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索綽羅婉儀
“——所以我才有今天。”
周嬸被鎮住,瞠目結舌。
林康苑拍拍她肩膀,“你進府晚,不知道這些事很正常,下次得空回吳公館打聽打聽。天晚了,早些睡吧,別多想。”
周嬸全身僵硬,目光不自主地随着林康苑上樓進房間。
突然,林康苑推開門又下樓,“忘了,我還沒燒水沐浴。”
“——我來燒!”周嬸大喊。
……
第二天,晴,但太陽躲在雲後面。
吳公館飯廳,吳黎對吳母(孫英)說了林康苑回到上海一事。
“真的?”孫英眉眼笑開,欣喜地站起來,飯也不吃了,說,“你快去請大小姐來家裏吃飯,跟她說,我給她準備了一桌的好席面,都是她喜歡吃的——哎,周嬸呢,我得跟她講一下菜譜,怎麽今天都沒看見她。”孫英四下張望。
吳黎解釋,“周嬸被我派到小洋樓照顧林康苑了。”
“這樣。”忽然,孫英眉頭一簇,“你怎麽能叫大名,應該叫她園園姐……”看吳黎無動于衷,眼裏沒什麽情緒,孫英不敢像小時候那樣真的責罵,聲音漸弱。
“你做得對,她如今在上海舉目無親,是缺個人照顧。”孫英改口,“林府對我們有恩情,現在我們在上海有地位了,就要多回報大小姐,常走動去看她。”
吳黎不置可否。
氣氛一時沉默。
這時,傭人過來禀告,“先生,楊團長來電話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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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團長,即楊啓明,上海駐軍團長,也是徐府的三女婿。
“嗯。”吳黎起身去接。
孫英看他走開了,低頭想了想,轉身去廚房。
客廳,吳黎坐在沙發上接起電話,“喂。”
電話那頭,楊啓明大笑一聲,“你猜我上午接到什麽了?”
吳黎右腮微動,“貨到了。”
“一下就被你猜着了!”楊啓明聲音聽起來很高興,“五百支美國的斯普林菲爾德M1903,還有七千顆子彈。好兄弟,這回多謝你了。”
吳黎語氣無波,“不用。”
“放心,我馬上把款結了,一分不少。”楊啓明一派大方,順便預約了下一筆交易,“以後有需要,還得麻煩你。”
吳黎忍不住嗤笑,“真不用,我沒賺你的,不過是讓你出了運費。再者,我不明白你到底是為了什麽,自己掏錢給部隊添武器”
“唉,你不懂。”楊啓明啧啧幾聲,“不跟你說這個——不行,我還是得說。”
楊啓明一邊嫌沒有知己理解他的赤子之心,正打算孤芳自賞,一邊又舍不得放過這麽個大好的傾訴機會,忍不住道,“你知道吧,最近有個幫派叫青山幫的,嚣張跋扈,胡作非為,還不服管教。我作為駐軍團長,不能幹看着屍位素餐啊。雖然上海勢力混亂,我們駐軍以前從不插手這裏面的事,什麽黑幫內鬥啊的。但是這回不一樣,這個幫派欺負的是上海民衆,是老百姓,我就一定要出面了。”
“但軍部不同意,沒批下裝備,所以你只能自己買。”吳黎替他說完。
楊啓明一拍手,“對。”
“為了百姓”
“對!”
“你行。”吳黎道。
對面笑得憨,“嘿,也就你能懂我了。”
“是麽?”吳黎反問,意味不明,手指一下下叩擊桌面。
“對了,還有件事。”楊啓明突然想起,“過幾天冬至,我們又要回徐府吃席,你準備好給二老的禮物沒?”
吳黎:“你問我”
楊啓明瞬間低落下來,“唉,我就知道問你沒用。你跟我不一樣,我是作為徐府的女婿去吃席,你是看在大哥的情分上才去,壓根不用在乎二老。可是,兄弟我最近難做啊,澤秀又跟我鬧脾氣了,冬至回娘家不知道會說什麽,我得把二老讨好了。你說,做男人怎麽就這麽難,我實在搞不懂澤秀這次發脾氣又是為哪般。”
吳黎對這種事毫無興趣,道,“你去把福記、榮記新上的貨都買了,誰都能讨好。”
“這不行。”楊啓明不采納,“那些東西裏面沒心意,是個人都能買到,徐府不差我一份。而且,你清楚的,我現在囊中羞澀,錢都□□了——雖說不怨你,但總跟你有關系,因果相連,你不能半路跑了,你得幫我想辦法。”
楊啓明話裏話外地賴上吳黎了。
“你自求多福。”吳黎不留情地挂斷電話。
另一邊楊啓明:“……”太不夠兄弟了!
扣上聽筒,吳黎回飯廳繼續用飯。用完剛放下筷子,轉頭就看見孫英站到了他旁邊。
孫英手裏提着一包包好的玫瑰糕,繞過餐椅坐到吳黎身側,“囝囝,你把這包玫瑰糕給大小姐送去,說是我親手做的。”她塞到吳黎手上。
玫瑰糕又香又軟,還透出幾絲玫瑰的芬芳,氣味鑽進吳黎鼻尖。
他突然想起昨晚林康苑頭頂碰到他下巴時,發間散發出淡淡的玫瑰香,淡淡的,一觸即散。
孫英仔細叮囑,“大小姐從前就喜歡玫瑰,這糕肯定也喜歡。它雖然不值錢,但特地做給她就是咱們的心意。還有,告訴大小姐我很想她,邀她一定要來我們家吃飯,記住沒”
“嗯。”吳黎應一聲,然後被孫英推出吳公館,催促去林康苑那,“快些去,現在正好當下午茶,不然糕冷了就不對味了。”
吳黎不合常理地順從了。
看着車開走,孫英嘀咕,“這次竟然這麽聽話,不知道是哪一句合那小子的意了。”她拍拍圍裙進屋。
小洋樓
聽到門鈴響,周嬸去給開了門,驚喜道,“先生來了。”
“嗯”聞言,坐在沙發上的林康苑轉身,探脖子往門口看,脫口而出道,“你又來了。”
她的表情是笑的。
說出的話卻讓吳黎腳步頓住,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踏進這道門檻。
林康苑捂嘴,說漏了。
她站起來迎上去,“外面好像下雪了,我沒想到你會冒雪過來。”
吳黎點頭,把手上的玫瑰糕遞過去。
周嬸趕緊接過。
同時,吳黎脫下了沾雪的大衣。
周嬸空不出手去接了。
吳黎對林康苑道,“糕是給你的。”
“嗯,多謝。”她點頭,沒動。
然後,林康苑看着吳黎短暫沉默,随後以不符合他身份的動作拍去衣服上的雪,挂到衣架上。
……她為階級鬥争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她偷偷打量吳黎,試圖找出馮把頭口中“吳爺”的樣子,那個在槍林彈火中激戰,又深夜埋伏綁架的男人。
一打眼,林康苑瞧見吳黎鞋沿沾着污雪,想象他黑色皮靴踩血的情景,頓時腳底生寒。
“坐~”她聲音不自覺打顫,領吳黎坐到客廳,“最近常下雪,路面積雪易打滑,你開車要當心。”
吳黎颔首坐下,開門見山道,“我媽邀你去吳公館做客。”
“英子姑”林康苑揚起笑臉,努力寒暄道,“她近日身體可好?”
“挺好。”吳黎一如既往地沒有表情,“我帶給你的玫瑰糕,是她親手做的。”
“那說明她一切安康。”林康苑了然,道,“幫我感謝英子姑的玫瑰糕,我聽名字就很喜歡,想來一定美味。還有替我回她,我一定去吳公館拜訪她。”
“她的心意。”吳黎莫名其妙道。
“……是”林康苑摸不着頭腦地附和。
看吳黎神色沒什麽異常,但又不說話,林康苑如坐針氈。
難道“心意”這兩個字有什麽內涵
這時,周嬸解救她來了,端着一碟拆開了的玫瑰糕。
玫瑰糕樣式并不精致,方方塊塊的,一口大小。
林康苑捏起一塊嘗嘗,酸酸甜甜的,味道還行。她誇張地誇贊,“确實合口,英子姑手藝真好,若沒有英子姑,我必然吃不到這種美味。”
“喜歡就多吃點,榮記有賣。”吳黎拆臺,似乎還沉沉地瞥了下她。
聞言,林康苑笑容僵在臉上,“是麽。”
他自己強調親手做是心意,此刻又說榮記有賣爛大街,故意耍她!
吳黎擡眼看她,她倏地轉頭,對周嬸道,“周嬸,去榮記幫我帶五兩玫瑰糕來。”
“啊,好嘞。”周嬸應下,出門去買。
剩下林康苑和吳黎相對無言。
“你覺得冷麽,我去添些煤來。”林康苑瞟一眼暖爐,說出讓她自己都覺得有病的一句話。
體測,室內溫度有20度。
吳黎當真了,“你冷”
林康苑轉轉眼珠,她如果說不冷,肯定就沒話接了,“對,我冷。”
“我去取煤。”吳黎起身去廚房,煤簍堆在廚房。
林康苑:“……”
她趕緊趁機脫下針織外套,跑去門口吹幾下寒風。
沐浴在寒風裏,她想,這樣的時光不多了。
爽夠了,一睜眼,林康苑看見一位盤正條順的美人站在她面前。
喔嚯。
美人伸出手指彈了下她腦門。
林康苑瞬間回神,揉揉額頭對索綽羅婉儀一笑,“嫂嫂。”
美人盤正條順,但包得嚴嚴實實,穿着最低調的打扮。
索綽羅婉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阿園,站在門口幹什麽,特地迎我”她手裏提着一甕酒。
“對。”林康苑順口接下,朝路邊看了眼,果然看見不同于吳黎的另一輛汽車。她轉回頭欣喜道,“嫂嫂怎麽來了,快進屋。”
“你哄我。”索綽羅婉儀無奈地搖頭,走進屋裏,“若是來迎我,怎麽我到你面前了,你都沒看見呢。”
“我在發呆,不過,是見到你的美貌而呆了。”林康苑甜言蜜語說得極溜。
索綽羅婉儀剜她,脫下大衣坐下,把酒壇放到茶幾上,姿态端莊。
作者有話要說:
林康苑,小字“園”
以後都每天中午十二點更新,作者君拿着大喇叭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