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鬼船

白陌阡再次睜開眼,天已大亮,他垂眸四下一掃,吓了一跳。

自己正坐在一根斜刺裏橫出的樹枝上,兩只腳晃悠着,枝丫距離地面目測有兩丈多。

又共情了。

這次沒見着少年時候的黎紹,也沒被師父責罰,不過看這陣勢,身體的主人估計是逃學出來爬樹摘果子。

白陌阡又朝四周望了望,他們身處一山谷中,山上薄雲青霭,一條銀線似的阡陌小路從山上蜿蜒着延伸下來,谷間剛下了小雨,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泥土芬芳。

淡淡的失落感在胸腔中漫延開來,沒見着黎紹,白陌阡心情有些低落。

正游神間,他坐着的枝丫一顫,身體的主人抱着樹幹站了起來,踮腳伸手去摘挂在高處的紅果子。

白陌阡恐高,頓覺一陣暈眩,他緊緊閉着眸子,說什麽也不肯挪一步。

在意識和宿主的較量中,白陌阡再一次落了下風。

身體的主人緩緩放開抓住樹幹的手,張開手臂呈鳥雀展翅狀,一點一點往前慢慢走。

踮腳,伸手,指尖慢慢觸碰到了紅果子。

眼看就要成功,忽聽“咔嚓”一聲,白陌阡回頭,只見腳下踩着的那根枝丫從根部裂開來。

“啊——救命!”

白陌阡發誓這句話不是他喊的。

耳畔風聲蕭飒,整個身子沒有承重地快速掉落,白陌阡緊緊閉着眼眸,吓得一個聲都發不出來。

一聲“阿陌”傳來,白陌阡的意識還處在混沌之中,身子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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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陌阡緩緩睜眼,正對上黎紹擔憂的眸子。

“師兄。”

這既委屈又害怕的聲音是白陌阡出聲喊的。

他癟了癟嘴,也顧不得這副身體不屬于自己,湊上去緊緊摟住黎紹。

“哪裏傷着了?”黎紹輕拍他的後背,薄唇吻了吻發頂,柔聲問。

“沒摔着,吓着了。”白陌阡悶悶道,窩在黎紹懷裏撒嬌。

“走罷,師兄背你回去。”黎紹又抱着他哄了一會,這才将人擱在地上,轉過身微微彎下了腰。

白陌阡咧嘴一笑,蹦到黎紹身上,摟住黎紹的脖頸,在他面頰親了一口。

黎紹怕他摔着,手臂忙環住他,“阿陌別鬧。”

“我沒鬧哇,是是是這個人他太黏你了!”白陌阡磨了磨後槽牙,那個人突然親了黎紹一下,親的白陌阡心底空落落的。

黎紹背着白陌阡沿着阡陌小路緩緩走着,耳畔傳來潺潺湲湲的山澗溪流聲,空幽的山裏不時傳來一兩聲清脆婉轉的鳥鳴。

身體的主人晃着兩只腳,烏黑的發絲垂在黎紹肩頭。

白陌阡聽到他問:“師兄,你說墨谷彙聚天地靈氣,怎地後山那株桃樹卻枯死了呢?”

黎紹聞言偏了偏頭,“興許是那株桃樹太懶了罷,懶得它都不想發芽開花了。”

這短短的對話聽得白陌阡恍若晴天霹靂,他怔怔地看着黎紹的側臉,薄唇微動。

這個場景,這段對話,他曾在很久很久以前夢到過,那時在夢裏他看不清背着自己人的面容,但是背上的少年他記得很清楚——是自己。

師兄、阿陌、年少時的黎紹......這一切的一切鋪天蓋地壓下來,這一瞬間與夢中場景的重合,讓白陌阡覺得,一定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了,而且,這個事情和黎紹有關。

正思忖間,一陣地動山搖,眼前瞬間一片模糊,又聽得“彭”得一聲,腳上似乎被重物砸到,鈍痛感傳來。

白陌阡倒吸一口氣,猛一睜眼,船艙裏一片黑暗,整個船身正在劇烈搖晃,大風卷着雨珠刮進艙裏,擱在書案上的燭臺倒下來,砸到了自己的腳。

簾子被人掀開,黎紹裹着一身雨氣走進來。他将往下滴水的鬥笠摘下來擱在桌上,前額幾縷發絲被雨水沾濕,貼在額頭,垂在地上的衣袖沾濕了不少,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狼狽。

“發生什麽事了?”白陌阡忙掀開被子下床,他将外衫抖了抖,給黎紹罩在身上。

“忽然起了暴風雨,江上的浪有些高,我出去挪挪艙外頭的東西。”黎紹在床榻上坐下,将白陌阡罩在自己身上的衣裳攏緊了些。

白陌阡點上燈,架起爐子給黎紹煮溫茶,“外頭有甚東西要挪?”

這話剛說出口,白陌阡便打住了,自己昨兒抓魚抓上瘾,愣是抓了四五條,吃不完全養在水桶裏,就擱在外頭艙外頭。黎紹定是去挪木桶了。

黎紹面色有些蒼白,神色也懶懶的,他坐在床榻邊,低垂着頭,白皙修長的手指抓着白陌阡的外衫,那模樣看着有些可憐。

白陌阡将茶煮好後,給黎紹倒了一杯擱在床邊,他在黎紹身旁坐下,伸手摟了摟黎紹的肩膀,“着涼了?躺下休息一會,平時都是你照顧我,這次便讓我照看你罷。”

黎紹似乎心情不太好,沒像平日一樣逗貧,答應了一聲後便要和衣躺在床榻上,結果被白陌阡一把拉住,“衣衫脫了再睡,纩袍都淋濕了,你這麽睡是要加重病情麽?”

白陌阡說着一擡手便将黎紹的外衫扒了下來,黎紹靠在白陌阡懷裏,接過他遞來的溫茶,輕抿了幾口後,仰躺下來,彎眉一笑,“黎紹謝過兔兒爺悉心照料。”

“少來,”白陌阡替他掖好被角,沒有甚威懾力地瞪了黎紹一眼,“少來打趣我。”

黎紹忍俊不禁,他掩面輕笑,眉宇間帶着笑意,那雙眸子都明動起來。

這一笑,恍若二月冰封湖面吹來的一縷東風,湖面霎時破冰潺湲、波光潋滟。

白陌阡看的一時心神蕩漾,恍惚間耳畔似乎都飄來了陣陣笙歌。

只是這笙歌有些過于糜醉,與黎紹的清冽之氣很不相配。

半晌,白陌阡才發現,耳畔的笙歌不是幻覺,而是從江上傳出來的。

“這驚濤駭浪的風雨天,誰還有心思游湖?”白陌阡回過神,皺了皺眉。

黎紹微微偏頭,半阖着眸子,神色安靜,似乎已經睡着了。

白陌阡不忍吵醒,輕手輕腳地站起身,拿起桌上黎紹戴過的鬥笠披上,一掀簾子走了出去。

傾盆的大雨将白陌阡掀了一個趔趄,鬥笠帽檐上的水很快便垂成了一片小小的水幕,不到半柱香的時辰,白陌阡身上的衣裳已經濕透了大半。

所以比起黎紹的樣子,白陌阡簡直叫慘不忍睹。

船身被翻滾的巨浪拍打着左右搖晃,白陌阡怕吵起黎紹,忙默念一符咒,用靈力将整個船身罩了起來。

待做完這些事情,白陌阡這才仔細辨認着笙歌傳來的方向。

天色暗沉,不時有閃電劈開濃雲,伴随着隆隆的雷聲,江上破濤浪湧,恍若海水倒灌一般,與低沉的蒼穹連為一體。

一艘燈火通明的畫船從遠處緩緩駛來,那畫船有三層高,每一層都挂着各式各異的花燈,船頭和船尾雕有兩只引頸展翅的鳳凰,船的四角系有長長的縧子。

白陌阡皺眉,在如此連天的瓢潑大雨中,那艘船開得穩穩當當,船上的花燈也沒有受到刮風的影響,燭火都未曾跳動一下。

太不正常了。

饒是他用靈力罩住自己和黎紹所在的這艘木船,也會受到風浪的波及,那艘船沒有任何靈力護持,竟然能平穩行駛,實在詭異。

白陌阡伸手抹了一把雨水,往前走了幾步,在船頭立定,只見那艘畫船旁帶着一葉小扁舟,扁舟上立着一個人,隔得太遠,白陌阡看不清人臉,不過看那裝束大致猜測是在巫峽捕魚的漁夫。

“喂——別靠近那艘船,離開,離開——”白陌阡朝那漁夫揮了揮手喊道。

那漁夫對白陌阡的喊聲恍若未聞,仍劃着漿不斷靠近畫船,白陌阡見狀,左腳踏船,一個縱身躍起,堪堪禦劍朝漁船飛去。

等落在漁船上,離畫船近了,白陌阡這才聽到從畫船裏不時會傳來推杯換盞的哄鬧聲,他擡頭往船上望了一眼,窗戶上沒有映出一個人影。

只聞人聲,不見人影。

白陌阡眼眸變了變,他将青銅古劍抱在懷裏,快走幾步上前,拍了拍漁夫的肩膀,“快些離開。”

原本一直在劃槳的漁夫聞言停下來,半晌愣愣地轉過頭看向白陌阡,神色呆滞,就像中了邪似的。

白陌阡眼眸一凜,他從懷裏摸出一張符篆,道聲“得罪”,翻掌拍在漁夫胸口。

那漁夫咳嗽了一聲,吐出口濁氣,眼神漸漸清明起來。

“我、我怎麽在這裏?你是誰?”漁夫被吓了一跳,手一松,船槳應聲掉落,他瞪着眼眸看着白陌阡。

白陌阡彎腰拾起船槳,一邊劃船一邊道:“莫怕,我不是壞人,我們先離開此處。”

漁夫擡頭朝旁邊的畫船看了一眼,大叫一聲,跌坐在船上不住後退,眼睛裏盈滿了恐懼,“鬼、鬼船......它又來索命了......”

白陌阡手臂一用力,小舟便蕩開來一些,他擡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問:“你說什麽?什麽鬼船?”

漁夫連滾帶爬,他撲到白陌阡腿邊,一把抱住他,“仙人救命,鬼船,那個是鬼船,它是來索命的!”

白陌阡被他撲得一個踉跄,重心不穩,一頭栽進了水中。

冰涼的江水灌進口鼻,白陌阡掙紮着浮出水面,嗆得連連咳嗽。

好不容易重新爬上小船,那漁夫撲過來一把抱住他,“高人救命!我是在巫峽捕魚的漁夫,昨晚上撒網捕了不少魚,後半夜忽然起了風,我見天色不好便收網準備靠岸,結果被這鬼船迷了心智。高人一定要救救我!我家還有八十歲的老母等我回去......”

白陌阡顧不得擰衣服上的水,他拍拍漁夫的後背,“我們一起劃槳,快點離開這裏。”

漁夫哆嗦着站起來,接過白陌阡遞來的船槳,滔天巨浪中,兩人将船快速劃離。

倏而,白陌阡覺得後頸一陣陰風吹來,耳畔的哄鬧聲越來越明顯,漁夫尖叫一聲,雙手緊緊抓住了白陌阡的胳膊。

白陌阡回頭,只見一雙慘白的手搭在漁夫肩膀上,正拽着他往畫船上去。

漁夫怕極,死死抓着他,将白陌阡的衣裳都扯爛了,指甲也掐進了他手臂。

白陌阡顧不上疼,他丢掉船槳,從懷裏摸出一道符篆朝那只手拍去。

作者有話要說:

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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