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發現不對之後, 其他地方便處處都是破綻。
伊舟坐在動口邊上, 不一會又爬起來, 往另一個地方走去。
母獸還在吃東西,見他要走就用腳把他勾住, 伊舟用手扶着熊掌,從它腳上爬了下去, 落地的時候,還摔了個跟頭。
他爬起來,甩了甩毛, 往目标方向跑去, 母獸吃得好, 乳汁豐沛,把伊舟養的白白胖胖,跑動的時候身上的肉一颠一颠的。
他去的地方是大熊昨天吃飯的地,昨晚回去路過那裏的時候, 伊舟還看到旁邊堆了一堆筍皮。
但等他走到地方,筍皮卻消失不見,地上一片平坦,甚至還覆蓋着一層落葉。
伊舟低頭嗅了嗅, 沒聞到什麽氣味, 他又擡頭看了看周圍, 然後往右前方走了兩步, 找到記憶中的地點, 伸出前掌, 扒開地上的落葉。
果不其然,落葉下面,是顆凸起的筍尖。
所以這……真的是幻覺嗎?
心裏有些迷茫失落,更多的卻是果不其然的感覺,伊舟蹲下身,四肢縮起來,擡頭看了看母獸所在的位置,哼唧一聲,垂下頭。
相處幾個月的媽是個假的,再怎麽堅強的人,都不可能馬上接受過來。
更何況伊舟一點也不堅強,他還是個寶寶呢!
頭埋在爪子底下,伊舟幽幽的嘆了口氣,然後掉了個頭,又哼了一聲。
等情緒抒發地差不多了,他才開始思考現在的情況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他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這裏到底是夢還是幻覺,又或者是……幻境。
想到幻境的時候,周圍山地有一瞬間顫動,驚得他站了起來,但看向遠方,母獸卻似乎并未受到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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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舟砸了咂嘴,重新坐下來,下巴墊在爪子上。剛剛周圍的反應,差不多給了他答案。
但是幻境又是怎麽一回事呢?這個詞他從未接觸過,像是突然就在腦海中冒了出來。
或許,是與自己那個夢有關?
想到夢裏的東西,伊舟微微擡起頭,眯着眼睛想那個畫面中的人是誰,還有那很長很長的經文。
到底是不是那個男人教的?
他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态與那段經文有關系,似乎念了幾遍之後,原本混沌的腦子,就變清楚了許多,要不然他也不會這麽快發現不對。
這麽想,伊舟又順口把那段經文從頭開始默念起來,念着念着,更多的畫面就出現在腦海中。
那是個面積很大的屋子,屋頂很高,有光從窗戶外透進來,
屋子兩側擺着書櫃,書櫃上并沒有放幾本書,大多是随意亂丢的玉簡,在屋子靠後的地方,有張巨大的書桌,書桌後放着把椅子,一個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抱着只黑白團子,在紙上寫下一個字。
他依舊聽不到聲音,但伊舟能認識紙上的字,他甚至能通過口型,就知道男人說的是什麽話。
被抱在懷裏的團子并不安分,過一會就要動一下,眼睛也左瞄右瞥,看天看地就是不太願意看紙。
男人表情有些無奈,兩只手指捏着小黑耳朵,說了句什麽。
黑白團子并不買賬,晃着腦袋把男人的手甩掉,順便賞了他一個白眼。
頭上便被不輕不重地敲了下,男人肉了把團子頭上的毛,無奈地笑了笑,雙手把懷裏的小家夥抱起來,湊到面前,在他鼻子上親了口。
于是原本死魚一樣的幼崽,就跟吃了炸藥一樣,瘋狂掙紮起來。
“嗯~”伊舟嘤了一聲,捂住眼睛,不想再看這種場景。
那裏面的家夥蠢呆了,而他幾乎可以完全肯定,那個又傻又蠢的東西,絕對就是自己。
但畫面是直接出現在腦海中,捂住眼睛基本沒效果。
場景還在不斷變換,團子變的更大了點,這次場景中沒有那個男人的身影,之間那只圓滾滾的家夥從牆角處探出頭,左右張望了下,見沒人,才做賊似的跳出來。
他搖着屁股跑到一間屋子外,房間門是關着的,小團子湊到門縫出,看了看,然後伸出爪尖,小心地摳進門縫出,一點點的推開房門。
房間內擺放着幾把椅子,椅子旁有個很高的花架,架子上種着一棵草,草只長了兩片葉子,葉子邊緣還泛黃,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
那只圓滾滾的家夥盯着草看了幾眼,爪子不自覺的在地上抓起來。
地上鋪滿着玉石,可以想見,抓上去之後一定會發出刺耳的聲音,那只黑白團子也聽到了,吓得立馬收回前掌,跟個雕像一樣靜止許久,見沒有其他事情發生,才松了口氣,繼續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地往左邊走去。
房間左邊有另一扇門,那是這件屋子的內室,門沒關緊,留出一點空隙,團子走到門旁邊,伸長脖子往裏面看了看,然後縮了縮肚子,從空隙處鑽了進去。
內室裏面有個人,背對着他這邊,坐在蒲團上,似乎在打坐。
黑白團子昂着頭,收起尖爪,每邁出一步都要經過深思熟慮,但見到前方的人任然沒有反應,他膽子就大了一點,搖了搖短小的尾巴,突然一個加速,往男人背上撲過去。
男人背後似乎長了眼睛一樣,在團子快要撲到身上的時候,突然一伸手,準确揪住了那只毛團。
他揪着手上的幼崽,拎到身前,臉上帶着顯而易見地笑意,伸手彈了下毛團的額頭。
手上的團子閉眼裝死,四肢都聳拉下來,男人也不生氣,随手把毛團揣進懷裏,張口說了一句話。
這次伊舟聽清楚了,他說的是:“整天就知道搗亂,來跟我學清靜經,以後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就多念念,要不然……”
他低下頭,湊到團子面前,眼神危險:“我就把你的爪子剁掉。”
毛團明顯不怕這種威脅,不僅沒安分點,還伸出前爪往男人臉上拍去。
熊掌沒帶多少力氣,輕飄飄地貼在男人臉上,團子還惡劣地按了按,把掌下高挺的鼻子按變了形,然後張開嘴,露出一個微笑來。
“又不聽話呢?”男人抓住鼻尖的熊掌,摘下來捏了捏,然後把他四肢固定住,面對面放在自己腿上,威脅道:“我說一句你記一句,記不住的話,晚上不準吃飯。”
腿上的毛團睜着無辜的眼睛,軟綿綿地嗯了一聲,像是答應了。
于是男人便張口念起來,每念一段就停頓下,等腿上毛團嗯嗯幾聲之後,再繼續念。
起初伊舟只是看着,等聽了幾段之後,便開始跟着畫面中的毛團一起嗯出來,兩只團子體型差不多,哼出來的語調也相同,漸漸的,畫面內外的團子似乎開始融為一體。
天空漸漸陰沉下來,母熊停下手中的動作,站了起來看了看,然後找到趴在地上的兒子,直直地往這邊走來。
它似乎很急躁,步伐飛快,遇到擋在面前的竹子還順手拍了一巴掌,但等走到團子面前時,那動作又慢了下來。
團子雙眼緊閉,趴在地上,四肢張開,時不時嗯嗯兩聲。母獸低頭在兒子身上嗅了嗅,然後伸出前掌推了推,把幼崽推醒了,又咬住他的皮毛,往山洞裏拖。
經文還沒念完,畫面已經消失,伊舟任母獸把自己拖回去,放進窩裏,睜着眼看它添上自己的皮毛。
身上被舔了一遍,毛發都卷成一團,他從窩裏面爬起來,湊到母獸身邊,舔了舔它的腿。
“嗯~”把那只大熊的前腿了一遍,伊舟叫了一聲,向相處了幾個月的老媽告別。
母獸似乎聽不懂,它打了個響鼻,就這麽又坐了下來。但等伊舟準備走的時候,卻被伸出的熊掌攔住。
大熊盯着他,兩只前爪圈住兒子,把小團子往自己身邊撥了撥。
伊舟被撥了了踉跄,抱着大熊的腿才穩住身體,他嗯了聲,前掌扶在母獸身上,慢慢站了起來。
站起來的毛團子終于能夠得到母獸的臉了,伊舟仰起頭嗅了嗅,然後慢慢湊過去,在它臉上蹭了蹭。
熊貓不是一種表情豐富的生物,但細微之處總會有一些變化。
比如此刻,母獸眼神溫潤,嘴巴張開,一下下舔着眼前的毛團子,小家夥稍微離遠了點,它便伸出前爪,把他鈎回來。
那是無聲的挽留。
心裏明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伊舟還是差點心軟了,他在母獸身上蹭了又蹭,眼見着外面天空越來越暗,這才用力掙脫出去,跑出山洞。
他動作太突然,母獸一瞬間沒反應過來,再看的時候就見小團子已經不見蹤影。
身後響起一聲野獸咆哮,伊舟跑得更快了一點,
他知道什麽地方是出口——就是昨天看到的,唯一那條路的盡頭。
見柔情攻勢沒什麽效果,身後的大熊改換思路,準備來硬的,伊舟四條小短腿甩得飛快,在林子裏竄來竄去,躲避着身後的襲擊。
林子裏的竹子長的密,多少影響了大熊的行動,再加上伊舟竄來竄去并不走直線,一時之間,後面的熊倒也追不上來。
但情況不容樂觀,之前伊舟在樹上,才可以清晰看見路的位置,現在在林子裏,四面八方都是竹子,沒有目标物,他便有些失去方向。
像無頭蒼蠅一樣竄了許久,伊舟有些累,他喘了口氣,又躲開母獸的撲咬,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伊舟一邊跑,一邊注意着周圍,試圖找到正确方向,身後的母獸又追了上來,他一個急剎車轉彎,換了條線路。
就在他調轉方向的時候,眼角瞥見一株大樹,那樹很眼熟,一眼能認出是自己經常爬的那顆。
目标物出現,自己昨天看向的是哪個方向?
伊舟一邊跑一邊喘,腦子裏回想着昨天的情景。
書上枝幹粗細不一樣,伊舟邊跑邊看,終于想起了昨天自己站的方向,他又掉了個頭,往那邊跑過去。
後面的大熊依然在緊追不舍,體力将要耗盡,好幾次都要被追上,就在他快要累癱下來的時候,他終于看到了那條路。
路兩旁沒有障礙物,很空曠,伊舟心中有些擔憂,但依舊用最後力氣沖了過去。
上路之後,伊舟覺得自己肯定要被追上了,但走了一陣卻感覺背後的聲音漸漸變小,他轉頭一看,發現大熊停了下來,就站在路邊看着自己,眼神依舊溫潤。
伊舟停了下來。
那只母獸似乎又看到了希望,對他叫喚了兩聲,想讓他回來。
路上的半大團子往後退了兩步,走的時候,又沖着大熊叫了一聲。
“嗯~”我走了。
叫完之後他就轉過頭,走進盡頭的迷霧中。
迷霧很長,他走在上面,身體開始發生變化,從小團子變成大團子,又變成十八九歲的少年,最後身體漸漸縮小,定格成一名五六歲的小童。
最後一腳踏出,伊舟踩了個空,身體一直在往下墜落,眼前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到。
待到墜落感消失,伊舟再睜開眼時,旁邊出現的,就是男人面帶憂色地盯着他。
剛醒過來時,伊舟有一瞬間的迷茫,不知今夕何夕,但看到眼前的人卻下意識的知道可以信任。
他仰起頭,朝男人露出一個笑來,傻兮兮的。
見他醒來,男人臉上的擔憂消失不見,手上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一把扇子,敲了敲他的頭,因為戴了鬥笠的關系,伊舟并沒有什麽感覺。
“笨死了,這才走了多遠。”男人面帶嫌棄,卻一直站在身後,他揮手放出一艘飛舟,然後環住小童,把他丢進裏面,自己也随之上去。
飛舟升高,地下的石階又被濃霧掩蓋,伊舟靠在船艙旁邊坐了會,漸漸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
腦袋很重,暈乎乎的,飛舟走了一陣伊舟才想起來自己是在走問心路,他趴在艙邊,往下看了看,卻已經看不到那無盡地臺階。
他擡起頭來問司恒:“不繼續走了嗎?”
“不了,你心神消耗太多,需要休息。”司恒坐在旁邊,摘下伊舟鬥笠,手掌貼在額頭上,手心傳出的溫度很好的緩解了疲憊,伊舟放松身體,一點點靠在師父身上,舒出一口氣。
司恒側過身子,把小徒弟往懷裏摟了摟,心裏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你在裏面看到了什麽?”
“很多啊。”這麽會足夠他記起幻境中發生的事情,雖然其中挺多都有點丢臉,但想了想,伊舟還是決定全數奉告。
他在司恒手心蹭了蹭,一個個數:“有好多竹筍,吃了一個還有一堆;又碰到吃一粒就能飛升的丹藥,還有很多好看的姑娘,但是後來她們又變得很可怕……”
他每說一個就豎起一根指頭,一連串說了好多,最後手指有些不夠用,伊舟想了想,又一個個把手指掰下來,掰到最後一個時,他頓了頓,過了會才開口:“還遇到了我的母親,就是生我的那只。”
說到這個時他情緒明顯低落下來,伊舟轉了個身,站起來跨坐到司恒腿上,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在頸邊蹭了蹭:“看到它沒死,然後一直跟我在一起。”
伊舟很久沒這麽撒嬌過了,看了還是受了幻境的影響,司恒垂眼想着,手擡起來拍了拍他的後腦勺,以作安慰。
“它遇到了另一只豹子,但是因為很久沒吃東西差點打不過,雖然最後還是贏了,但也受了很重的傷。”伊舟還在繼續說,聲音漸漸低下來:“我覺得沒有我的話,它就不會餓肚子了,肯定是可以很輕松打敗那只豹子的,他們之間差了好多。”
說到這他吸了吸鼻子,偷偷在司恒身上蹭了蹭:“就算打不過,也能跑掉,都是因為我……”
“沒有這回事。”司恒打斷他,手上用力把伊舟推開了點,伸手替他擦掉眼角的一點濕痕:“不是你的問題,它有隐疾,所以才打不過入侵者。”
當初司恒決定帶走幼崽的時候,曾探查過母獸的情況,事實上除了致命傷之外,那只熊貓身上還有很多陳年暗傷,就算遇不到那次争鬥,也活不過三個月。
伊舟眨了眨眼睛,不太相信。
他的心思全都表現在臉上,司恒一看就知道。
“還不相信我嗎?”司恒有點生氣,捏了捏他的臉:“騙你做什麽,我把它的屍體帶回來了,還沒下葬,回去給你看看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伊舟愣住了,他根本沒想過司恒會把母獸的屍體帶回來,确定司恒臉上的表情不像作假,才磕磕巴巴地問“你……你怎麽不下葬啊!”
“等你自己來啊。”司恒語氣悵然:“誰知道這麽多年你問也不問,我還以為你不記得了。”
“我……我是有點不太記得了。”伊舟低下頭,有些自責。
最開始一人一獸溝通不暢,再加上司恒給他的感覺又太過冷酷,伊舟生怕自己被丢掉了,便從來不敢表現出傷心來,所思所想都是怎麽能成功活下來。
後來看破表象,知道這人其實特別好的時候,卻已經很少想到那只把自己生出來的獸了。
畢竟從沒睜眼見過,畢竟只相處了極短的時日。
伊舟長長地嘆了口氣,小聲說道:“我覺得自己很壞。”
司恒嗯了一聲。
“還是個白眼狼。”
“對”
聽到司恒毫不猶豫地肯定,伊舟有點小傷心,卻依舊繼續說:“我都只顧着自己,到現在還在找借口,要不是幻境,我都好久沒想起它了。”
司恒沒開口附和了,他把小家夥的頭擡起來,板着臉問道:“那你想到我了沒?”
“啊?”伊舟不懂什麽意思。
司恒解釋了一遍:“我是說,幻境裏,見到我了沒?”
這确實沒有的。
伊舟愣住,他想起之前明義跟自己說的“問心路會挖掘出心中渴求、害怕、喜愛、追悔、留念的一切事物。”
但他沒有在裏面看到司恒。
旁邊的人恰好在這時問:“沒看到是嗎?”
伊舟垂下眼,不敢直視司恒,他現在真的覺得自己是個白眼狼了,相處那麽多年的人在心中也沒留下一點印跡。
突然知道自己的“本質”,還是如此糟糕的情況,伊舟瞬間被打擊的不行。
看着小徒弟又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司恒終于大發慈悲,決定不逗他了。
“沒看到也正常,問心路越往上,才是心裏越在乎的東西,之前沒碰到,說不定之後就看到了。”他把頭湊過來,盯着伊舟的眼睛問:“懂我的意思嗎?”
伊舟眨了眨眼睛,把眼淚憋回去,想了想,這才小幅度點了點頭。
他只走了很短的一部分臺階,後面還有更多的沒走。
走到後面了……肯定就能在幻境裏看到師父了。
司恒放心了點,然後又聽到旁邊的小徒弟結巴着問:“那是不是我……我不是很在乎……在乎它啊?”
“要是你不在乎它的話,也不會在裏面耽誤那麽長時間,直到耗盡心神才出來了。”司恒揉了揉他的頭,說別瞎想。
本質上小徒弟确實把生他的那只獸類忘得差不多,但經過幻境一提醒,記憶便深刻起來,加上母子天性,讓他差點迷失在幻境裏走不出來。
這些司恒都不會跟他說,說多了小家夥又不知道亂想什麽。
他瞥了一眼旁邊偷偷揉眼睛的徒弟,心裏嘆了口氣。
有點太軟了。
飛舟一路平穩到達飛仙峰,下去之後,伊舟便催司恒帶他去看母獸的屍身。
屍體這東西司恒自然不會随身攜帶,他讓伊舟在外面等着,然後取了出來。
母獸的屍體被放在一個巨大的箱子內,箱子用靈石鑄就,充裕的靈氣能保證屍身百年不腐。
看到箱子,伊舟稍稍退縮了下,他回頭看了看司恒,确認過了,才慢慢上前,打開箱子。
箱子裏的屍身保持着進去時的狀态,腹部有許多傷口,皮毛上站着血液,時間太久,血液已經幹枯發黑,透着股難聞的味道。
因為靈氣的關系,屍體還帶着絲柔軟。伊舟跪下來,手伸過去,摸在屍身的皮毛上,然後緩緩地,釋放出一絲法力探出去。
法力所到之處,身體內的一切情況都反應出來,除了幾處能看到的傷口,卻如司恒所說,它的體內有很多陳年舊疾,比如牙齒掉落、胃部萎縮,腹部有許多積水。
确實,活不長久。
伊舟盯着那具屍體,這是真正意義上第一次看到自己生母的樣子,沒有幻境中那麽白,也比幻境中的樣子瘦很多,耳朵沒壞,長得跟花瓣一樣,很漂亮。
他看了許久,确定記下它的樣子後,才下頭,靠在屍體肩膀處蹭了蹭,又側過臉,在它鼻子上親了口。
司恒看着眼前這一幕,心裏頗有點不是滋味,但他又不能阻止,只好轉過頭去,來個眼不見為淨。
他等到有些不耐煩時,伊舟才站起來,司恒第一時間轉回頭,問自己徒弟:“準備葬在什麽地方?”
“能把它葬在山下嗎?”伊舟想了想,雙手捏在一起,小聲說。
“這飛來峰早晚是你的,你想怎麽弄都行。”雖然對死去的獸有些吃味,但司恒也沒阻止。
母子天性,他沒必要跟一具屍體過不去。
師父師父,亦師亦父,更何況小徒弟是他一個人帶大的,司恒相信比起這只死去多年的獸,自己在徒弟心目中的地位才是最重的。
下葬的事情伊舟沒讓司恒幫忙,他在山腳找了塊開闊的地方,用司恒給的小木劍挖了個坑,把母獸連同靈石箱子埋了進去。
埋好之後,伊舟又從儲物袋中翻找出一塊玉牌,這是之前司恒拿給他玩的,不大,也就四寸寬,兩尺高左右。
他一手握着玉牌,一手握着木劍,注入法力,往玉牌上刻字。
伊舟的字寫的不好看,司恒讓他去練,但一來要學的東西太多,二來司恒也就是嘴上說着兇,所以他的字依舊幾年如一日的醜,再加上法力控制的也沒那麽精細,刻出來的字大小不同,深淺不一。
弄出來的成品,比起墓碑,更像是小孩塗鴉。
伊舟倒沒嫌棄自己,墓碑刻完他還看了看,然後插在地上,插好後他四周看了看,覺得有些不放心,又拿出一塊玉簡,貼在額頭。
玉簡裏面說的是幾種簡單的陣法,沒多大威力,适合築基期學習。
之前伊舟忙着學別的,一直沒來得及看,現在要用到,也只能臨時抱佛腳了。
玉簡中的陣法很簡單,沒有講原理,只是把方法說了出來。
伊舟看了一陣,覺得了解的差不多,他起身,拿出靈石,按照玉簡中所說的方位,在墳墓四周布下一個陣法。
陣法是個隐身陣,因為低級,只能讓築基期以下的修士忽視這片區域,不過伊舟不是為了防修士,他只是為了防止山中的野獸不小心踩踏墳墓而已。
第一次布陣信心不足,伊舟弄好之後又走進山林,仗着剛學會的身法,從林中抓住一直野獸,把野獸放在陣法外,看他能不能發現墳墓。
最後效果還可以,被抓過來的倒黴鬼在周圍繞了一圈,始終沒有踏入陣法範圍內。
把那只倒黴獸送回去,伊舟在母獸墳墓前磕了兩個頭,然後回到山巅。
司恒不在,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他也沒有去找。
事情了結,伊舟回到自己房間,卸下一口氣,四肢酸軟走到床邊,倒了下去。
原本就在幻境中就耗盡了心神,刻碑加上布陣又把法力用的差不多,現在的伊舟,差不多整個人都被掏空了。
躺上床放松身體,沒過多久,伊舟便陷入睡夢中,剩餘的一點法力在經脈中自動運轉,帶着周圍靈氣進入身體,緩慢轉化成法力。
睡覺是恢複心神最好的辦法,但伊舟這個覺一直睡的不太安穩,夢裏總是反反複複出現環境中的片段,他皺着眉,翻了個身,卻不知怎麽從這種狀态中出來。
直到後來他被一團溫暖環繞,那些畫面才徹底消失,伊舟舒服地嘆了口氣,攤開四肢,轉身抱住旁邊的熱源,磨蹭了兩下,這才徹底睡過去。
再醒過來時感覺就好了很多,頭也不疼了,體內法力也恢複大半,他剛從床上做起來,房門就被人打開。
司恒站在門口,初升的太陽灑在他的身後,周圍都套上一層暖黃的光暈,整個人顯得異常溫柔。
那個非常溫柔的人走進來,關上門,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問他:“還難受嗎?”
伊舟搖搖頭。
“不難受的話,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麽嗎?”男人語調輕柔,說出來的話卻如晴天霹靂:“你有兩天沒去蹲馬步了,按你自己說的辦法補的話,今天要蹲三個時辰。”
伊舟愣住:“我睡了一天嗎?”
“要不你以為呢?跟個小豬一樣。”司恒揉了揉他的頭,把原本就亂的頭發弄成雞窩樣:“快起來,蹲完馬步還有別的事情。”
伊舟哦了一聲,從床上緩緩爬起來,因為司恒一直催促,他連梳洗都沒來得及,就到了崖邊,給自己熟練貼符,半蹲下來。
疏忽了兩天的鍛煉,加上突然增加了一個時辰,伊舟這天可謂格外難熬。
司恒沒了事情,就在他旁邊練劍,伊舟看得入神,一時不查,就摔了個屁股蹲。
練劍的人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依舊重複之前的招式,伊舟紅了臉,看了司恒一眼後,趕忙從地上爬起來,恢複成原來的姿勢。
艱難地熬過了兩個時辰,太陽也正好移到頭頂上。
伊舟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眼前的人面目模糊,但木劍運行的軌跡卻愈發清楚。
他盯着那些動作,漸漸地他完全陷入進去,忽略了所在的環境,也忽略了拿着劍的人,他手臂擡起,雙指并攏,跟在後面比劃。
司恒注意到這個景象,手上動作放慢了點,劍身也帶上一絲劍氣,周圍草木紛飛,蹲着的小徒弟卻似無所覺,手臂帶着上半身都開始移動,腿上偏偏還蹲着穩穩地。
不知過了多久,司恒停下動作,劍尖指地,回過頭來看向徒弟。
伊舟眼神還有些迷茫,他臉上通紅,滿頭大汗,右手連同着胳膊都不自覺顫抖,而在他的周圍,有一層碎末鋪在地上,那是被卷到周圍的落葉,被他以手為劍斬碎開來。
過了許久伊舟才恢複神智,雙眼漸漸清明,腿上踉跄了下,一個沒站穩,就要往地上倒去。
預想中吃一口灰的情況并沒有到來,周圍無形力量撐着他,随後一股柔力把他扶了起來。
司恒不知什麽時候走到面前,對他使了個清潔術,然後彎腰抱起小徒弟,往回走去。
“師父。”伊舟用唯一可自由行動的左手環住司恒脖子。
司恒應了聲:“嗯?”
“我……”伊舟不太記得之前發生的事情,以為自己太累睡着了,他臉頰微紅,湊到司恒耳邊小聲問:“那個蹲馬步的時間,還有多久?”
“已經結束了。”小徒弟腿上的肉硬梆梆的,回去要好好舒緩下,這麽想着,司恒又把他往上托了托:“你今天很厲害。”
伊舟被誇得雲裏霧裏,不知道怎麽回事,難道因為睡覺的時候都沒有倒下來,所以司恒覺得他天賦異禀嗎?
想到這伊舟覺得有點丢臉,臉上更紅了點,眼睛裏還泛着點水光,沖師父保證:“我以後肯定不會這樣了!”
“嗯?”司恒看了他一眼,見到徒弟羞紅了臉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這是好事,以後可以多點。”
“這……這樣嗎?”伊舟半懂不懂的,不過司恒既然說好的話,那肯定就是好的。
秉持着師父說的都是對的的原則,伊舟也不再糾結這些事情。他被放進靈泉裏,泡了一通之後,又被司恒用法力舒緩全身。
那天之後,每次伊舟蹲馬步的時候,司恒都會在旁邊練劍,十次有五六次,他都會在半途失去意識。
從司恒的态度看,這似乎是好事,伊舟也不太在意,每天打坐的時候他都會內視身體,也沒察覺出什麽不對。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許多天。直到有一次他走問心路下來,再一次耗盡心神,撐着木劍往飛舟上爬時,無意中揮劍斬碎了旁邊一塊石頭。
問心路旁邊的石頭就是路邊随處可見的頑石,據說是當時建造問心路的先輩們扔到路邊的,這麽多年風吹日曬,石頭大多都碎成小塊,剩下石塊中大一點的,看起來也一副要散架的樣子。
但再怎麽脆弱的石頭,他也不該是木劍能斬開的啊!
伊舟當時就呆住了,他盯着那塊石頭看了許久,眨了眨眼,怎麽也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
這把劍也是司恒送他的,除了木質堅硬沒有其他作用,連一棵草都斬不斷。
結果現在竟然斬開了石頭!這簡直和做夢一樣。
或者說?這石頭其實本來就要碎了,只是也被劍碰了下?
但這麽說也不對,從中間斷開的石頭切面平整,邊鋒處還閃着絲絲寒光,明顯是被銳物一次切斷。
也顧不得回去休息,伊舟回去後第一時間去找司恒,對方似乎等他很久了,沒等伊舟說話,就指了指內室的床,意思很明确,讓他去休息。
“師父。”伊舟現在滿心滿眼都是自己那神來一劍,完全沒有睡覺的想法,湊到司恒身邊,抱住腰就軟綿綿地開始撒嬌。
司恒沒心軟,一把把他揪起來,扔到床上。
“醒來跟你說。”
伊舟在床上動彈不得,眼巴巴望着司恒出去,又眼巴巴看着他關上門,只能無力躺在床上,沒堅持多久,就睡着了。
畢竟幻境耗費心神,再怎麽激動,精神上都是疲憊的。
一覺睡醒已是深夜,屋子裏還亮着光,司恒就在不遠處盤膝打坐。
怕打擾到他,伊舟躺在床上,動都不敢動一下,但司恒還是醒了。
法力走完周天,司恒睜開眼睛,小徒弟在床上一動不敢動的樣子讓他覺得有點好笑,見他過來,伊舟也連忙從床上爬起來,叫了聲師父。
“覺得怎麽樣?”
伊舟點點頭:“已經沒事了。”
“那今天有遇到我嗎?”依舊是老問題,司恒笑看徒弟結結巴巴地開口說沒有。
覺得這兩個字有點敷衍,伊舟說完又加了句:“估計還要往上走才能遇到。”
這種親近又讨好的姿态讓司恒格外舒服,所以聽到徒弟問起另一件事的時候,他也沒有賣關子。
“還記得我練得劍法嗎?”
伊舟點了點頭。
對面的男人擡了擡下巴,說:“去那邊練給我看看。”
“可……可我沒有練過啊。”伊舟小聲地說,從築基到現在,他每天都在蹲馬步,雖然看司恒練劍看過不少遍,但看別人來和自己來,是兩碼事吧……
“沒事,練練看。”司恒語氣溫和,卻不容反駁。
伊舟握住劍看了看他,定了定神,往前踏出兩步,然後閉上眼,回憶司恒練劍時的樣子。
身體擺出起手式,伊舟本以為動作做起來會覺得別扭,但真的等他擺好了動作,卻覺得格外合拍。
一招一式似乎已經演練了許久,毋須他多費心思,便自然揮動出來,一招完畢,身體已經自動開始下一招。
等到演練完所有招式,伊舟都有點不相信,雖然他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