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追尋
從很早之前衛莊就知道,天底下幾乎沒有事情能夠阻擋蓋聶的步伐。他一直在努力求索一個答案,雖然這個答案的本身在衛莊看來就是諷刺。
蓋聶是一個執着的人,在這一點事,衛莊尤其讨厭。
流沙的人已經啓程往東海而去。在這之前,衛莊帶着赤練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赤紅色的赤練王蛇在地上蜿蜒爬行,最後在懸崖上盤成一個圈,不再動了。
懸崖的那一頭,是崩塌的山體,巨大的岩石上有被大火燒過的痕跡。就在不久之前,這裏還是墨家人心中的聖地,現在已經不複存在。
衛莊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好像和秦國軍隊合作,摧毀這裏的人并不是自己。
赤練不解:“他,來過這裏,為了墨家的人?”
衛莊慢慢說:“不,他是為了淵虹。”
赤練先是驚訝,然後又露出一個了然的神色:“那天他嘴裏說得好聽,看來,也不過如此。”
赤練彎腰将帶路的小蛇引到自己手臂上,小蛇順着他的胳膊纏在纖細婀娜的腰上,又說:“可他沒有進去,只在這裏就停住了。”
衛莊望着天:“因為沒有必要。”
赤練有些疑惑。
“他只是來緬懷,來看最後一眼。”
赤練也望向崩塌的岩石,有些感嘆:“雖然是一把斷過的劍,也是淵虹。”她的語氣有些惆悵,或許是想起了韓國冷宮裏的那顆樹。如果不在意,為什麽一定要砍掉它。她曾經在樹下,等了面前這個人整整三天。
再後來,她就忘了他。
或者是,她以為她已經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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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莊從來沒把別人的情緒放在心上,這個世道,弱者沒有難過的資格。但,他知道有一個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無論經歷過什麽,他始終沒有開口。
師哥,沒有了淵虹,你心中的道,也該死了。
師哥,你說過,作為一個劍客,我始終太過在意手中的劍。
那麽,你到這裏來,又是為了什麽?
東海之濱,桑海之城。
蓋聶離開之後,去了一趟機關城,那裏已經坍塌,他只能遠遠看着。
一柄劍對于一個劍客的意義,尋常人無法體會。在離開鬼谷的漫長十年裏,大多時光,都是淵虹陪着他渡過的。淵虹已經成為他心中大道的一種寄托。
機關城一戰,他失去的東西,很多。
又或許,他從來都是一無所有。
但這些感慨,僅僅讓蓋聶在山崖上駐足半日,他知道自己還有承諾沒有兌現。
因為沒有太多的線索,蓋聶索性聽從衛莊與赤練談話時的方向,一路往東而去。他裹着披風,沿途慢慢尋找墨家留下的痕跡,一路追蹤,果真臨近桑海。
還沒入城,便已經察覺桑海兵力屯軍竟然與尋常城池大不一樣,入城盤查嚴苛,除開符節,還須得同伍之人佐證方可入城。蓋聶雖有假造路引符節在身,但一時尋不得同伍之人替他正身,不得不先在城外盤亘,另尋他法。
距離墨家機關城被毀,已經過去将近兩旬,端木蓉與天明的生死未蔔。蓋聶時常憂慮,但從秦軍突然增兵桑海來看,這裏必然有對他們非常重要的東西。聯想到墨家東遷,或許天明還未曾落入李斯之手。
一連兩日,蓋聶在城外徘徊尋找機會,直到遇見官道上駕車趕路一對商旅。或者說,是扮作商旅的秦軍。
這是傳遞帝國機密卷軸的方法之一,蓋聶事秦多年,熟悉帝國內部事務。這隊人馬從商賈到保镖的人都氣息內斂目含精光,絕非尋常市井。
蓋聶跟蹤商隊馬車直到叢林開闊地上,還未及出手,忽然聽見破空之聲傳來。一個都大鐵錘從樹叢之後飛出直擊馬首,登時将拉車的馬匹砸的腦漿迸裂。
這一錘夾裹了雷電的威力,鐵錘未到,馬匹都已僵住,萬無躲開的機會。
使錘的人,必定是當世難得大力之人!
而這樣的人,蓋聶恰好認得兩個,其中一個人,正是使雷神之錘。
馬車這這一錘之下的波及中也碎成一地,還能再戰的商旅已經氣息陡變,抽出腰間佩劍,護着從馬車中爬出來的人準備往來路上退去。
卻在這時,一個人更快的動了,帶齒的飛輪在空中飛過,割開咽喉。這些秦軍在尋常人眼裏是不可招惹的存在,但在另一部分人眼裏,只是等待被收割的性命。
墨家的盜賊頭子用他特有的聲音說:“我就知道這群人絕不是什麽好人,看看我都找到了什麽?”
大鐵錘将雷神錘往後腰一插,伸手接過盜跖手裏的東西左右查看:“這是什麽東西?”
盜跖正要說話,忽然眉頭一皺,齒飛輪扣在指尖,對着樹叢間低喝一聲:“誰?別藏頭露尾的,出來!”
一雙白色的布鞋出現在人面前,盜跖注意到這雙布鞋上竟然纖塵不染,在這山野之地,要麽就是出來之前剛換的,要麽就是來人內功非凡,輕功了得。
盜跖的目光往上移,漸漸睜大了。
大鐵錘一下子叫嚷起來:“是蓋聶!你還活着!”說罷用手肘撞了一下盜跖:“他居然還活着!實在是太好了。”
盜跖的眼神有點怪有點不爽,他的眉頭從見到蓋聶就皺得更緊,此刻忍不住推開大鐵錘的手,嗤笑道:“是啊,實在是太好了。蓉姑娘因為她差點死了,現在他一來,大家都會被他害死的。”
蓋聶聽到這裏,神色忽然一喜。
大鐵錘已經對着盜跖說:“哎呀,也不能這麽說。當日在墨核你是沒看見,衛莊那個大惡人誰都攔不住,但是全靠蓋先生拖住他……”
盜跖面色仍然不好。
蓋聶耳朵已經聽見百步之外的震動,對着面前二人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已經有人過來。我們最好盡快離開。”
大鐵錘連忙說:“城中四處張榜緝拿先生,墨家在桑海附近有一處據點,此刻入城還需喬莊一番,蓋先生請随我們一道來。”
盜跖“哼”了一聲,将從馬車裏找到的卷軸王腰間一插,大踏步地朝樹叢鑽去。
蓋聶一直想尋隙問問端木姑娘的情況,礙于盜跖一路沒給他好臉色,只得詢問大鐵錘:“鐵統領,不知端木姑娘她?”
大鐵錘看了一眼盜跖,見他充耳不聞,只得說:“端木姑娘自機關城之後再未醒過,十分垂危。此刻,也在據點,由雪女照料。”
蓋聶聽了心頭一塊大石還沒移走,又被生生敲入一塊木楔,一時也沉默下來。
大鐵錘人粗心細,居然從蓋聶臉上看出一點難過的味道,想起當日機關城端木姑娘對蓋聶的維護,立即有些了然,于是安慰道:“你也別多想,天明那小子……”
盜跖回頭瞪了大鐵錘一眼。
大鐵錘連忙改口:“是天明巨子他,和張良先生打了一個賭,說是有一人或許能救端木姑娘。”
或許是這句話內容太多,蓋聶一怔:“天明?巨子?”
大鐵錘才想起蓋聶被衛莊重創倒地之後再沒醒過,後來前任巨子重傷衛莊,流沙撤退的時候,蓋聶也就直接被流沙帶走,因此并不知道後來巨子傳功的事情。
想起巨子,大鐵錘也有些難過,不願多說:“說來話長,等到了據點,再讓雪女說罷。”
城外墨家據點,人人自給自足,互通消息,陌生人很難接近一步。
巨子的更替,讓這裏的墨家子弟們面露憂色,但随着幾位統領的回歸,大家都找到了主心骨。
高漸離與其他統領都在城內據點,此刻蓋聶只見到雪女,以及一直昏迷不醒的端木蓉。
蓋聶第一件事便是親自探查過端木蓉的脈象,一線生機缥缈難尋,因為她醫仙的體質藥石難有奇效,所以只能拖着。
他是內功深厚精純,眼下雖傷愈後尚未達到他頂峰時,也有七八成內力。只是端木蓉傷在心脈,而她本人內力并不深,女子天生經脈細弱,受傷後更是脆弱不堪,蓋聶有心替她打通經脈又怕傷了她的經脈另她雪上加霜,只能緩緩輸送內力,替端木蓉打通因為久卧而僵硬的四肢血脈。
雪女在一旁擦去眼中淚水,緩緩道:“蓉姐姐知道蓋先生平安無事,一定會高興的。”
蓋聶不語,心頭仿佛壓着一塊石頭,卻無法移開它。
雪女又道:“小高他們都在城裏,天明巨子也在,不如蓋先生喬莊與小跖一道入城,也好有個商量。”
眼下并沒有更好的辦法,蓋聶想或許張良真有辦法救端木姑娘,他必須去一趟桑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