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懷璧其罪
衛莊沒有立即對蓋聶的話做出抨擊或者認同,他看起來更像在權衡利弊。
須臾,衛莊開口道:“王離的軍隊正在集結,此刻你做出的決定,或許就會成為這次行動成敗的關鍵。”
蓋聶也由此顧慮:“的确如此。”
衛莊已經轉身:“身為鬼谷弟子,決斷才是首要。師哥,看來你也不是一直原地踏步。”
農家不過是個作繭自縛的局,陷入局中的人原本應該九死無生。蓋聶在這個時候忽然提出想去桑海,就意味着他的目光已經看到了農家危局之外的東西。
蓋聶看向衛莊的背影。
他知道衛莊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個念頭是在見到田言之後出現的。就像衛莊說的,這個女人或許另有打算,但她并不是羅網的人。有了她,農家的局面就有了轉機。羅網的手早已伸向農家內部,然而農家的人也沒有坐以待斃,他們或許能利用羅網的計劃,用反間計。這是和聰明人合作的好處。
戰場機變,左右戰局的細節常常隐藏在毫厘之間。
兵法有雲:軍争之難者,以迂為直,以患為利。
蓋聶道:“小莊,若桑海無礙,我自然會趕回此處與你彙合。”
桑海有墨家、有蜃樓、有顏路、有小聖賢莊,怎會無礙。
這場紛争,或許終有結束的時候,只是他們等不到那一天的到來。
衛莊冷哼:“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師哥,看來師傅教的你還沒有忘記。你走吧,這裏的确已經不再需要你。”
蓋聶越過他,與他并肩時,颔首道:“我與逍遙先生與小高他們叮囑一二。”
衛莊對此不置可否,反倒開口說起另外一件事:“青龍計劃即将浮出水面,無論這個計劃是什麽,他都是昌平君與農家最後的約定。那麽,下一步,是否就該輪到蒼龍七秀?”
Advertisement
這看似是一個問句,然而卻并沒有多少詢問的意味在裏面。
商代以來,傳說中,七個星辰,七個國家,七個秘密,蒼龍七宿的核心,歷朝歷代都是由各國唯一的繼承人掌握,傳說誰掌握了蒼龍七宿的秘密,就擁有掌握天下的力量。
衛莊睨了一眼蓋聶:“自鄭莊公獲得蒼龍七秀的秘密稱霸中原至今,已經又過去五百年。”
鄭國雄踞之後,下一個霸主是齊國的齊桓公。那麽也就是說,蒼龍七秀的秘密也曾經流轉到了齊國。
蓋聶的腳步暫且停住,他慢慢說:“繼承了蒼龍七秀秘密的人都陸續浮出水面,傳承了這個秘密的人,都已經卷入漩渦。”
衛莊冷笑:“懷璧其罪,最早創造了這個秘密的人,或許根本就不懷好意。看似掌握了結束亂局的力量,卻因各國的紛争,犧牲了更多的人。”
自秘密誕生七百年來,或許連制造這個秘密本身的人,也對事情的發展失去了控制。
蓋聶不再說話,舉步往山洞而去。
衛莊的目光一直目送他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山洞之中。
随着一些繼承秘密者的死去,蒼龍七秀的秘密或許已經殘缺不全,然而仍然吸引着人們前仆後繼的步伐。
這就是宿命。
從東郡出來,蓋聶并未夜探百戰穿甲兵的軍營。他與王翦曾經共事過,但與王離相交平平,不欲打草驚蛇。
不過五六日,蓋聶已經回到桑海。
桑海果然發生了大事,所到之處都看到有張榜公告,懸賞緝拿帝國要犯張良!
蓋聶不露聲色回到懸崖邊的墨家據點。這裏接頭暗號不變,蓋聶下到懸崖之下時看見墨家子弟才微微松了口氣。
劍聖的回歸讓留守的墨家子弟異常激動,他們迎接上來:“蓋先生,太好了你終于回來了!”
班大師聞訊撥開衆人上前:“蓋先生,逍遙先生沒跟你一起回來嗎?小高和大鐵錘呢?”
蓋聶環顧四周,并沒有看見流沙的人,他問道:“小高與大鐵錘暫時留在大澤山附近,等農家事了便起身回來。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墨家弟子面面相觑,最後看向班大師。
班大師嘆了口氣:“你們離開之後,秦國的軍隊在桑海忽然增加了更多人手。街上每天都有巡查的哨崗,每個人出門都要把戶牌文書帶在身上。”
蓋聶問道:“小聖賢莊出了什麽事?”
班大師示意衆人自己去忙自己的,他将蓋聶引入內室,才道:“你們離去之後不久,秦兵忽然包圍了小聖賢莊,說儒家容留帝國要犯,要他們将人交出,否則就要将小聖賢莊夷為平地。”
蓋聶皺眉道:“天明少羽已經離開小聖賢莊,他們的目的是儒家齊魯三傑?”
蓋聶想,這恐怕是李斯的意思。帝國丞相與羅網果然做了交易。
班大師的肩膀聳拉下來:“是子房。”
蓋聶:“罪名?”
班大師:“據說是子房曾經在博浪沙企圖刺殺嬴政。”
蓋聶記得這件事,他道:“以張良先生的為人,比然不肯牽連師門。”
班大師點點頭,卻有緊接着搖搖頭:“原本如此,子房在這之前就離開桑海一直未歸,伏念先生不得已,以儒家掌門的名義驅除張良先生,以保全儒家。我想,這也是子房先生自己的意思。然而在子房被儒家除名之後,帝國卻将矛頭對準了顏路先生。”
最壞的事情果然已經發生。
蓋聶想,在張良與他和小莊最後一次談話後,他就已經預見到博浪沙一事恐怕會暴露出來。他的突然離去,也正是不希望帝國将罪名牽連到儒家。
班大師繼續說:“消息剛剛傳來,我們還來不及營救,就聽說顏路先生向帝國自首。再後來,流沙的人也陸續離開。”
班大師目露愧疚之色,流沙的人走時嘲笑過他們的束手無策。但是他們剩下的人,只有雪女與盜跖還能外出打探消息,他們能夠做的,實在太少了。
蓋聶已經明白這裏發生的事情,他慢慢說:“諸位辛苦了,之後的事情,就交于蓋某。”
班大師這才想起什麽,道:“蓋先生不急,小跖打探消息很快回來。你且歇息片刻,等他回來再做打算不遲。還有,碧血玉葉花有救了,只是桑海局勢不明,雪蒿生狼毒一直未能尋獲。蓉姑娘她……”
蓋聶沉默了一下。
班大師并不催促。事實上,在蓋聶回來的那一刻起,他們就看到了希望。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原本墨家視為敵人的男人,已經漸漸成了他們可以信賴和依靠的精神支柱。
剛剛他留意到墨家弟子看見蓋聶時的目光,那是看到希望的目光。
“勞煩班大師帶路,在下想去看看端木姑娘。”蓋聶在這方面并沒有多少自覺,他想端木姑娘受傷的緣由,于情于理都應該去探視。
班大師連忙應下,他自然是願意蓋聶探望一下蓉姑娘,墨家所有的內裏高手都不在,單靠盜跖為蓉姑娘輸送內力的幫助始終有限。
雪女一直沒有離開墨家據點,她既要照料端木蓉,又擔心小高的安慰,這些日子憔悴不少。
看見蓋聶,他先是驚訝,然後看見蓋聶身後只跟着班大師,又露出擔憂的神色:“蓋聶,小高他們是不是遇到危險了?”
蓋聶道:“先前中了農家的埋伏,如今已經救出。現在由逍遙先生與小莊看護,已經無礙。”
雪女面露哀愁,擡起手指擦拭眼角:“農家的俠魁與我墨家上一代巨子不是患難與共嗎?怎麽會?”
蓋聶不擅長安慰人,他只能說:“這是羅網的陰謀,此刻我能趕回來,也是形勢逆轉,三方勢均力敵。”
班大師插言道:“雪女統領,蓋先生一路奔波回來,也是擔心桑海出事。不如先讓他替蓉姑娘診脈。”
盜跖回到據點的時候,聽見墨家兄弟說蓋聶回來了,連忙追至端木蓉的木屋前。看見雪女正在外面拭淚,不由急道:“雪女姑娘,你怎麽哭了?是不是蓋聶帶回消息說東郡出事了?小高和大鐵錘怎麽了?”
雪女搖搖頭:“沒有,聽說現在已經安全了。我只是擔心小高,蓋聶說逍遙先生在看護他和大鐵錘,一定是受了很重的傷。”
“可惡。”盜跖雙手互捶,一溜煙已經進了木屋。
他看見班大師站在木榻之前,蓋聶斜着身子坐着榻上,正扶着昏睡的端木蓉讓她躺下。
盜跖心頭多少有點不爽,任誰看見別的男人對着自己心儀姑娘做出這樣那樣親近的舉動都會感同身受,他嘴裏壓低了聲音:“蓋聶!”
班大師連忙解釋:“蓋先生剛剛給蓉姑娘輸了內力。”然後他看向蓋聶:“蓋先生,蓉姑娘的情形如何?”
蓋聶搖搖頭:“端木姑娘比起之前脈像更加虛弱,須得盡快找到荀夫子所說的雪蒿生狼毒才是。”
班大師面露愁色:“可惜此刻墨家弟子躲躲藏藏,巨子也許久不見消息。”
聽見班大師提及天明,蓋聶也是擔憂。但他習慣了,情緒都掩藏在心底,面上并不露痕跡。
盜跖見他這般,又想起不見了蹤影的流沙諸人,忍不住道:“蓋聶,流沙的人呢?東郡的事情了結了?小高和大鐵錘什麽時候回來?”
蓋聶的聲音很冷靜,他慢慢說:“農家在數年之前已經被羅網滲透,俠魁的失蹤也與羅網脫不了幹系。我擔心桑海的形勢,先回來一步,衛莊和小高還在東郡。”
盜跖雙目圓睜,撲上去就想去抓起蓋聶胸口的衣服搖晃。但在這關頭他又忍住了,手在空中屈爪幾次,問:“你就這樣把小高他們和衛莊那個大魔頭留在東郡了?你就這麽放心衛莊?你急着回來到底是為什麽?如果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別怪小爺我不客氣!”
班大師終于忍不住:“小跖!”
蓋聶并沒有生氣,這個世上已經很少有人能撩動他的情緒。他慢慢說:“有一個地方,我必須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