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耳邊揚起《揚州慢》的曲聲, 聲聲凄淡悠遠。

贏粲忽而挪了一下身子, 離柏子青貼的更近了一分。他的眼神有些微暗的情愫, 顯得整張臉都嚴肅起來。

他直直望進他眼裏, “非常重要。”

“你……”聽着他說出這種話,柏子青不能說毫無感覺。想想前世他與贏粲最好的那些時光, 贏粲既沒許諾過他什麽, 也沒對他說重不重要的。感情綿延于在床上的時光, 還有自己初入宮時的自以為是。

難不成這回還要再來一次?給他虛無而空蒙的感情, 而後醉殺于溫柔鄉裏?

這不太可能吧。

“……那些話, 我并不是開玩笑的。”柏子青道, “你以為我為什麽這麽在意你對我柏家的态度?我為什麽甘願入宮?”

贏粲的臉色果然又開始不好,柏子青打算趁此跟他講清楚, “贏粲,我的生死跟你沒關系,我也不需要別人在意我是怎麽死的, 死的風不風光, 是不是身後留名。但是我的家人是我的底線,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我知道了。原來你還是‘柏家的柏子青’。”他臉上有兩分笑,又不像是嘲弄他的意思。柏子青沉默半響,心道什麽柏不柏家的, 他柏子青就是柏子青。

“以後這件事就不談了, 省的我們兩個總是吵個沒完, 沒什麽意思。”柏子青聽那曲子奏了過半, 又覺得大概已經續了另一首, 卻只覺得熟悉,怎麽也記不起來是什麽。

還是得問他。

“道歉我就收下了……那現在這首是什麽歌?”

贏粲薄唇輕啓,望向李苕的方向,雙眼微眯,“《望海潮》。”

柏子青側耳仔細聽了一陣,道:“這首就難了,還是《揚州慢》吧。”

“我以為你自诩天才,什麽都要學。”

“我做不到的事情太多,要是事事都去琢磨,可要煩死我。”

贏粲看他滿不在意的樣子便忍不住皺眉,“你現在可好,動不動就念那個字,是真的不怕我成全你?”

柏子青卻沒接他的話,死都死了一次,難道還在意這個?

他擡手将跟前的酒杯稍稍推開,“我原以為喝點酒沒什麽不好,不曾想上次喝的多了居然還生病,實在不是我可輕易嘗試的東西。現在看外面時辰不早了,你也早點走吧。”

他的話音剛落,琵琶聲正奏至尾聲。贏粲緩緩開口,聲音落在最後,不帶什麽情緒,“今夜我就在這裏,哪裏也不去。”

“……”

贏粲這話的意思,确确實實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臨睡前小九還有些憂慮地看着柏子青,生怕又出之前的事情。上一次兩人起沖突,盡管結果只是贏粲摔門而去,但難保下一次不會給柏子青個什麽罪名,順帶還容易連累到義和宮的下人們身上。贏粲在朝堂上與新法的嚴苛形象高大,聽說他确實是不常生氣,但一旦生氣,滿殿主子奴才一同降罪,他們一個也跑不了。

李苕奉皇上之命住在離義和宮不遠的另一處便殿中,每天也就是抱着琵琶來,但柏子青總要親自送他出宮。李苕不愛說話,柏子青雖然每樣樂器都會一些,但大都不精。難得遇到李苕這樣的音律大師,總有許多問題想求個解答。

兩人待在羲和宮偏殿裏,狀态是一整個下午幾乎都是柏子青在說話,待到送李苕出義和宮的時候,李苕的話才會多一些。

像李苕這樣的樂師,眼雖盲心不盲。他知道贏粲對柏子青的态度不一般,便選擇了在自己應做的事情範圍內,離柏子青越遠越好的策略。于是盡管他主動開口,也都是一些“不勞煩柏公子了”“公子別送了”之類的禮數,言語之中是拒人千裏之外。

琵琶教學這樣過了兩三天,連小九都能隐隐約約感覺到李苕對柏子青的疏離,有些像是他不願意教柏子青。

事情的起因是為了好友,有着崔道融這個關鍵在這裏,柏子青不論如何都還是想嘗試的。但李苕對他的态度不可謂說是不冷淡,起初柏子青以為是自己班門弄斧彈奏地太難聽,後來小九無意與他提起宮裏的議論,便覺得還是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一個後宮的男寵,仗着家裏有權有勢的,就能為所欲為嗎。

柏子青自己想也覺得不妥,遂道,“這個确實是我的不對了,他這麽想也是有道理的。”

不論是誰來換位思考一下,必然都會覺得無辜。柏子青想李苕這樣京城數一數二的樂師,到他這裏來,還是有些尴尬與委屈。

小九偏不這麽想,“又不是公子向皇上求的,是皇上自己找來的人,怎麽也能怪到公子身上?”

柏子青微不解地看着他,“可是這件事确實也與我有關,不能全然說我沒有錯。”

“可是公子待他那樣好,已經是不錯了。那樂師走的時候,公子哪一次不是親自送人出門嗎?次次說了不必還次次送,那位李苕大人,往多了說也只是一個樂師而已,哪裏比得上公子您的身份尊貴……”

“你現在說話,倒是這般看不起人了是吧!”

柏子青的一掌重重拍在桌上,連桌角都顫了兩顫。除卻面對一些諸如柏昀花樓喝酒這樣的,預料中難以解決的事件,他鮮少露出這麽嚴肅的模樣,滿臉都是失望,“我記得初見你的時候你也不是重人家身份的人,怎麽在這後宮待得久了,聽外面那些不實的傳言聽慣了,自己也要加入其中?這和那些成天只知嚼舌議論他人,不知自己身為何物的小人有什麽兩樣?”

小九頭一回見他發這樣大的火,一時間竟愣住了,好半天才跪下,語氣中帶着哭腔,“是……是小九知錯了!小九不該說那樣的話!小九……小九不是有心的……”

柏子青看他态度誠懇,又想是自己平日疏松管教,任他們随意自由慣了,只是悠悠嘆一口氣,便伸手将小九從地上拉起來。

“以後宮裏雜七雜八的那些謠言,沒什麽特別重要的就不要和我說了,也不要自己去打聽。我總覺得人與人之間應是有一條平衡線的,不論是樂師還是朝廷大臣,從源頭看,都只是一個人本身而已。”

小九起了身站在他面前,臉上仍有些疑惑。

柏子青頓了頓,繼續說,“我們不該被那些束縛自己的名利而致使自己被蒙住了雙眼,這曲《揚州慢》我練的有七八成熟,便也應足矣。”

“……是,小九明白了。”

柏子青朝他眨眨眼,“想不想聽聽?”

“好……好啊!”

這天柏子青照例送李苕出門,在羲和宮的殿門前,柏子青朝李苕作了一揖。

李苕感受到身邊的風,“柏公子這是……?”

“子青不才,又是受了摯友之托,不敢松懈。敢問這些天,子青彈奏的那首《揚州慢》是否能過關?”

李苕難得朝他露出一個笑臉,“柏公子很用心,那首曲子是可以的。”

“那便是太好了。”柏子青道,“既然如此,樂師明日便不必再來了。這些天叨擾,子青實在是抱歉。”

李苕沉默片刻,他面向柏子青的方向,“皇上那邊……”

“皇上那邊樂師不必擔心。”

“多謝。”

柏子青猶豫了一會兒,雖然有一首《揚州慢》傍身,但他畢竟沒有見過白家姐妹,如果一次不成,指不定還有下一回。李苕正要轉身離去的時候,他還是擡手攔住了他,“如若今後還有麻煩樂師的時候,煩請樂師見諒。”

李苕點點頭,只回了一聲好,便轉身離去了。

贏粲一連好幾天都賴在羲和宮不走,李苕前腳剛走,這人後腳就回來了。

柏子青就當多了一個吃飯聊天兒的,贏粲着人在塌前放了一只矮桌,處理事務到深夜,也不怎麽得空理他。

“我同李苕說,讓他明天就不必來了。”柏子青打了個呵欠,“順帶跟你說一聲,明天我要回家一趟,要是又回來的晚了,可不關我的事。”

贏粲不鹹不淡地瞥他一眼,道,“你以為提前跟我說了就相安無事?我會派人守在宮門處,你晚回來半個時辰,就禁足兩天,以此類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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