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險惡

晏承自昨晚歇下後,一覺睡到了正午時分——他鮮有睡這麽長久的時候。系統告訴他:“這是分解軟骨散的後遺症,就如常人喝了藥會嗜睡一樣。”

他這覺睡得極為舒暢綿長,期間裴時嘉悄聲進來了兩次看他,晏承也毫無知覺。

正月初二歸寧日,此時大家一般不會上別人家叨擾,日上三竿時分,裴府罕見地迎來客人。

因為報的是裴時嘉的名,下人們也不知來者何人,只好由裴時嘉親自出來見客。

他走到了門外,望着眼前束發戴冠、衣着光鮮的男子,一時記不清這男子是誰。

許澤清朝他拱拱手,低頭一笑道:“裴小将軍,許某上門答謝小将軍不久前的出手相助。”說着,輕擺手示意身後的侍從将紅箱子裝着的謝禮扛上來。

裴時嘉這才想起,這位公子是自己與晏承在燈會上曾經出手救下的貴家公子。那日夜黑,他也沒怎麽看清這人的面容。

“不必客氣,許公子有心了,舉手之勞而已,不必重禮酬謝的。”裴時嘉擺擺手,不收他的東西。

許澤清沒有被拒絕的窘迫,笑而不語地又是一拱手,裴時嘉見這人執着,他看起來年歲也比自己大得多,不好意思再将人堵在門外,只得請了許澤清進來。

他們倆在正廳坐着說話,許澤清走遍天下,極善言談,與素不相識的裴時嘉也能交談得順暢愉悅。問及許澤清如何得知自己的住所,許澤清笑笑:“只需在坊間問問,便打聽到這樣形容樣貌的人是裴小将軍了。”

一番寒暄、彼此你一言我一語對答後,許澤清問起:“說起來,怎麽不見另一位小公子,澤清還想着要親自答謝他。”

裴時嘉搖搖頭:“他昨日受了冷,現下還在屋裏躺着呢。”也不知晏承現在醒來了沒有。

“原來如此,既然小公子身體抱恙,那澤清改日再登門拜訪了。”許澤清眼色佳、知分寸,只坐了一會,留下一箱子的謝禮便離開了。

裴時嘉将人送到門外,望着他帶着侍從離開,眼睛尖利的裴時嘉似乎望見,許澤清周身都有不少身手敏捷的暗衛。他若有所思地凝視了一會兒,想來那天晚上他們也該是跟在許澤清身邊的,可能是一時疏散了才讓他與晏承有機會出手相助。

他們倆剛剛說了許多,時嘉卻是沒有細細深入詢問他的身世,只是知道他叫許澤清——許澤清常年在外浪跡天涯,世人只識得江南首富許勤,鮮少有人知道他的獨子許澤清。大概是生怕被攔道搶劫,坑蒙拐騙,許澤清自小就被教育不得外露身份、名姓。

晏承一醒過來,由內自外地感覺到自己渾身又重新充滿了精力。他起身的動靜傳到門口,一直守在外室的侍仆很快就端上了盆熱水,伺候着他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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竈房裏一直溫着粥和熱姜湯,晏承洗漱完之後,肚子咕咕直響,侍仆将熱粥送到他熱炕上,另一邊的人已經向裴時嘉通報去了。

不知是不是系統所說的“分解”耗費了太多的氣力,晏承一口氣吃了三大碗粥,還不管飽。裴時嘉進來的時候,他正在舔舔嘴唇上的水漬。

“晏承,你現在感覺好些了嗎?”裴時嘉看他胃口大開,懸了一上午的心也放下來。

“好些了,就是……還有些餓。”晏承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

裴時嘉被他逗笑,松一口氣:“無事,我們就準備用午膳了,等會就一起吧。”裴時嘉看晏承此刻氣色不錯,也有精神了,想了想便将許澤清來府上的事情也同晏承說了。

晏承聽着,心中暗道:果然還是老樣子,許澤清壓根兒就沒向裴時嘉透露自己的身份,他都有些懷疑,許澤清根本就是懷有目的接近他們。說不定,連那上一次的偶然出手相助也是許澤清故意為之。

但左右許澤清也不會起壞心思害時嘉和裴家,畢竟上一世的日子裏,他與秀英是真真舉案齊眉、恩愛兩不疑。

因為凍傷,晏承的側臉還有些紅腫,他的臉頰原本就白皙細嫩,更顯得紅腫、稍顯烏青。裴時嘉拿着白容真給地膏藥,細細給他一一均勻塗上。晏承與裴時嘉都極為默契地閉口不談宮中的事,他們都心想,只要不再進宮去,尋着了機會就回到西北邊塞,也好過成日擔心受怕、遭人暗算。

日暮時,晏承與裴時嘉、秀英坐着下棋,靜谧又安寧,忽然聽得門外一聲馬兒嘶啼,他們俱是一怔,放下手中的棋子,起身走到正廳。

門外馬上的人跑進府上,直奔正廳,晏承跟在裴時嘉身邊,就見那氣喘籲籲、渾身上下都稀稀落落被白雪冰着的人,沖着裴時嘉說:“小将軍!不好了、敵軍又進犯了!”

晏承與裴時嘉都是攥緊了拳頭。

宮裏皇帝早一步收到了消息。古羌人又再次進犯大齊,他們險惡狡猾,竟是在除夕夜晚偷襲軍營,在這樣思家念親、家家都團團圓圓的年夜裏,趁着所有人都稍稍放松了警惕,竟然攻打了過來。

西北除夕夜慘遭古羌的侵襲,裴朗、郭楓,郭真意、裴時新都帶着兵奮起反抗,奈何古羌人多來勢洶洶,主動權被迫落到了他們手中。戰報發出時,他們還處于下風。從西北抵達皇城,快馬奔騰、時刻未停歇,期間跑死了七匹馬、累傷了五匹馬,探子也換了好幾人,這才以最快的速度将戰報傳回了京城。

皇帝大怒,當即下令從南方調兵,加派援軍前往西北邊疆,必須力挫古羌,讓他們深深地記住失敗的苦果,永遠不再踏上大齊的土地。

但此時天寒地凍、糧草未動,南方調兵去往前線也需要一段時日,誰能想象,等支援的大軍趕到時,西北的軍隊還有幾人幸存。

眼下看來,遠水救不了近火,最能幫得上忙的,還是那想要與大齊結盟的烏蘇一族。古羌人是夜晚偷襲,大齊的軍隊抵禦不成,當下就派人前往烏蘇的營地請求支援了。探子的戰報發回來時,烏蘇那頭已經出兵了。

“糧草事關重大,這一次……讓傅儀、傅侗擔任糧草官,押送糧草。若有差池,格殺勿論。”皇帝下了聖旨,誰敢違抗?這個時候擔糧草官,絕非是一件肥水的官差,這若是做得不好了,時刻都能人頭落地。

明白的人都知道,陛下這是遷怒傅家了——至于個中原因便鮮為人知了。

怪的是,皇帝并沒有讓裴時嘉奔赴戰場。

裴時嘉與晏承聽了這戰報,一時呆愣住,而後心情瞬間沉重下來。裴朗将軍和裴時新等人遭到聲勢浩大的侵襲,遠在京城的裴時嘉頭一次感到怕了。

消息不知道怎麽傳到了裴夫人那兒,她并沒有面露擔憂和害怕,反而是沉着氣,等着接下來的探子消息。

“你爹沒那麽容易輸掉!別露出這麽喪氣的表情,時嘉。”裴夫人一番話說得裴時嘉瞬間清醒,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冷冷夾帶着雪霜的氣湧進肺腑。

“娘,我進宮裏一趟。”裴時嘉向她說完,當即騎上馬奔向皇城。晏承知道自己此時此刻什麽也不能做,只能靜靜陪着裴夫人在家中等着消息。

裴時嘉這一去便是大半宿,他從皇宮裏回來之時已經是半夜三更了。晏承好不容易才同秀英一起,将裴夫人勸着去睡了。他白日睡了一個上午,這會兒一點睡意都無,披了大氅就坐在正廳裏等着裴時嘉歸來。

渾身帶着雪花濕寒的裴時嘉踏上石階走兩步就看到了正廳裏明明滅滅的燭火,他擡眼看過來,聲音有些沙啞:“晏承?怎麽還不睡?”

晏承手持着燭火走上前去,望着裴時嘉帶着血紅的眼睛,開口說:“睡不着,我等你回來。”

晏承将手裏抱着的暖爐輕輕遞到裴時嘉手中,不小心碰觸到他的手掌,冰涼得不像話!

他微微嘆一口氣,輕拉着裴時嘉的另一只手,果然冷冰冰的,拉着他就往他屋裏走去。

明知道這時與裴時嘉說戰事會讓他更難以入眠,但不說出來裴時嘉更難受,晏承對他的細微神色變化都察覺得清楚。等到了裴時嘉屋裏,晏承輕推着他坐上早已燒着的熱炕,然後問道:“陛下……怎麽說?”

他匆匆忙忙進宮裏,無非就是想要奔赴戰場,和父兄一同抵禦外敵,守衛家國。

“陛下說,我無需趕赴西北了……現在趕過去也無濟于事的。”裴時嘉省掉許多內容,稍顯疲憊,他覺得太陽穴生疼,閉着眼繼續說,“我們秋收之前才與古羌人大戰一次,那時候你也在的……那陣子打仗就用掉了軍中存儲着的糧草。現在烽火四起,爹爹和大哥那裏,根本是不能支撐幾日的。”皇帝派去送到前線的糧草也不過能支撐十來日而已。

晏承聽他說,眼見着他閉着眼睛,神色痛苦。

他捂熱的手身上前去,在裴時嘉緊閉的眼睛旁側,輕輕按下,輕柔地一下一下按撫着他的穴道,舒緩着他的難受。

裴時嘉閉着眼,就感覺到晏承溫暖的指腹按壓上來,溫柔地按撫着,讓他原本焦躁、難受、急切、冰涼的心一點一點地安定下來。

“難受的話,等等就好了。”晏承低着頭,與他離得很近,一說話嘴唇幾乎就要碰上裴時嘉的臉。

少有軟弱的裴時嘉不由得想要依靠,他終于沒忍住伸手環抱住晏承,晏承站着半俯着身,裴時嘉坐在榻上,他緊抱着晏承,整個臉都埋進了晏承柔軟的懷抱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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