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燒烤架裏面燃燒的炭火發出滋滋聲,半分鐘的靜默好似很漫長。
“大嫂?”遠遠的呼喊傳來。
裴繁縷急忙回應,“我在這兒。”
阮法夏從木屋後面的山坡上走下來,她看見燒烤架子,說:“阿星好厲害,我們什麽都沒有捉到,你就在這裏烤肉了。”
南星撓了撓眉毛,說:“運氣好啦,一進去就遇到一條小蛇。”
阮法夏笑着打斷他,“你打算吃獨食?”
“诶,怎麽會。你嘗嘗。”南星遞了一串烤肉過去。
阮法夏頓了一下,咬下一塊烤肉。她剛嘗出味道,欣然道:“手藝不錯。”
南星得意地挑眉,“那是當然,這麽放調料是刀哥教我的。”
阮法夏又吃了幾口,對裴繁縷說:“真的不錯,大嫂試試?”
裴繁縷因方才一瞬間的警惕,懷疑起任何人來。關于還未解開的謎題——良姜到底是被誰做掉的?她此刻甚至猜測是阮法夏與阮決明聯手做掉的。
她勉強裝出平靜地模樣,說:“不用了。”
阮法夏說:“抱歉,你這幾天這麽辛苦,還要陪我們玩。”
裴繁縷說:“沒有的事,老五、六妹都在,我好久沒見到他們,開心還來不及。”
“我看裴小姐他們很有興致,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南星說,“夏妹,如果你有空,不如陪我喝兩杯?守林大哥這兒藏了不少好酒。”
阮法夏說:“好啊,不過別喝太多,待會兒從還要騎馬,從馬背上摔下來我可不負責。”
南星打趣道:“怎樣負責?我好考慮要怎麽摔,用什麽姿勢,傷到哪裏。”
“最好是殘廢啦!”阮法夏推着他的肩頭,催他去木屋拿酒。
裴繁縷本就陷入了緊張情緒,此刻見着年輕人們毫不掩飾地調笑,她心頭更苦了。轉而就感到憤怒,她恨那個讓自己變成如今這狀況的人。
不知道被多少人記恨,自己又記恨了多少人的——裴辛夷正藏在隐蔽處,悠然地透過槍上的瞄準鏡看向前方。
這是一個滑坡地帶,植被風貌,絕對是大型動物的出沒地。
三百米外,裴安胥背對她,沿路在草叢裏放置陷阱。
她覺得這位年長一歲的哥哥實在無聊。玩狩獵體驗的就是從尋找到伏伺的樂趣,結果如何并不重要。那些為了利益的偷獵者才會設置陷阱,簡易、粗暴,降低成本。不過任何事一旦只為了錢,很難不“粗制濫造”。
他狩獵并不是為了錢卻仍這麽做,因而她更覺得他沒品,不懂得享受樂趣的沒品。
聽見輕微的聲響,裴辛夷回過頭去。只是來人已走近,甚至從背後圈住了她。
阮決明叫人擡走了印支豹就沿着裴辛夷離開的路線找來了。間隔了至少有二十分鐘,虧他還能找得到。
裴辛夷知道他的氣力有多大,知道掙脫不開,于是懶得掙脫,繼續看向瞄準鏡。她說:“阮生,這個‘獵物’你也要搶?”
“要這樣拿。”阮決明說着,一手握住她端槍杆的手,一手握住她搭在扳機旁的手。
他幹燥而粗砺的大手完全覆蓋她細膩的手背,戒指的指環亦貼上來。
“你好花哨。”她說的是他兩手的戒指。
“你鐘意?”他低沉的嗓音撩撥着她的耳廓,“你要是阮家人,我送你一只,狼頭用鉑金,眼睛、獠牙用粉鑽做。”
裴辛夷笑着,卻沒有笑意。她輕聲說:“拜托你數一數,就這麽幾天你求婚幾次了?”
阮決明端槍的手平穩不動,他似是不解地說:“有咩?”
“阮決明。”
“怎麽?”
“你不生氣咩?聽裴五講不能叫你的大名。”
阮決明輕聲一笑,頭傾過來貼着她的臉頰,“生氣,氣你這樣小氣,為了一只豹要跟我置氣。”
裴辛夷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蹙眉說:“離我遠一點。”
“恐怕不行。”
話音未落,遠處的灌木叢作響,一道影迅速竄出來,朝着裴安胥撲去。
阮決明握着裴辛夷的手扣下扳機,連着壓下槍口又開一槍。
兩發子彈從裴安胥身邊擦過,擊中橫沖直撞的野山豬。
裴安胥不知被突如其來的槍聲還是野山豬吓到,膝蓋彎抖了一下,半跌到地上。
郁郁蔥蔥的葉片之間顯出漂亮的黑色毛皮,沉重的聲響顯示那動物的不同尋常。它在聽見槍聲時就剎住了追捕,轉身逃離卻是來不及。一發子彈擊中它的後腿。
這下看清了,是一只黑熊,有六尺左右。
而且,這只黑熊離裴安胥至多只有八十米遠。
裴辛夷一驚,朝一動不動的裴安胥大喊道:“五哥,跑啊!”
裴安胥驚醒般,猛地起身往後方跑。黑熊發了怒,龇牙咧嘴,朝他追上去。它受了傷,奔跑的速度仍比人快。
眼看黑熊離裴安胥愈來愈近,兩百米開外的阮決明側身,同時端起自己的中口徑獵-槍。
“嘭——”
中口徑彈藥威力極大,裴辛夷好似感受到了槍的後座力,肩膀微晃了一下。
一槍致命,黑熊嗷嗚着倒下了。
裴安胥連撲帶爬地跑過來,知道安全了還是驚魂未定。他喘着氣說:“這熊,竟然不用找就出來了……”
裴辛夷看不過去,撫了撫他的背,“這種環境明顯是大熊捕食的地方,你不找熊,打算找乜嘢?”
“我……我就想逮幾只野兔……”裴安胥面上無光,聲音小了下去。
他緩了緩,感激地說:“多謝刀哥,多謝!”
阮決明沒想到戲弄成真,也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樣懦怯,已然瞧不上他了,淡漠地說:“無事。”
裴辛夷說:“阮生救了你一命,講句‘謝’就算了?”
裴安胥當即道:“當然不是。”一時半會想不到以什麽來答謝,又道,“我裴五欠刀哥一個人情,以後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幫忙。”
阮決明若有所思地點頭,問:“乜嘢都可以?”
裴安胥猶豫一瞬,肯定地說:“乜嘢都可以。”
阮決明用對講機叫人來搬運獵物。不一會兒,一輛小型卡車就開來了。阮決明與幾位護林人一起将獵物裝車。然後招呼裴辛夷、裴安胥上車。
這幾人随卡車回到小屋,阮法夏幾人已經通過對講機的公共頻道得知了消息。
南星興高采烈地呼喊,急切地去瞧快要填滿卡車後箱的黑熊。他握拳揮了一揮,“晚上有熊掌吃啰!”
阮決明無奈地笑着,不知是對誰說:“阿星真的長不大。”
裴辛夷接話說:“長不大最好咯,誰不想一輩子做細路仔。”(小孩)
阮決明走上前,往燒烤架那邊望了望,轉而對南星說:“哦,你們搞BBQ不喊我,沒良心的崽子。”
“不是啊,”南星擺手說,“我們才不要做電燈膽(電燈泡),識趣給你和裴小姐讓出二人世界。”
“可是有人好不識趣。”阮法夏玩笑說。
裴安胥附和地笑了笑,“對唔住。不過還好有六妹和刀哥在。”
裴繁縷點了點他的額頭,“你呀,大頭蝦!光有冒險精神,遇到危險不會應對,從小就這樣。這次要好好謝刀哥。”[12]
她又柔聲說:“多謝刀哥照顧,四妹感激不盡。”
裴辛夷聽見“四妹”一詞差點噎住,挑眉說:“四姊好偏心,救五哥的事我也份。”
裴繁縷頓了頓,扯出一抹笑來,“你和老五真是極與極,從小就又聰明又厲害,不用我誇啦。”
姊妹間的虛情假意沒完沒了。阮決明不太想聽下去,出聲說:“天快黑了,不想露營的話現在就要下山。”
阮法夏提議說:“山路不好走,大嫂和裴五坐車下去吧。”
裴安胥正在琢磨這事兒,他不想在馬背上颠簸了,不再強撐面子推辭,應聲說“好”。
卡車上了路,沒一會兒就把馬兒們遠遠地甩在了後頭。
山路崎岖,車也颠簸。裴安胥拉着後座窗戶上的吊環,臉色發白,大有暈車的勢頭。
裴繁縷看出來了,卻不再裝作關心他的模樣,反而笑說:“細佬,你這麽金貴,還跑窮鄉僻壤來做乜嘢?”
裴安胥睇着她,哼笑一聲,說:“四姊翻臉比翻書還快,川劇變臉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裴繁縷悠悠嘆了口氣,“我看啊,生意的負責人是要換了。”
裴安胥皺眉說:“冇可能,貨船要靠公司走,裴辛夷想要做負責人就必須進公司,阿爸不會讓她進公司。”
“公司?你不過是個挂名主管,有多大權力?”裴繁縷笑意盈盈地說,“再說,你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在公司監管下偷運已很危險,你偏還要貪污,之前公司查得你停職,貨走不了,你求阮忍冬幫忙,他罵你廢物你都不敢吭聲。最後是靠誰走的?還不是我們六妹。”
裴安胥氣得不行,又無法反駁。他說:“四姊,你到底是誰的阿姊?怎麽幫她說話。”
“誰的阿姊?”裴繁縷垂下眼簾,“阿媽把我推出來的時候,我就不是誰的阿姊了。”
裴安胥忽然同情起她來,放緩語氣說:“當時冇辦法啊,現在都好了,你跟我回去,還是我的阿姊。”
“恐怕阿媽覺得我是拖累。”
裴繁縷說得太清,以至于裴安胥沒聽清。他問:“乜嘢?”
她不再言語,看向窗外。
天幕是霧藍色,雲染成粉紅、玫紫,天際潑灑淡金。
馬兒在曠野裏馳騁,風裏有爽朗笑聲。
裴辛夷回頭望去,幾縷發絲斜撲過臉。她說:“阮生,得唔得啊?”
阮決明策馬在後,揚鞭道:“喂,賭乜啊?”
“賭?你要輸了。”
“我要是贏了點算?”(怎麽辦)
“贏過我再說。”裴辛夷眉梢一擡,重新看向前方,命馬兒不停奔騰。
如果,她是說如果,能永遠跑下去,沒有終點,沒有輸贏。
她願化作這玫瑰色天空下的馬兒,不,那太奢侈了。她願化作雲的一角,即使無人知道她的存在。她可以舍棄一切,或許可以。
只要此刻永恒。
作者有話要說:[20]大頭蝦:指人冒冒失失、沒頭沒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