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贏粲還沒來的時候,柏子青已經與各個宮裏的人怼過一輪,該說的話說了半天,杯裏的茶都喝完了。

贏粲非要走那面子流程将他留一個月,那他就留。硬着頭皮也好,咬咬牙也罷,反正時光匆匆,眨眼就過去了。他甚至還特意吩咐小九,偏殿裏他看的順眼的東西全部要打包上,回頭與秦公公說一聲,等他的殿院安排下來再統統搬過去,省心省力,就不勞煩贏粲給他賜東西了。

柏子青輕易就過了自己心中那道坎,讨厭歸讨厭,東西不要白不要。那副王羲之的字還是好好放在錦盒裏,柏子青怕生蟲,讓小九放了香丸驅蟲,連落了一點灰都要掃。

後宮這點事原本全由人安排,柏子青心知肚明,安排什麽安排,就是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的,還要費盡心思挑地方?

他吃飽喝足了,喚着小九去掃了掃偏殿,就把人全叫來了。

在不太大的偏殿裏放眼一掃,臉色最差的就是那個袁家辛夷。她領着侍女最後一個到,沒想到柏子青排位也按順序,伸手一指就讓她在末席坐着。她自然是氣壞了,小九走過去勸她,也說什麽也不肯,鬧了半天。

柏子青用力阖上手中的茶杯,把小九叫回來,說你不願坐就站着聽,沒人強迫你。這一句話,噎的她将手裏的帕子都扯爛了。

方璟是最早來的人之一,他就坐在柏子青手邊,神色也是有些不好看。離得這麽近,他就是再愚笨也該猜出來這位傳說中的“鳳凰相”就是那天夜市上遇見的人。而贏粲,不僅主動和他搭話,還在結束後非要問對方的名字,甚至撿走了他的玉佩。

方璟這邊滿腦子想贏粲,難免有些走神。甘露殿這個偏殿其實不大,贏粲的人多,柏子青一口氣全部叫來還喝茶敘話,其實是有點擠的。沒有前世恩怨在先,就是他坐的離自己這麽近,柏子青一眼就瞧見了。

于是柏子青要方璟把他方才說的話重新講一遍。

滿殿的人,穿着華服争奇鬥豔的男男女女瞬間就安靜了。方璟沉默了片刻,他皺着眉,直接起身走到殿前跪下了。柏子青清晰地聽見身後的小九倒吸了一口氣。

“我讓你把我說的話講一遍,你怎麽跪着了?”柏子青笑着道,“想來是我初來乍到,不太懂公子的個性,但我不是皇上,這個見到人就跪的習慣,可是不大好。”

他從主座上站起來,走下去扶方璟,臉上還是笑眯眯的:“告訴你吧,我方才說的就是這個規矩,當跪則跪,不要以為自己是個什麽了不得的稀罕物就能将別人不放在眼裏。我話說在前面,對誰都一樣,皇上喜歡你是他的事,除非明旨,他不管教,自有人替他管教。”柏子青擡手将方璟扶起來,方璟今天又穿了一身素青,與柏子青的寶藍對比實在是顯眼。

柏子青承認,他前世也愛這麽穿的原因之一有方璟。只是不同人穿不同的效果,他那輩子沒穿出方璟萬分之一的美,這輩子索性算了,做自己最好。

方璟低垂着眸起身,什麽話也沒說。柏子青沒和他計較,剛轉身往回走了兩步,身後就傳來太監的呼聲,贏粲到了。

Advertisement

到的真尼瑪巧出花兒了。

柏子青有些驚訝的轉了個頭的功夫,方璟又跪回地上了。他這種行為偏偏還讓人一點都看不出故意,就像是不小心踩到了什麽摔了,故作堅強,不楚楚可憐。

贏粲眼神極好,他大步流星,在方璟正在“掙紮”着爬起來的時候到了兩人跟前。他先是看了一眼柏子青,而後伸手便一把将方璟抱起來,到座位才放下。

柏子青頭疼,好在是沒放到主座他旁邊去,不然這辣眼睛的畫面他寧願自戳雙眼。

小九就站在他旁邊,大喘氣個沒完,看到這場景,眼都直了。柏子青給他使了個眼神,才終于閉嘴。

贏粲放下方璟,等着柏子青領着大家行禮後才走到主座坐下,問身邊的柏子青:“這是在做什麽?”

“今早呈上來一批上好的花茶,順便就與大家一同品了。”柏子青道。

“是嗎,那茶呢?”

“皇上您來的不巧,下回請早。”

贏粲微眯了雙眼,他完全不像要與柏子青動怒的樣子,可到底還有秋後算賬的意味。“雲華為何會跪在地上?”

“皇上……”方璟在一旁出聲,“方才我走神,沒答出公子的問題,雲華當跪,與公子無關。”

終于有點兒像你方璟的樣子了。

柏子青這才笑了,“對啊,怎會與我有關呢?我一沒逼你二沒罵你甚至還親自扶了你起來,想來是這偏殿的地磚不平,絆着了也不奇怪。”他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錦盒,小九會意,立馬端了過來。

“說是規矩,其實凡事都在心。公子這副白玉蟠螭佩是天下稀有的寶物,還是拿回去吧。”柏子青淡淡道,“茶喝完了,今日便到這裏吧,皇上可還有什麽要說的?”

兩人肩并肩坐着,這回側頭互相對視,就生出了一股針鋒相對的感覺。他的眼神,座下人的眼神,太監的眼神,侍女的眼神,與他都不是一同的。

柏子青忽然起身,小九的速度也很快,竄到他身邊去,眼珠子骨碌碌朝他看。柏子青什麽也沒說,只行禮告辭,在那些眼神的簇擁下率先出了殿門。最靠門邊的是袁辛夷,柏子青嗅到了她身上濃郁的香味,卻一直沒嗅出來是個什麽香。他皺着眉揣度着,出了殿門小九才在他耳邊怯怯念了一句,“那美人方才罵了公子一聲。”

柏子青後知後覺,“我怎麽沒聽見。”

“啊?……”

這天過後,柏子青可算是能消停了。他這場立規矩大會頗有成效,好幾次在禦花園見着那幾個自己前世今生都不太對付的人,都和和氣氣地過去了,可喜可賀。除此之外,也有不少人過來巴結他,想要結黨抱團,順便一群人圍在一起嗑瓜子說一說方璟和袁辛夷的壞話。柏子青喜靜,他拿着本《北夢瑣言》看,選擇性過濾掉這些人嚼的口舌,反而來者不拒。

但也是從那一天起,贏粲對他的态度就更模糊了。他回甘露殿,但晚膳還是愛往方璟那裏跑,有時候耽誤個把時間到柏子青都躺下了才回來也是有的。柏子青給崔道融回信,也不管他,兩人好幾日連一句話都說不上。

甘露殿靜悄悄的,生出一種別樣的氛圍來。秦公公總是一副笑而不語的模樣,贏粲也對柏子青有求必應。宮裏這些傳聞沒兩天就到處亂飛,聽人說在早朝上一見,柏舒的精神也終于好了。

大概是因為,快到初二了。

初二這日,按照先帝的慣例,贏粲要帶着柏子青去金華寺上香。

這個“慣例”倒不是皇家祖上流傳下來的,只有柏子青一人獨享,誰也沒能有這份待遇,是十九年前先帝明旨的諾言。

柏子青的出生一大半的功勞都源于贏國這香火源源不斷,名聲遠揚的金華寺。長平公主與先帝定下約定,在确定婚約之後回金華寺還願。先帝答應了,還明旨頒發,誠心可足。

聖上如此寬厚,是值得歌頌的事。贏粲還未登基時便有人開始盼着了,這事幾乎全京城都知道了,初二這天,便家家戶戶都來湊熱鬧。自巳時起,主道至金華寺的路擠滿了人,贏粲與柏子青同乘一輛馬車出宮,前前後後跟了數十人,都沒能從人群中擠過去。

前世半輩子都在宮牆裏渡過,所以重生後在府裏過的那些日子,柏子青都極其懷念。想到立刻便能見到家人,他的心情大好,外面人聲鼎沸,也毫不在意。柏子青的手裏甚至還拿着書,看得入迷了都舍不得放下。

贏粲閉目端坐等了一會兒,又掀開簾子看了看,才叫秦公公帶人繞了一條偏僻的小路。

馬車是宮裏出來的,平穩又舒适。車停下了柏子青還沒反應過來,倒是贏粲朝他扔了只東西,直接砸在書頁上。

柏子青将拿東西用手指頭勾起來,有些無奈。這玩意兒可眼熟了,就是素問以前心心念念要看他戴的那種帷帽。

“馬車大概是過不去了,我們走過去。”贏粲就坐在一邊等他,示意他把東西戴上。

車裏的帷帽不止一頂,柏子青撇着嘴将東西扣在頭上,不滿地問了一句,“你怎麽不戴?”

隔着一層輕薄而白的紗,柏子青見贏粲堂而皇之地說,“百姓都知道朕是誰,不必。”

“那他們也都知道我是柏子青,從出生到現在。為什麽我就一定要戴?”

“沒有為什麽。”馬車外有人替贏粲掀起車簾,“你是我的人。”

……又是這句話。

柏子青真想問問他能不能換一句。占有欲強是病,得虧他叫贏粲,要擱了別人,他見一次打一次。

迎着九月的陽光,贏粲緊緊抓着他的手走過人群。

柏子青竭力想甩開他,三番兩次都要成功了,又被這人捉回來。

行走的速度比馬車快多了,兩人大步走上了臺階,有金華寺的和尚恭候多時,“皇上、公子,這邊請。”

贏粲從很多方面來說都是一位合格的帝王,哪怕是他帶着柏子青出門,也沒有因此就禁止普通百姓到寺廟裏來。他身邊帶着數一數二的高手,卻都藏在人群中,那數十名的侍衛也沒有堵着廟門,只是跟在兩人身邊,警惕地看着四周。

柏子青出來連小九都沒帶。他與贏粲要拜的佛堂不同,不能讓外人進去,贏粲便執意要在堂外等他,任他怎麽說都沒用。

“我們倆分頭行動不是更快一些嗎?”

“不行。”

“……不和你說了。”

柏子青不理他,轉身就走。在佛堂裏等他的是慧安法師,柏子青的香上完了,恭恭敬敬拜完了,這位年近古稀的法師才悠悠睜開了眼,與他說話。

“施主需得牢記,上蒼對您恩寵優渥,此番來之不易,定要珍惜。”

老法師們的聲音都自帶共鳴,佛堂的回音效果甚好,柏子青一愣,沒聽懂他究竟是指的贏粲還是自己得以重生的命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