答就說了下去,“有很多個晚上,我們兩個會呆在宿舍裏,你帶着耳機寫論文,我就坐在床上看書。”

記得。每一個時刻你都記得。每一個時刻在回憶裏都像是鍍上了油畫般的暖色光華。

你知道他不喜歡嘈雜的搖滾,所以總是戴着耳機,而他看書的時候,你會在寫論文的間隙偷偷地看他。

有一次他抓到了你偷看,還以為是你對他看的書有興趣。其實他看的那些書你通常都不看。《社會契約論》,鬼才會喜歡那種東西。

“每當期末趕論文的時候,我們會一起去咖啡館通宵,點上一杯咖啡、一個三明治,我還記得你最喜歡的是金槍魚三明治;還有你在校隊的時候,一有空我就會去看你的比賽,只要看見你奔跑的身影……”

他停頓了下來,但你的回憶沒有,它們仿佛老電影一般一幀一幀在你眼前放映。

一起去圖書館的時候,他總是坐在你的對面,把厚厚的參考書籍疊放在兩邊,左邊是看完的,右邊是待看的——這個習慣這麽多年一直沒變——唯獨面前什麽也不放。你總是暗自欣喜,因為這樣你一擡頭就可以看見他的臉。

第一次去看他的莎翁劇,你在舞臺的側翼,被幕布擋住的地方,他的角色是哈姆雷特,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與他目光相接,聽着他用那種詠嘆調般的語氣念出臺詞“生還是死……”那個角度的他,獨屬于你一個人。

與他一起在辦公室工作到黎明,在他出發前為他整理淩亂的衣領。

每一個這樣的微小時刻都像一杯醇厚的咖啡,一點點苦,一點點酸澀,入口卻是暖暖的幸福。

“其實我很喜歡那些時刻。”他說了下去,安靜地注視着你,雙眼仿佛深海,“你問我愛不愛你。我不知道。但從沒有一個人,使我感到這樣平靜、這樣快樂。”

他的眼色、他的雙唇、他的氣息,近在咫尺,如此難以抗拒,你感到難以呼吸,仿佛被水淹沒。

你的腦子裏仿佛有個瘋狂的聲音在尖叫着,你的身體、你的心、你的靈魂都在渴望靠近他,攫取他的每一絲氣息,與他融為一體。

但你不能那麽做。

你們試過了,沒成功,只能止步于此。

你能做的,只有封存湧動的感情,斬斷一切的旖念,不再重蹈覆轍。

你聽見自己說:“萊斯特,都過去了。”

沉默宛如夜幕一般降落,他笑了笑,扭過頭去繼續抽煙,身形仿佛要融化進背後無邊的黑暗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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