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宮宴

伴随着此起彼伏、不絕于耳的鞭炮聲,晏承一整宿都睡得不大好,好似甫一沉睡,又被鞭炮聲吵醒,反反複複,就這麽到了天明。

他一起來,用家裏下人送上來的熱水細細洗漱收拾了自己,然後再穿上了上次裴時嘉帶他出去買的新衣裳,這厚實雪白的大氅太出塵不染——只适合平日裏穿,新年伊始,家家戶戶不管貧富都會穿上最好的、豔麗的衣裳,白色其實并不是吉祥的顏色。

“……這家夥。”晏承嘀咕着,只能将毛絨溫暖的大氅脫下來,而後換上了裴夫人為他準備的做工精細的绫羅綢緞,寬袖垂墜,環繞着繡了淡藍的牡丹,銀絲線勾勒了對稱的祥雲,垂墜的下擺上是深藍大氣的水雲圖。

他自己梳發紮起,因為還未弱冠,尚且不能編辮盤發而髻。

“叩叩——”門被敲響,裴時嘉在門外輕聲道,“晏承,你快好了嗎?”裴時嘉其實有些忐忑,他昨夜夢裏竟然由始至終都出現着晏承,讓他不禁奇怪又緊張。

他給自己解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所以夢中出現晏承是很自然的。也、也不知道,晏承是不是也曾經夢裏見過他。

晏承“哎”了一聲,将長發撥拉到後背,正了一下衣衫這才出門。

“早啊。”晏承推開門就朝他笑,“新年好!”

“新年好,晏承。”裴時嘉看着眼前俊美清朗的晏承,他的雙眼像朝露澄澈,嘴唇像臘梅紅潤,整個人就像泛着溫潤亮澤的冠玉,他一時晃神,又張張嘴說,“聽說……新年第一日,見到的第一個人,接下來的一整年,都會相見的。”

晏承深深地望着他,笑得更燦爛:“嗯。我也聽說過。”裴時嘉見他這麽熱烈地回應,回想着自己剛剛說的話,不覺紅了臉。

裴時嘉也穿得正式莊重,流雲百福、平安如意,碎金點綴滾金邊,晏承見他還年輕稍帶着稚氣的臉龐,仿佛能從他眼裏看見流光。

新年第一日,皇帝要在宮裏辦宴,請了一衆朝中大臣,還能攜帶家眷出席。裴時嘉當然也在邀請的名冊之中。

裴夫人沒有玩樂的心思,裴秀英尚年幼,二人都沒想進宮去赴宴,但金封下來,裴時嘉不得不去,只能盛裝進宮赴宴。

“我一個人去也沒得意思,好多年沒有參加這樣的宴會了。不如晏承你也同我一起去罷?”裴時嘉期待地望着晏承,可憐巴巴的眼神讓晏承心軟,好像自己要是拒絕了,他就會百無聊賴地凍僵在宮中一樣。

“那……我扮作你家的小厮——貼身伺候着你。這樣又能混入宮中,又能在你身邊。”晏承想了想說道。

裴時嘉一想也是,這樣子還不用向他人介紹晏承,免得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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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假裝小厮……我不會委屈你的。”裴時嘉保證,然後自己主動去尋類似小厮常穿的衣裳,好讓晏承換上。

晏承現在擁有厄運轉移系統,好像六感也變得敏銳起來,他直覺這次宮宴定會不尋常。扮作小厮緊緊跟在裴時嘉身邊,若出現了意外狀況,他才能及時為裴時嘉轉移厄運,代他承受。

晏承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裴時嘉原以為他初次入宮,應該會有些緊張,但側頭去看他,晏承簡直就像真正的小厮,低眉順眼,不聲不響,緊緊跟随在裴時嘉身後。他身上穿的是稍淺稍淡的素藍衣裳,但自身原本就生得出落清秀的樣貌根本就擋不住。

往日森嚴陰冷的深宮,因為一時之間人多了起來,好像也變得熱鬧起來。雖然依舊安靜,但時有衣着光鮮豔麗、披金戴銀的人兒經過,一陣一陣香風飄過。宮牆宮門處處挂有紅燈籠,地上、枝頭還有積雪,寒意還未褪散。晏承以往進宮的次數不少,對這裏的布局很是清楚。他沒有東張西望,對這裏熟悉的一切絲毫沒有好奇。

裴時嘉雖然很久未曾參加宮宴,但碰見的人大多都是認識的,他們互相拱手招呼,有些未曾見過面的也稍稍點頭示意,禮數周全,滴水不漏。

“時嘉啊!”衛玉藏也來了,他今日穿得依舊張揚,身上的寶藍錦緞花紋繁雜,還抱着暖手爐,身後跟着兩個小厮。

晏承聽着聲音也不禁擡頭望了一眼,他認得衛玉藏。這麽多年在裴時嘉身邊的,除了他軍營中的副官曹迎、李謙等人,京城就只有衛玉藏和越鋒二人還一直與他關系要好了。

“玉藏。”裴時嘉朝他點頭,猶豫了一下,沒有給他介紹晏承,就衛玉藏這性子,若是與他說了身邊的“小厮”就是自己生死之交的晏承,他肯定會按捺不住自己,老是望向他們看着晏承。這麽一來,又要置晏承于衆人焦點之中。

“越鋒今日還要輪值?”裴時嘉問道,如果越鋒不用帶兵巡邏,他這會兒就該同衛玉藏一塊站着了。

“是啊,鋒子大年夜到現在都還未曾休息過。”衛玉藏稍稍不滿地哼了聲,“還說好要帶我一同去冰湖的,啧。”

晏承低着頭,豎起的耳朵将他們的話都收了進來。

“咦,這是你家新來的小厮嗎?我可從未見過他呀。”衛玉藏與裴時嘉從小玩兒到大,到他家串門蹭飯也是常有的事,這會兒看見裴時嘉身邊跟着一個甚是面生的小厮,似乎還長得聽精致的,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嗯,是。”裴時嘉不動聲色地挪兩步,側身擋住衛玉藏探尋的視線,上前與他說,“我們快些進去罷。”

衛玉藏便不再細問,又同他說起了別的事兒:“時嘉,你說的那個晏承,什麽時候帶我們也見一見呀?”跟在兩人身後的晏承聽了,差點兒一個趔趄摔着。

裴時嘉同衛玉藏、越鋒說過自己了啊。

這是對他們說了什麽,讓衛玉藏也想見見他。晏承對裴時嘉何其了解,只是想了想,約摸着是裴時嘉與這二人說了自己救他的事罷。

越靠近大殿,守衛越森嚴,穿戴着铠甲、手持長槍的士禁軍齊整地站了一列又一列,全都目光平視,面無表情。

晏承上了十多級石階,這才走到大殿門口。從大殿門口開始就擺放了金盞燈一直綿延到頂上,整個大殿金光閃閃、亮堂堂,地龍暖熱無比,走近了,又能聞得幽香陣陣。

有宮女引着他們入席,衛玉藏在另一邊,他和裴時嘉說了幾句就各自分別,去了自己的位子。晏承低着頭跟在裴時嘉後面,裴時嘉入席坐在軟塌上,他只能默默站在裴時嘉身後。

他們倆周遭的人都是朝廷文官,大多是四十多的年歲,裴時嘉與他們搭不上話,只在入座前朝他們笑笑算作招呼了。

因為人多眼雜,晏承沒有上前與裴時嘉閑聊,安安分分、老老實實地站着不動。

皇帝與皇後明黃盛裝出現,他們身上、頭上的金冠、金綴耀眼奪目,閃亮非凡。衆人俱是一齊跪坐着長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皇帝已經年過不惑,他高高在上掃了一眼敞亮大殿之下,跪倒一片的臣子,順了順美須說:“衆愛卿平身。今夜就同朕共享佳肴美酒,不醉不歸!”

“謝陛下。”

這種宮宴都有歌舞助興,觥籌交錯,這也是諸位大臣能夠在殿上帝王面前稍稍放松的一刻。

裴時嘉暗自懊惱,他都忘記了,這會兒晏承什麽都吃不了,早知道就應該現在家裏讓他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的。這宮宴是不會這麽早結束的,等他們回家時,晏承肯定都餓壞了。

別人的旁邊都有宮女為之斟酒、布菜,裴時嘉身邊的紫衣宮女剛想俯身為他斟酒,晏承沖她燦爛一笑,低聲對她說:“這位妹妹,我們家小公子由我來伺候着便可,有勞你了。”他的笑容晃住了宮女,晏承手下動作之快,接過她手裏的酒壺,她也不好說什麽,便退了下去。

殿上又歌又舞,器樂聲、嬉笑聲極為喧嚣,充斥着整個大殿。

晏承俯下身,而後跪坐下來給裴時嘉倒滿了酒。他沒去直視裴時嘉的臉孔,卻感覺到裴時嘉開口說話時吹到他側臉的熱氣,然後聽得裴時嘉說:“晏承,對不住,我忘記了事先讓你在家裏吃飽了。”

“我不餓的,沒事,晚上回去再說。”晏承低聲回應他。

“那……那好。”裴時嘉要不是顧忌着大殿上人多眼雜,早就要夾着桌上的精致菜肴送到晏承嘴裏了。

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對的裴時嘉也多大胃口繼續吃。

晏承見此,默默嘆息一聲,跪坐着接連不斷地給他布菜。裴時嘉不好好吃飯,他就給他碗裏夾得滿滿的。

“你要好好吃菜吃肉,不然等會兒喝酒喝多了會難受的。”晏承聲音很輕細,裴時嘉認真地聽清了,才好好地低頭将晏承夾給他的肉菜全都一一吃光了。

裴時嘉實在見不得晏承一口食物都未曾吃,不動聲色地“賞了”一疊熱年糕,周圍有些放浪的人都摟着舞娘了,晏承确實餓得不行,以寬厚的衣袖掩面遮擋着吃了些年糕——看見了的人也不會在意什麽。

“再喝點熱酒暖暖。”裴時嘉悄悄将杯酒從桌下遞到晏承身邊,晏承“嗯”了一聲,喝了一口裴時嘉剛剛一直喝着的溫酒,臉上悄然染上了紅暈——這是裴時嘉喝過的呀。

宮殿裏地龍燒得極其旺盛,坐久了竟覺得熱得生汗,裴時嘉本來就是火爐一樣的身軀,他雙手一張,将外面的大氅脫了下來。他的“小厮”晏承立即接過來,緊緊抱在懷裏。

裴時嘉在裏邊悶得不行,想和晏承說幾句話都要細聲細氣、前瞻後顧,而且不知為何,總覺得熱得頭腦都開始眩暈了。他幹脆起身到外面去吹吹風,還能趁此機會和晏承好好說說話。

他一走,晏承就緊緊跟在他身後。繞着大殿旁側,從側邊走了出去,裴時嘉長長舒了一口氣:“可悶死我了。”

“噓噓——小公子可別亂說話呀。”晏承盡職盡責,緊張得像個膽小怕事的小厮。

裴時嘉笑出聲,然後帶着晏承走到人少的地兒透透氣。

迎面吹來的夜風夾帶着冰雪的寒涼讓晏承禁不住抖了抖,好像腦袋都有些眩暈了——大概是剛剛坐久了有些困倦了。

裴時嘉帶着晏承穿過花園:“我去更衣,你在此處稍等我。外邊沒有地龍,你披上我的大氅罷。”他近身拿過晏承手裏的大氅,抖開了披在晏承身上,而後便自己去了更衣解手。

晏承最近越來越能感覺到裴時嘉對他的照顧,心裏不禁暗喜,對兩人日後再在一起的希望愈烈。

這裏人很少,大夥兒在一年難得一次的宴會上一直坐着,怎麽可能會如他和裴時嘉一般,還特地出來透透氣,巴不得在裏邊多待久一些。巡邏的重心都在宮殿附近,這裏很久才能見到巡邏的禁軍。

安靜得有些不大尋常,晏承忽然聽得身後有動靜,猛地轉身,就看見一個黑影撲上前來,用濕漉漉的布狠狠蓋上了他的臉!

不知來者是何人,晏承下意識就踢腿要反擊,卻發現自己的頭腦眩暈得更為厲害了,而且這濕布讓他的意識也愈來愈模糊……

晏承心裏一驚:是今晚吃的東西有問題嗎?年糕……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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