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生花筆
“嗯,我在。”
黎紹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白陌阡擡頭,循聲望去,圓月下,黎紹立于飛檐之巅,墨發被風吹起,身上寬大的衣袍于夜色下獵獵作響,右手提着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光線太暗,白陌阡看得不是很清楚。
黎紹縱身一躍,雙腳緩緩落地,白陌阡急忙迎上去,他扭頭看了那無頭身體一眼,道:“師兄,我沒殺人。”
黎紹擡起左手,安撫性地摸了摸白陌阡的腦袋,然後将右手提着的東西扔在了地上。
聽得一聲悶響,那東西“骨碌碌”滾到無頭身體腳邊,白陌阡定睛細看,是飛走的那顆頭顱。
“你再跑一個試試?”黎紹垂眸看向頭顱,似笑非笑。
“饒命,高人饒命。”頭顱突然睜開了眼睛,在地上蹦跶了兩下後,張口說話。
白陌阡:“?!”
黎紹道:“是要我自己動手給你把腦袋按回去?”
“不敢,不敢勞煩高人。”頭顱讪笑了一聲,“嗖”得一下飛至無頭身體的頸部,像擰瓶蓋一般,将腦袋重新擰了上去。
白陌阡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他上下打量着漢子,半晌都沒緩過勁來。
黎紹扭頭看向白陌阡,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出聲喚:“兔兒?吓得魂都丢了?”
白陌阡回過神,哆嗦一下,朝黎紹身邊靠攏,拽着他的衣袖問:“變戲法呢這?”
沒等黎紹回答,那漢子擺擺手,上前一步,朝兩人拱手行了一禮道:“我乃獠人。”
“獠人?”白陌阡一愣,他沉默了一會,終于想起來獠人是什麽了。
西南有人,頭可自行掉落,如飛鳥般來往于天地間。文王見之,收于麾下,每于兩軍交戰之際,派之飛入敵營刺探軍情,屢建奇功,文王賜名“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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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在黎紹的古書中讀到的。
弄清楚緣由後,白陌阡舒了口氣,越想越來氣,他跺了跺腳道:“我于巫峽鬼船救你一命,你不懂知恩圖報也就罷了,怎地還拿走我的佩劍逃命似地躲我?”
獠人有些歉疚地撓了撓頭,他嘿嘿一笑并不言語。
“拿來。”白陌阡上前一步,伸手。
獠人看了白陌阡的手心一眼,退後一步,雙手合十朝白陌阡拜了一拜,“好公子,你饒了我罷,我将那柄劍當了換酒錢了。”
“什麽?”白陌阡撲上去就想打他,“你怎麽當了?我看我應該把你賣了換錢喝酒!”
“阿陌。”黎紹拉住白陌阡的手腕,将兇神惡煞的白兔子按到自己懷裏,然後擡眸,靜靜地看着獠人。
“黎紹,你放開我,他把文王玺當了!那是文王玺啊!”白陌阡氣的耳朵都露出來了,在黎紹懷裏可勁撲棱。
黎紹不語,目光落在獠人身上,眸子很淡,就像是在端詳一件物品,還是一件沒有說實話的物品。
半晌,黎紹拉着白陌阡的手,轉身走人,“走罷,不要了。”
白陌阡:“?!”
白陌阡掙脫開黎紹的手,停下腳步,“怎麽能不要了?我去問問他是在哪家當鋪當的。”說罷,折身走回獠人身邊。
獠人支支吾吾着不肯說,白陌阡氣得擡手就想拍他腦袋,可又怕把他的頭打下來,于是憤憤收回手,眼眶紅了一圈,“你這人怎麽這樣!”
黎紹被兔子的委屈樣惹得一樂,他擡手将人拉到懷裏,輕輕拍着白陌阡的背,柔聲安慰道:“文王玺也不是什麽寶貝,賣了便賣了,我們不要了,師兄重新給你一個有趣的物什,好不好?”
說罷,他從袖籠裏摸出一管毛筆,筆杆瑩潤清涼,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白陌阡看了那毛筆一眼,癟嘴,“毛筆有什麽好玩的?文王玺能刮魚鱗,毛筆能幹什麽?”
獠人聽得眼角直抽搐,這只兔子用文王玺刮魚鱗?還有那毛筆......獠人忍不下去了,他咳嗽一聲,上前拱手行禮道:“公子,這是生花筆。”
白陌阡聞言眨了眨眼眸,他垂眸看向黎紹手裏的毛筆,“妙筆生花,畫龍點睛,筆下之物轉瞬變為活物,是為生花筆。這就是古書上記載的那個?”
“正是。”獠人有些心累地嘆了口氣。
“你怎麽知道?”白陌阡忽然轉身,眸子變得犀利起來。
“大司命曾為我們講過,今日我也是頭一遭見到真物。”獠人恭敬答道。
白陌阡冷哼一聲,“所以那柄劍你根本就沒當吧。你連生花筆都有耳聞,作為楚文王曾經的得力幹将,你又怎會認不出文王玺?”
獠人神色變了變,半晌,他點了點頭道:“古劍已經送回巫山交至大司命手中,二位若是想追回佩劍,請随我去一趟巫山。”
白陌阡正要張嘴答應,結果黎紹搶先截住了話頭,“不用了,文王玺就當送給他了,巫山我們沒興趣去。”
說罷,不容分說拽着白陌阡離開。
白陌阡正要掙紮,忽覺身上一緊,低頭看時,自己袖籠裏的縛靈繩不知何時竄出來,已經将他綁住了,白陌阡轉頭看向黎紹,瞪眼,“你捆我幹什麽?”
黎紹将他一把抱起,“巫山的事我不想管,你也不準去,好好跟我回客棧,明日一早我們便回長安。”
“為什......”話還沒問完,上下嘴皮一粘,便再也發不出聲來,白陌阡“嗚嗚”着在黎紹懷裏踢腳。
黎紹抱着白陌阡直接進了自己房間,将人放到床上,白陌阡扭着身子要說話,黎紹見狀,“啧”了一聲,傾身壓了上去,垂眸盯着他,“再折騰,今晚便要了你。”
此話一出,世界清靜。
白陌阡的臉肉眼可見地紅透了,他屏住呼吸,愣愣地看着黎紹。
黎紹對這個反應很滿意,當下眉眼一彎,解了白陌阡的禁言,正欲起身,只聽床上綁着的那位弱弱道:“今晚嗎?那你輕點。”
黎紹:“......”
“不知羞。”黎紹擡手刮了刮他通紅的面頰,起身去吩咐店小二打熱水。
白陌阡手腳被捆着無法動彈,他垂眸掃了一眼縛靈繩道:“繩兒,将我松開。”
金色的縛靈繩亮了亮,并未松綁。
白陌阡氣得直咬牙,“我才是你主人!黎紹叫你綁我,你二話不說就綁,你怎麽那麽聽他的話!”
縛靈繩又亮了亮,一兔一繩相顧無言,唯有白陌阡淚千行。
客棧老板将熱水送上來,黎紹褪去外衫,拉開屏風,準備沐浴。
白陌阡踢踏了兩下腳,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來,“你什麽時候放開我?”
“等我們回長安為止。”黎紹走進屏風,解開亵衣衣帶,褪下上衣搭在屏風上。
白陌阡瞬間炸毛,他哀嚎了一聲,“那你能不能現在先放我回房間?你沐洗又不給我看,我綁着坐在這裏什麽也幹不了啊。”
此話說得很是大言不慚,很是理直氣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偷看別人洗澡是正兒八經的事。
屏風後傳來“嘩啦”水聲,黎紹淡淡道:“聽聲兒。”
白陌阡:“......”
白陌阡現在連咬舌自盡的心思都有了,他“哼哼”了一會,靠在床頭愣神。
屋子靜悄悄的,軒窗外,皎月如玉盤,疏桐的枝桠仿佛點綴在玉盤上的紋飾,意境是極美的。
水聲停下,黎紹披衣從屏風後走出來,掃了白陌阡一眼,“睡着了?這會怎麽這麽乖?”
白陌阡搖搖頭,他轉頭看向黎紹,認真道:“師兄,你就讓我去吧。下凡之後我老是做夢,夢見你,夢見以前的事,夢見一些我都搞不清楚的畫面。”
“我心底總是不踏實,從見你的那一天起便不踏實,我似乎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而這件事一定跟你有關。”
“所有跟你有關的事,我都想弄清楚。所以,就當是陪我游山玩水,我想去巫山看看。”
黎紹提着茶壺的手頓了頓,他沉默了一會,轉頭看向白陌阡,“你會失望的,有些事沒必要刨根問底。”
白陌阡搖頭,“如果我記不起關于你的事情,我會更失望。”
“好。”
良久,黎紹給了他答複。
黎紹将茶杯擱在桌上,微微擡碗,一股清亮的茶水便落入茶杯中,淡淡的清香氤氲開來,他端起杯子走至白陌阡身邊坐下,将茶杯遞到他唇邊,“喝點茶,銀針白毫,味清甜。”
白陌阡就着他的手輕抿了幾口,扭了扭身子,“現在可以給我解開了麽?”
黎紹不動聲色喝完茶,傾身将白陌阡壓倒在床榻上,一縷墨發從肩膀滑落,鋪在白陌阡臉龐,他伸手替他拂開,“适才不是讓我輕點麽?”
白陌阡臉一紅,他抿了抿薄唇,“改天,咱們改天,明兒要去巫山,要保存體力。”
黎紹挑眉,食指輕點他眉心,“出力的是我,你費什麽力氣,難不成你要坐上來自己動?”
說罷,不等白陌阡反駁,黎紹俯身封住了他微張的薄唇。
捆在白陌阡身上的縛靈繩悄無聲息地解開,白陌阡仰頭輕喘一聲,擡臂摟住了黎紹的脖頸,他半阖起眼眸,餘光中瞄到了右手小拇指上纏着的紅線。
“這紅線是什麽時候纏上去的?”白陌阡推了推黎紹的肩膀,他一偏頭,黎紹的右手小拇指上也纏着。
黎紹彎眉淺笑,他擡手将白陌阡的外衫褪去,揮袖滅了燭光,緩緩放下床帏,輕聲道:“我從月老兒那裏偷來的。”
窗前明月如霜,一縷變調的尾音消散在了微涼的夜色中,今夜,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