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人們的記憶其實很不牢靠。在潛移默化和回憶中,總覺得有一些地方,似乎永遠都是同色的山水,連枝葉末梢的新綠都不會變。但其實,物轉星移,一季的花落去,一切都和從前是不一樣的。

長平公主望着柏子青,眼中已經是閃着淚花了,卻還依着行禮。

讓母親給自己行禮,柏子青實在是不能接受,他立刻伸出手去,卻與贏粲同樣朝長平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碰了一下。他倆互相對視了一眼,前者從容,後者意外。柏子青上前扶起母親,見到她身邊站着的柏念,才順便拍了拍小丫頭,跟她說,也跟母親說,“這會兒不巧,夕瑤你陪着大夫人回去,等小哥一下。”

“小哥才剛回來,怎麽又有夕瑤不能知道的事了?”柏念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兩天不見柏子青都覺得她又往上蹿了一番。她嘟着嘴,依然不情願。

柏舒見狀便咳了一聲,他安撫着長平,将大廳的人都喝退了。

長平也想讓柏念在贏粲面前乖巧一些,她看到了柏子青帶回來的那幾個書生模樣的人,知道柏子青好不容易回來卻說不上話,頓時覺得無力。她沒法像個孩子一樣發脾氣,只能輕嘆一聲,去拍身邊的二夫人肩膀:“我們都出去吧,皇上和老爺有要事商談,讓任何人不許打擾。”

“是。”

她既都這樣說了,幾個喜愛柏子青的夫人只好都輕聲嘆着氣走了。柏念跟在長平公主旁邊,秋兒也在,出門時怯怯地朝柏子青打量了兩下,掩上了門。

室內只餘贏粲柏子青和柏舒,把連同張珣在內的六人叫進來,大廳空蕩地要命。

柏子青道,“張珣,你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張珣仰起頭,直直朝三人行大禮,“在下張珣,衡州人士,家裏在外面做點小生意。母親自小送我入書塾,就是為了讓我進京趕考,功成名就後回到故鄉光宗耀祖。今日張珣欲上奏之事,關乎天下千千萬寒窗苦讀刻苦勤勉的學子,還望皇上能聽我一言,為我等讀書人做主。”

大廳的門從正午午飯過後便一直緊閉,直到下午黃昏霞晖淡淡灑落在庭院的時候,柏昀回來了。

他還是原來那副模樣,只是身着了官服,氣質看起來還是有些不一樣了。關于父母與柏子青之間的問題他還在思忖,卻也無比感激子青對自己的建議。他和往日那些游手好閑的京城富貴子弟的聯系都淡了,一心投入到對外國的貿易往來和周邊國家的情勢分布分析中,總覺得一天的時間過得如彈指飛快。

薛猷定自然注意到了這個柏家的人。柏舒與他沒有什麽交情,正是新官上任,當朝的宰相放一個自家的人進來,他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只不過是連他也沒想到,這個外界傳言吃喝嫖賭放浪不羁的柏昀正經工作起來,比一般的人都要用心刻苦。他索性将柏昀調到身邊,兩人也日漸熟絡起來。

薛猷定不比柏昀年長多少,他不擺當官的架子,柏昀也不是阿谀奉承上官的人。他倆在某些政議上的觀點十分相似,後來便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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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柏昀說過的柏子青這個人,他也很是感興趣。聽聞初二這天皇上要帶着子青回柏府,柏昀便邀他一同到府上,與柏子青見見面。

薛猷定還很高興地答應了,他還有要事處理,便與柏昀約定稍晚一些時候才來,讓他先回家去。柏昀在大廳前的院子裏見到抱着石柱坐在圍欄上百無聊賴的柏念,這才知道原來幾人在屋裏議事。

“咦?大哥?”柏念見柏昀也等在這,便問,“大哥也是找小哥的嗎?先來後到啊,小哥還沒陪我玩兒呢。”

“入宮前你小哥給你寫的那張書單,上面的書都讀了多少了?”

“……大哥!”柏念從欄杆上跳下來,“你和母親怎麽就知道要我念書啊,我天天念,還被先生罰背書……煩都煩死了。”

“原來你是一點沒背啊,等會你小哥出來,看他會不會罵你一頓。”柏昀打算回屋換件衣裳,便問柏念,“他們在裏面待了多久了?”

“好久了,一下午都沒出來呢!”

柏昀這就有些驚訝了,他想莫非子青回府還有其他的事,那薛猷定豈不是要空手而歸了?

“那我等一下再來。”

柏昀剛剛轉身,大廳的門就開了。

秦公公推門出來,那幾位書生跟着他身後,再換由林管家領走了。

柏念眼疾手快就要跑進大廳裏去,被柏昀拉住了。“夕瑤,裏面的可是皇上。”

“可是裏面還有我小哥啊!”柏念擡頭看着柏昀,稚嫩的臉上寫滿了理所當然。

柏昀皺了皺眉,他微微蹲下身子,“大哥告訴你,我們今後但凡是在皇上的面前,都不可以亂說話,也不可以像以前那樣纏着你小哥,肆無忌憚的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為什麽?”柏念當然不幹,“難道小哥進了宮,就不是我小哥了嗎?母親說嫁人都是随丈夫的,難道小哥嫁了皇上,就不能随自己嗎?小哥又不是女孩子!”

柏昀一怔,竟松了手。柏念向前跑了兩步,還是乖乖停下來,回頭看在原地出神的柏昀。

“還是大哥帶我進去吧,我也不想給小哥添麻煩……”

“……嗯,好。”

柏昀牽着柏念的手往大廳走,給門口的秦公公說了一聲,秦公公笑着推開了門。廳內的柏舒站在一旁,柏子青正回頭和贏粲說着什麽,看到門開了後的兩人,撲上來抱住他的柏念,笑得神采飛揚。

聽聞朝中最美的人是方璟,但柏昀想,這世上還能有誰能似柏子青,可以每一瞬都這樣坦率。

或許柏念能看到更多他看不到的東西吧。

“參加皇上,公子。”

“大哥怎麽這麽叫我?”柏子青道,“大哥這個模樣真好看,我從來都沒有見過。”

贏粲面無表情地望了身邊這星星眼做迷弟樣的人,轉頭問柏舒,“這位就是府上的大公子?”

“正是。”

“柏卿真是有福氣,不僅兒子生的這樣好,女兒也是。”贏粲看向抱住柏子青腰的柏念,“還記得我嗎?”

“……”

柏念的手摟地更緊了。柏子青無奈看他一眼,怎麽贏粲這會兒說話這麽陰陽怪氣的?

“子隸,你剛回來,怎麽不回房換件衣服再來見皇上?”柏舒皺着眉,他素來對柏昀是最嚴厲的,即使後來柏子青同他說了一些,仍然改不了習慣。

同他一樣,柏昀對父親的這些死板的禮數和責備也都習慣了,“方才是打算回房換件衣裳的,但是夕瑤等不及要見子青,便貿然進來了,我現在就回去換。”柏昀擡頭,朝柏子青使了個小眼色。

柏子青沒太看懂,對他做了個疑問的神情,柏昀卻低着頭出去了。

“子青與夕瑤也好久不見,我同柏卿在這裏,你就陪着她吧。”

柏子青初聽他這樣說還覺得莫名其妙,這回輪到贏粲附在他耳旁了,“去吧,你大哥找你有事。”

“我知道。”柏子青行了禮,讓父親同贏粲喝喝茶,自己牽着柏念的手,說是要去看看她的功課如何。

兩人出了庭院,在拐彎去柏念院子的時候,柏昀的身影就在不遠的地方了。他走得極慢,就是在等柏子青追上來。柏念被柏子青牽着,也不鬧騰了,乖乖地站在一旁聽兩個哥哥講話,一聲也不出。

“大哥,找我有事?”

“是這樣,嗯……聽聞你好不容易從宮裏出來,薛猷定想見一見你。”

“見我?”柏子青道,“這也沒什麽,你直說就好了,怎麽還特意把我叫出來?”

柏昀一副憂慮的神情,他只說,“皇上也在,自古後宮不得幹政,我怕他會對你有什麽誤會。”

柏子青笑了,“這個沒關系的。”

他會以身作則來告訴柏昀,自己已經在“幹政”的路上走了好幾千裏路了。

張珣的事,就是第一例。

關于科舉考試,歷朝歷代的管理與審核還是相當嚴苛的。而且看贏粲那個樣子,對于這次的事件似乎早有耳聞。

既然柏舒和他都在,又是第一個聽說這件事的人,那麽這樁案子到了後面十有八九會交給柏舒處治,還有善後的工作亦是,無論是制度還是官員,都得更換和懲治了。

對于贏國而言,這可是個大工程。先帝去世連七年都未滿,朝野中就有人想在科舉選拔官員中植入自己的人手,培植黨羽,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張珣會一上來就給贏粲出了這麽大的難題的。

等等!

……咦?

“小哥?”

三個人往主道走的步伐都不快,柏子青忽然停下腳步,柏念也沒反應過來,擡頭疑問地看着他。

柏昀回身朝他倆走來,“子青?怎麽了?”

“我……我沒事。”

對于前世這場考試,他确實沒有印象了。留到最後的到底有沒有張珣,他記不起來,也不願去想了。但是十月過後,當朝太尉秦松年的兒子入獄,還牽連了一批官員。

是因為這個案子?

如果贏粲早就知道背後有秦松年的兒子,把這麽重要的案子推到柏舒身上,以柏家之名使得與柏舒一向關系甚好的秦家翻臉,真是理所當然,他怎麽方才還覺得這是最正常不過的事?

那個張珣的背景,得問問崔道融。

柏子青入宮後,素問便一直在外替他與崔道融忙一些酒館茶館開張的事,柏子青安慰了柏念兩句,就要跑去前廳找林管家派人送消息。

在柏念扁着嘴哭鬧之前,柏昀忽然開口。

“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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