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罪孽

落針可聞的船艙內,這一聲聲的帶着絕望的嘶吼聽的人牙根泛酸。

衆人寂靜了兩三秒之後,都發瘋了似地四下逃散。

他們抓扯着身上的衣裳,珠玉首飾散落了一地,桌上的酒盞不知被誰用袖子盡數掃到了地上,一時間尖叫聲、腳步聲、杯盞聲混雜不絕。

白陌阡連忙從黎紹懷裏探出頭,他四下望着,尋找着衆人口中說的那個“它”。

可縱觀整個船艙,除了這群突然發癔症的人之外,白陌阡再也沒有看到其他可疑的人或者邪祟。

慌亂嘈雜中,之前那個穿着紅袍紫绶的青年男子踉踉跄跄着朝白陌阡這邊跑來。

他的發髻全散亂了,兩只眼眸裏不斷流出鮮血,青黑色血淋淋的長指甲眼看就要戳到白陌阡受傷的左手。

黎紹“啧”了一聲,擡手,揮袖,摟着白陌阡後退一步立定。

那青年男人被掀了一個趔趄,他撲到黎紹腳下,不住磕頭,“救我,救救我,它又來了,又來了,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白陌阡忙問:“‘它’是什麽?”

那男人驚恐地朝東面望去,從眼眸裏淌出的鮮血劃過面頰,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伸出食指顫抖着指向東方,“是、是‘它’......”

“什麽?”白陌阡沒有聽清,他彎腰正欲細聽,忽然,那男人大叫一聲,雙手在空中抓了幾下,消失在了白陌阡面前。

白陌阡大驚,他忙擡眸朝東面看去,男人指的地方開着一方軒窗,此時金紅色的陽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落得滿室亮堂。

什麽都沒有。

白陌阡快速跑至軒窗前,推開窗戶朝外看——

暴風雨已經停歇了,東面江天一線間枕着一輪初升的朝陽,金光灑在碧藍的水面,半江瑟瑟半江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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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都沒有。

這些人到底在怕什麽?

白陌阡皺眉,他又細細地将軒窗附近查勘了一遍,能藏人不能藏人的犄角旮旯也倒騰了一遍,并未發現異樣,這才重新回到黎紹身邊。

“奇怪,太奇怪了。”白陌阡皺眉,他磨了磨後槽牙,“在我們面前消失,這種移形換影的能力只有......”

白陌阡話說了一半停住了。

移形換影。

梅妃被邪祟附身時,他就曾被人不着痕跡地從大殿移送到了梅妃寝宮。

白陌阡眯了眯眼眸,那時候他猜測是國師商烨下的手,然而後來事情繁多,他也沒時間去驗證猜測是否正确。

假設當時将自己移開的人是商烨,那麽這時候鬼船上突然消失不見的人,是不是就可以暫且确定是商烨幹的?那麽衆人口中的“它”,是不是就是商烨?

商烨曾與衆人在這艘船上聚會,後來出于某種目的将衆人殘忍殺害,他散布出此船是鬼船的謠言,恐吓附近捕魚的漁民,以掩蓋自己的罪行,所以船上的人才會很驚恐地說“它來了”。

這樣解釋,似乎可以說的通,只不過……

白陌阡正在暗自思忖,忽然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他擡眸,正對上黎紹的眼眸。

黎紹偏頭,“往那邊看。”

白陌阡順着黎紹的目光望去,待看清之後,瞳孔驟縮。

之前衆人在四下逃跑時踢倒的桌椅和打碎的盤子,不知何時都恢複到了原位。

在他面前消失不見的男人這會正面朝下趴在桌上,坐的位置正是之前他喝酒的位子。陪男人喝酒的衆酒客也姿态各異地趴在桌上,就像喝醉酒了一樣。

舞女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樂師們懷裏抱着琵琶、箜篌等樂器歪在軟墊上,樓上的錦衣女子依舊倚靠在欄杆上。

整個船艙就像是宿醉歡鬧一夜之後的酒樓,安寧祥和。

白陌阡怔怔地看着衆人,除去滿腹疑問,一股惡寒從心底湧了上來。

“去看看。”黎紹拉了拉他的衣袖,擡腿往前走去。

白陌阡快步跟上。

只見黎紹擡腿跨過倒在地上的人,徑直走至紅袍紫绶男人身旁,擡手,指尖按在男人頭頂,“咦”了一聲,他微微蹙眉,抓着男人的後領,将男人的頭提起來,細細地看了一眼後,一言不發地将男人重新擱回桌上趴着。

“發現什麽了?”

白陌阡上前,他将手擱在桌邊一個酒客的後領,準備效仿黎紹,也将人提起來瞧一瞧。

他抓住酒客的後領,手臂用力向上一提,那酒客卻紋絲不動。

白陌阡驚疑,他又用力拽了一下,還是提不動。

“這怎麽回事?”白陌阡将左手伸了過去,準備兩只手一起提,被黎紹攔住。

“別費力氣了,他們中了咒術,你就是長八只手也提不起來。”黎紹掃了他一眼,微微搖頭。

白陌阡聞言,轉圈将艙中的衆人都提了一遍,那些人就像是和船艙地板黏在了一起,拔都拔不動。

“那你是怎麽提起來的?你長了十六只手?”白陌阡放棄了,轉圈提人給他提的氣喘籲籲,他擡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擡眸看向黎紹。

黎紹将手搭在紅袍紫绶的男人背上,白皙修長的手指點了點,“還記得我府上的那個骷髅人麽?”

白陌阡聞言一愣,他快走幾步上前,“記得,你說他欠你一個人情,是來給你還債的。”

“不錯,”黎紹滿意的點點頭,“我适才看了一下,這個男人便是他兒魂魄轉世投胎後的宿主。”

白陌阡眯了眯眼眸,他垂眼看向趴在酒桌上的男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所以他就給你通融了一下,讓你把他提起來了?”

黎紹:“......”

“兔兒學聰明了?我以為跟你說了這麽一個驚天秘密,你就忘記轉圈提人的事了。”黎紹擡手按了按眉心,勾唇無奈一笑。

白陌阡沒答話,他又轉着圈,擡手在衆人身上敲敲打打了一遍,這才回到黎紹身邊。

他尋了處幹淨地兒坐下來,“你每次都這樣,不想說的話題就跳過,這次我可不會再上當。”

黎紹在他身旁坐下來,他撩了撩衣袍,扭頭看向白陌阡,用胳膊肘推了推他,“這麽詭異的事情,兔兒爺怎麽不繼續往下查了?”

“你裝,你再給我裝,”白陌阡朝黎紹呲了呲牙,“我剛拍了一遍,那些人的魂魄都被人鎖在了身體裏,除了等他們再次自由活動,我們別無他法。”

“我不信你看不出端倪來。”白陌阡冷哼一聲。

黎紹挑眉,身子向後靠在紅漆柱子上,很認真地搖了搖頭,“我就一介茶商,我真看不出來。”

這話要是放在他們沒去郴州之前說,白陌阡還信。現在再聽黎紹說自己是茶商這話,白陌阡就一肚子氣。

他擡手拉過黎紹的手腕,給他渡了點靈力過去,只見藍色的淡光中,那串金紅色的符咒逐漸顯現出來。

“這個,”白陌阡指了指符咒,“這個是壓制靈力修為用的‘含章符’,我想起來了,楚文王和昭文君手腕上也有一個。”

黎紹沉默,他垂眸掃了那符咒一眼。

白陌阡放開他的手腕,也靠在柱子上,嘆了口氣,“你之前跟我說你在等你愛人,如果不是等他,你是不是早就飛升入仙界了?”

“不會。”黎紹搖頭,眸子很淡。

白陌阡聽罷眼眸閃了閃,神色有些寂寥,“你一定很愛他罷,他真幸運。不過,要是我見着你愛人,我定要好好數落他,不管他是出于什麽原因,都不該丢下你一個人。”

“不知歸期的等待真的太痛苦。”

“噗嗤......”黎紹忍俊不禁,他掩面輕笑,笑得眉眼彎彎,他擡手去擰白陌阡的臉頰,“哎呦,兔兒長大了,都會說這麽長情的話了?”

白陌阡酸意正濃,被黎紹這麽一取笑,頓時炸毛,一個沒收斂,兩只毛茸茸的兔耳朵露了出來,“你還笑,你還笑,我這是為你感到不值!為你打抱不平!你愛人太壞了!”

黎紹吸了吸鼻子,挑眉,“我怎麽聞到了一股陳年老醋的味道?”

白陌阡眼眸閃了閃,面頰浮起一層微紅,他扭頭,拿後腦勺對着黎紹,不再言語。

沒錯,他就是吃醋了。等到白陌阡意識到自己喜歡黎紹,他便在幻想為何自己沒有早些遇到黎紹。

衣袖被人拉了拉,“幹甚?”白陌阡擡胳膊,不情不願地轉身回頭,正對上黎紹的眸子。

黎紹緩緩傾身上前,一朵煙花在白陌阡腦子裏炸響,他呆愣愣地把自己杵成了一根棍,還是一支從臉紅到耳根的棍。

淡淡的、清冽的幽香在呼吸間氤氲,白陌阡瞪着黎紹,兩只眼珠子都快成對眼了。

溫熱的呼吸撲在面頰,黎紹放大的臉在他眼前晃了晃,突然黎紹彎眉一笑,朝他眨了眨眼,頭靠在了白陌阡的肩膀,“借我你的肩膀靠一靠,有點累。”

白陌阡:“......”

白陌阡現在很想把這人揪起來暴打一頓,可爪子伸過去,在黎紹那張熟睡的臉上懸停兩三秒之後,白陌阡嘆了口氣,緩緩摟住了黎紹的肩膀。

舍不得。

沒有人會狠心傷害自己喜歡的人一分一毫。

白陌阡扭頭垂眸,黎紹半阖着眼眸,眼睫微微下垂,投下一小片陰影,鼻梁高挺,唇色很淡,淡淡的粉,恍若兩瓣初綻的桃花。

鬼使神差的,白陌阡緩緩湊上前,貼上了那片薄唇。

爾後,他像偷吃禁果的孩子一般,迅速移開,大口大口喘氣,有些懊惱地拍了拍腦門。

這是魔怔了麽?趁人之危偷親有夫之夫,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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