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迷途

“阿陌,”黎紹的神色終于變了,他上前攥住白陌阡的手腕,咬了咬牙,看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道:“這裏是幻境!”

白陌阡恍惚了一下,他哆嗦着嘴唇,正欲開口說話,被一低沉冰冷的聲音打斷——

“這是幻境,也是真實的過去。”

黑雲被撕開一道口子,天空就像是被人打碎的琉璃,逐漸幻化出蛛網般的裂痕,一只手從那道口子裏伸出來,接着是寬大的白色衣袖,最後,幻境破滅,濃稠的黑暗将白陌阡和黎紹重新包圍。

馬車上吊着的燈籠散發出微弱的光,耳邊傳來烏鴉的叫聲,他們還在那片沼澤旁。

孟澤懷裏的那名少年不見了,他看着白陌阡冷笑一聲,慢條斯理道:“幻境?幻境不過是将過去的事重演一遍罷了,你否定最後的結局,那前面所有你看到的都是假象:黎紹對你的感情是假的,兩千年前的逍遙門也根本沒有陌阡這個小師弟,那些所謂的美好往昔很可能都只是你想象出來的夢幻泡影。”

“如果你相信它的真實,那麽,最後黎紹親手殺你的事實你為什麽不敢承認?打算在自欺欺人中混沌過一生?”

“不、不是,” 白陌阡掙脫開黎紹的手,後退了好幾步,他搖了搖頭,有些茫然地看了黎紹一眼,“你說得不對。”

“哪裏不對?”孟澤擡高了聲音,他上前一步逼問,“白陌阡你不是要來巫山找尋你丢失的前世記憶麽?現在我将記憶原封不動地還給你了,你怎麽不能接受了?”

“孟澤!”黎紹低吼了一聲,他緊握着拳頭,身體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着,他咬牙低聲道:“我不想看到他難過,你給我适可而止。”

白陌阡眼眸閃了閃。

他所知道的黎紹,永遠都是平靜冷漠的,從來不會情緒失态,而現在黎紹的樣子,焦急中帶着憤怒。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神情。

“喲,溫柔的僞裝被戳穿,惱羞成怒了嗎?”孟澤冷哼一聲,眸子冷厲了下來,他打量着黎紹微微顫抖的身體,眯眼,“魑木的種子已經在你的身體裏生長了麽?啧啧,真可憐。”

黎紹輕咳了一聲,他轉頭看向白陌阡,伸手正要去拉手腕,不料被白陌阡躲開,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阿陌,那是幻境。”

白陌阡低垂着頭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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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澤嗤笑,他揚手揮袖,沼澤裏瞬間伸出來四五條黑色的觸手,它們張牙舞爪着向黎紹撲去,很快便纏住了他的雙臂。

黎紹悶哼了一聲倒地,身上浮起一層黑氣,朱紅色纩袍拖拽在地上,一根筷子粗細的黑色觸手從他袖口處鑽出,還沾着猩紅的血,是從黎紹身體裏長出來的。

“刷啦——”

那些觸手猛地收縮,将黎紹高高卷起,最後吊在了沼澤上方。

孟澤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轉身看向怔愣的白陌阡,伸手,手上多了一柄劍,他說道:“你還不相信麽?好罷,那就看看這柄劍,這是師父給你的佩劍念月。念月已自行封劍,若你的內丹還在,這柄劍你便可毫無阻礙地拔開,你要不要試一試?”

白陌阡垂眸,靜靜地看着那柄輕劍。他記得,這劍穗是師兄親手幫自己系上去的。半晌,白陌阡緩緩擡手,握住了劍身。

孟澤笑了笑,“試一試?”

白陌阡低垂着頭,半張臉都隐沒在黑暗中,他擡頭看向黎紹,“我想這柄劍應該讓師兄來拔,我沒有必要自讨無趣。”

沼澤裏的魑木藤蔓結成了一張大網,黎紹被牢牢綁縛在網的中心,纩袍的一角滑落在沼澤水面上,恍若一片掉落在水上的花瓣。他猛咳了幾下,全都是血,周身黑氣缭繞,面色蒼白,一截手腕露在外面,纏絞着細小的藤蔓,那串符咒若隐若現。

白陌阡咬了咬牙,他轉過身逼迫自己不去看他,深呼吸了一下後看向孟澤,“這麽多年以來你一直生活在這裏?師父他老人家還好麽?其他師兄呢?三師兄師崇呢?”

孟澤臉色瞬間變得陰沉,他沉默了很長時間,半晌才緩緩道:“楚文王攻破鹹寧城後便陰陽術士圍剿了巫山逍遙門,同門師弟被殺,師父為保護我逃出來受了重傷,沒多久也仙逝了。”

白陌阡朝四周看了一圈,怪石嶙峋,怪木盤虬,白霧森森,早就沒有了記憶中的竹屋,也沒有了記憶中的師兄,他垂眸,瞧着手中的劍,問:“你沒想過報仇?”

“怎麽沒想過?”孟澤突然變得很激動,他一把抓住白陌阡的手腕,示意他擡頭看,“我住在那裏,看見了麽?就住在沼澤旁那株枯死的梧桐樹枝上!這都是被楚文王逼得,巫山從前不是這樣的,都是他逼得,我要報仇,這麽些年我從未忘記過,阿陌,還差一步,就差最後一步......”

白陌阡擡頭望去,那株梧桐樹的樹幹有五人合抱之粗,在頂端的樹杈處搭建者一座小小的木屋,昏黃的燈光從窗戶裏投射出來,仿佛是來自地獄的死人的凝視。

孟澤将手搭在白陌阡的肩膀上,輕輕往上一提,兩人穩穩當當落在了梧桐樹上。

“你在做什麽?什麽還差一步?”白陌阡問。

“蠱蟲。”孟澤壓低了聲音,他朝着白陌阡咧嘴一笑,聲音有些沙啞,“阿陌,他們就要活過來了!”

話音剛落,寂靜的林子裏又傳來“沙沙”的腳步聲。

白陌阡循聲望去,白霧裏走來一隊提着紅燈籠的錦衣少女,她們面帶微笑,目不斜視地朝沼澤走來,就像是歸途的旅人,空氣中飄來一縷淡淡的幽香,耳畔回繞着一串串嬌笑聲。

“別再殺......”話說了一半被白陌阡止住,他咳嗽了一聲将目光從移回來,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住,問:“你一個人怎麽找到如此多的女子?”

“不是我。”孟澤搖搖頭,他輕眯眼眸,“我和商烨做交換,他想要文王玺,我想要蠱蟲。”

“你派獠人跟蹤我們,他拿到了青銅古劍回來給你複命,你再命他将我們引到此處。”白陌阡眼眸閃了閃,續道:“如果我沒有下凡,如果我沒有遇到黎紹,如果我中途反悔沒有跟着獠人前來......這中間只要有一點改變,你便得不到文王玺。”

“二師兄,你從哪裏來的确信敢和商烨賭這飄忽不定的結果?”

“因為你和黎紹的羁絆。”孟澤嘲弄地看着他,“別的先按下不提,連我都驚訝到底是為什麽,你會和師兄有那麽深的牽絆。 ”說完他轉身走進木屋。

白陌阡頓了頓,垂眸掃了一眼綁在沼澤中央的黎紹,眼眸輕閃,他猶豫片刻擡手掀開了門簾。

屋子布設很簡單,東面放着一張木床,北面擱着一張桌子,桌上點着蠟燭,一身白衣的師崇正坐在燈下靜靜看書,南面的席子上側卧着那位不着寸縷的少年,準确來說,應該是不着寸縷的自己。

“師崇。”孟澤輕喚了一聲,他走至木桌旁,拉過椅子坐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過來。”

師崇緩緩放下書,他面無表情地站起來,踱步到孟澤身旁,擡手環住他的脖頸,輕輕靠在了他的懷裏,動作行雲流水。

孟澤輕吻他的鬓發,原本冷厲的眸子變得柔和,他輕聲道:“今日屋裏來了客人,我回來的有些遲,抱歉。”

屋外傳來“嘩啦”的水聲,白陌阡輕抿薄唇,他不用看也知道,定是那些被施了法術的少女相繼跳進了沼澤中。

“商烨要文王玺做什麽?”斟酌再三,白陌阡開口問。

“這不是你該問的。”孟澤淡淡道,他偏頭吻了吻師崇的薄唇,這才擡眸看向白陌阡,“不過,鬼船襲擊你,用幻術騙你掉進沼澤,這些都不是我下的命令,我并不想要你的命。”

白陌阡皺眉。

孟澤擡手去解師崇的衣帶,他動作輕柔地将師崇的烏發撥到一旁,輕吻師崇雪白的脖頸,“你中了九陰的毒,師兄為了給你解毒喝下懷夢湯。在他的血滋養下,魑木會長得更快,我花了兩千年都沒有培育好的蠱蟲,因為你的陰差陽錯,很快便要成形了。”

“到時候大家都會活過來,師崇也會,你也會,再一次,我們又會回到那時候跟着師父修行的日子,以前的巫山也會回來。”

孟澤輕聲說,他緊緊抱着師崇,昏黃的燭光落在他的眸子裏,撩動着淡淡的寂寥,他與師崇十指相扣,看向白陌阡,“小師弟,留下來,今晚一過,以前的巫山便回來了,咱們還像從前那樣,在後山練劍,在食屋用膳,在竹屋讀書,師崇仍舊歡脫活潑,大師兄仍舊一副冷淡——”

“孟澤。”白陌阡出聲打斷,眼眶紅了一圈,他擡手緊緊按住眼睛,過了一會放下來,聲音中帶了幾分哽咽,“以前的日子回不去了,師崇已經死了,從頭到尾,活在夢幻泡影中、自欺欺人的是你。”

“殺我的人根本就不是師兄,而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白陌阡:(兇巴巴)不準虐我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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